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殿下……」索額圖輕聲地將兀自走神的承祜喚回神。
承祜似是在回想著什麼開心的事,嘴角一直沁著淡淡的笑容。
「皇兄,早些回來,不然,皇父那邊怕是不好交代。」小小的胤礽趴在窗口對著外邊兒的人喊。他的目光有那麼一刻凝聚在了索額圖的身上,緊接著,卻直直地濾過了這個人似的,只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在承祜的身上。
「保成不來送送為兄么?」承祜銜著一縷如沐春風的笑,聲音中卻罕見地帶著一絲揶揄。
「不…不必了,我不喜歡等人。所以…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是不會等你的!」胤礽有些慌亂地跳下了板凳,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索額圖看著胤礽上蹦下跳的模樣,道:「您如今的弟弟……果真是一個很活潑的孩子。」
承祜望著胤礽離去的背影,唇畔的笑意逐漸淡了下來,他負手而立,眉眼中多了一絲氤氳的霧氣,沒有焦距的眼睛不知落在了何處,他抬頭仰視著頭頂上方的萬里蒼穹,款款道:「那麼……比之煦兒燧兒……又如何……」
「殿下,那些都已過去……」索額圖見狀,輕聲提醒道。
「士奇,我省得的。我也不過那麼隨口一說罷了。」承祜做了個終止的手勢,轉身向著通向宮外的朱紅大門走去,輕飄飄的話語散落在空氣中,「原以為,人生在世,王侯將相,天皇貴胄,也不過如此。只是——大明的皇帝與大清的皇帝,終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畢竟,是來自習性全然不同的族群。」索額圖頷首應道。
「滿族政權取代了漢族政權,可,大清的皇帝們也不得不承認,滿文化取代不了漢文化。」承祜淡漠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看著他們腦後如同自己一樣,被剃去了頭髮,良久方道。
「太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終於知道,那種違和感在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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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祜又去了聚雲樓,索額圖知他與結交一些有才之士,也不認真阻止,只私下裡曾不止一次地告誡承祜要低調行事,莫要犯了帝王的忌諱,重蹈前世覆轍,承祜微微頷首,道:「放心罷,我省得的。」
他在索額圖的面前從不用孤。
這個人曾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他們曾共患難,亦曾同富貴,比之一般的君臣關係,更像是對彼此忠誠的老友。
因著承祜和索額圖近一年來也算這裡的常客,不肖多費功夫便找了原先的位子坐下。
隨意點了幾盤小菜,就著一些點心,承祜優雅地吃著,一邊點頭道:「這個味道不錯,待會兒給保清保成帶一些回去。」
「殿下,我只問您一句——您果真不再介懷了么?」索額圖支著下巴,面色是少有的嚴肅。
承祜緩緩地轉過頭,「介懷?我若介懷了,若恨了,就能回去了么?還是這樣,我的朝代就能回來?我沒有皇祖父開創千古功業的壯志,也沒有父皇那樣的雄才大略,我所擅長的,唯『守』一字,如此罷了。」
「您的兩個弟弟很不簡單。」索額圖引了酒倒於杯中,很快換了個話題。
「或許吧,他們真不像是孩子。細想想,我這般人,尚且能跨越百年而來,他們從異地到了此處,也就不足為奇了。有些過往,實在無需究根問底。」承祜淡淡一笑,寬和謙沖。
「問題不在於此,這兩人或許比之當初的那二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下還未覺察,待到日後,您的太子之位或許又會倍遭打擊。」索額圖見承祜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不由微微皺眉。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知道,但……一切都不過是你我如今的猜測罷了,是尚未被證實的東西,我不願先入為主。況且,即便真有那麼一天,不得不各自為營,但凡有那麼一點兒可能性換回兄弟之情,我也當……儘力而為。」
承祜雙手交織,靜靜地趴於桌前,黑曜石般的瞳眸中映出兩簇跳躍的火花,只看那眸中時不時閃過的澄澈而清亮的色彩,便覺明麗絕然。
索額圖見著承祜這般模樣,便知他心意早定。主僕這麼多年,他自然曉得自己這位小主子的性格,他從來都是外柔內剛的,若是決定了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他的主意,從這一點上來說倒是從了他的祖父和父親。更為難得的是,他對親情有一種難得的執著,若是不侵犯到他的原則,他對他的親人彷彿就可以無底線的縱容。
真是的,勸說又失敗了,結果到頭來,被勸服的竟然是自己。
索額圖唇畔抿起一抹恬靜的微笑,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他們,對於這位主子,才會一直堅定不移地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