5第四章
宮中年復一年的花團錦簇,到了宮外,卻又是另一種情景。
承祜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大清早的,有的挑了自家種的菜到大街上賣,有的則擺了一攤小玩意兒,就地墊了塊板兒,便在地上蹲了下來。
店鋪中風雅之處,隱約可見三五成群的讀書人簇擁在一起談論著史書禮義,間或地摻雜著一些國家大事,有的甚至為一兩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端的是一派祥和。
索額圖與承祜今日皆是低調出行,身上的藍色上服樣式極是普通,泯然眾人的模樣,唯有那衣料於細微處泛著不同尋常的光澤,以顯示並非一般的粗布衣衫。
「今日想吃些什麼?」索額圖極是體貼地將凳子為承祜搬好,又抱著身高稍許欠缺的承祜坐下,模樣像極了一個疼愛後輩的長者。
「哪裡就那麼麻煩了?」承祜小大人似的擺擺手,「隨便點些就是,橫豎也不是誠心出來吃的!」
「小相公,您這話可就說岔了。但凡京中貴人,哪一個來我們聚雲樓不是沖著我們的招牌菜來的啊?怎能說是麻煩?」一旁正幫著沏茶的小二聽見了,頓時心生不服,輕易不肯讓人看扁了。
「這話聽著有趣,既是京中貴人,平日里哪一樣山珍海味竟是沒吃過的,竟要巴巴兒地跑來這裡一飽口福?」承祜聞言略感興趣地問道。
「嘿!這哪兒是什麼山珍海味兒?不過是一些子海外來的吃食,讓人嘗個鮮罷了!」小二將一塊粗布往肩上一搭,「您只管點罷,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承祜瞧著單上那菜有好些個有些眼熟,便悄悄地扯過索額圖道,「我記得,這可是原先朝鮮國進貢的,原是父皇極愛吃的。只是既是貢品,怎麼竟會出現在這兒?」
索額圖亦是悄聲回答:「怕是那些個走私的,偷運進來的罷!」
「如此大張旗鼓,竟也不怕被抓?」承祜有些不解。
「這年頭,只要使了足夠的銀子來『孝敬』上頭的官員,後頭有了人,還有什麼是不好解決的?」
「我們要這些……」眼見著小二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承祜與索額圖才終於停止了交談,點了些小菜,就著酒吃,承祜便點了杯果子酒。
這所酒樓一樓乃是尋常人用飯的地方,索額圖與承祜便是坐於此,二樓是一些讀書人探討的地方,如今竟是越來越熱鬧。
「這些讀書人論書,好是好,我聽著,只覺比原來少了些什麼。」承祜面上一陣糾結,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索額圖微微一笑,道:「想必少爺是想起原先被罵的日子了罷?」
承祜這才恍然大悟。
承祜的年代,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天子,極少沒有未曾被罵過的。不以言論獲罪,竟成為盛極一時名言。
「如今,究竟是與從前不同了。」索額圖說罷,語中帶了些微的感嘆,極輕極輕,幾乎是一掃而逝,快得承祜幾乎來不及捕捉。
「我說那平西王撐不了多久就是撐不了多久,你只看著吧!」樓上忽地開始嘈雜起來,爭論聲漸次放大,引得底下一眾好事者紛紛抬頭。卻見原來是幾個身著粗布衣衫的讀書人,正在面紅耳赤地爭執著什麼。
方才發話的正是位於中央的那人。
「培公兄,你莫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了罷?若是果真如你所說的那麼容易便解決,何至於從康熙十二年一直拖到現今?」
恰在此時,一清泠的聲音插了進來,彷彿帶著一股平息人情緒的力量,卻不讓人感到絲毫的突兀,「培公兄所言未嘗沒有道理,然,今上所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承祜略微有些在意,便朝著那人望去,只見一襲月白色衣衫將那人烘托得略有些飄渺,一張丰神俊朗的面龐此時似是因什麼原因而帶上了些微的愁緒。
索額圖見承祜將頭探了過去,便解釋道:「那人是明珠之子,名納蘭性德,字容若,卻是個頗有才情的。」
「原來如此。」承祜收回打量的目光,心中思緒流轉,輕聲道:「他也會參加今年的科舉?」
「看樣子是的。只是今年才子頗多,卻不知那一甲的三個位置花落誰家。」
一甲之位只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清代科舉多沿襲了明代的規格,只細微處做了些許變動。
承祜的目光久久地在樓上一眾人身邊徘徊,「士奇,你覺得,三藩之危,誰人能解?」
索額圖搖搖頭,「後生可畏,老臣卻是不知啊。」
******
「太子,您今天出來,可有遺漏什麼東西?」回程的路上,索額圖見著承祜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登時心生怪異。
「該是沒有的吧。」承祜撓了撓頭,舉手投足間儘是一種說不出的煩躁,「罷了,既是想不起來,便不想了!」
毓慶宮現下已開建,因著還沒造好,承祜與胤礽還歇在偏殿。
承祜想到宮中弟弟那軟糯可愛的模樣,心下即刻便柔軟了幾分,只恨不得立馬回到宮中。
雖然他只胤礽一個同母弟弟,別個皇子皇女皆是庶出,但也不曾厚此薄彼。只是不知為何,弟弟們卻都不太搭理他,讓他有些訕訕。
今日,剛回到宮中,便覺得有股低氣壓撲面而來,承祜不由得縮回一隻腳。
但見小小的胤礽坐於主座之上,薄唇緊抿,白白凈凈的一張小臉兒上看不出表情。
「怎麼,終於捨得回來了?」聞得腳步聲,胤礽刀子似的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聲調沉悶:「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承祜莫名地歪著頭想了一陣,忽地似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從懷中獻寶似的掏出一個風車,遞到胤礽面前,「諾,這是給你的禮物。」
真不像是個小孩子,承祜於不引人注目處複雜地看了胤礽一眼,旋即胤礽望了望身旁坐著的胤褆,加了句,「保清的份也有。」
「不是這個!」胤礽見此,面色開始變得陰沉,「你與叔公出去,到底做什麼?怎麼不帶我?」
「當然是因為有人礙手礙腳的,帶出去只會添亂。」一旁的年方四歲的胤褆似乎與胤礽頗不對盤,出言便是嘲諷。
「你閉嘴!」胤礽狠狠地瞪了胤褆一眼,轉向承祜問道:「是這樣嗎?皇兄?」
「自然不是。」承祜苦笑,他自然不能告訴二人,不帶他們出去的真正緣由只是因為那個不能讓人得知的秘密。
既然已經決定做個好哥哥,就必不能再蹈前世的覆轍,可他面對面前的這兩個目光如炬的弟弟,有時竟也會覺得不知所措。
「那好,下次外出,一定帶上我。」胤礽複雜的目光自面上一轉而逝,聲音仍帶著些許孩童的含糊。
承祜左手拿著一隻風車,現已到了胤褆手中;右手給胤礽的風車兀自還握在手中,時不時地隨風而動。
他見胤礽沒有要接的意思,便將手縮了回去。豈料胤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蠻橫地道:「你既都給他了,為何不給我?」
十指相抵的瞬間,有種溫潤細膩之感。
承祜奇道:「你不是不要麼?」他還以為現在的小孩子都不喜歡這些東西了呢。
「誰說我不要?便是我不要,也得是我自己丟了不要的,不許你輕易送人或收回!」
真是任性的小孩子。
但對於任性的小孩子,或許只能用哄的。
承祜好脾氣地笑,面上如沐春風,端的是一排溫和,「好。」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乾淨明澈的笑,胤礽微微失神,想著,不知與老八的笑相比,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