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庵堂故舊
遷都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
在這個熱氣騰騰的夏日裡,像一股新鮮的風,吹過大江南北,跨越大漠西域,無處不知——
大雍朝璟寧皇帝要遷都了。
多年來,裴獗和他的小妻子,時常分居兩地,聚少離多。
以前,一直有人為他們的情感而疑惑。
甚至為此爭論不休。
即使是他們的身邊人,都很難說清楚,二人的情感到底好還是不好。
說好吧,兩個人都太淡了。
別看臉上都掛著笑,也從來不會像普通夫妻那樣發生爭吵和齟齬。
成婚多年,就算他們身邊最親近的錢三牛和小滿,以及別的侍衛僕從,都沒有聽過他們鬧矛盾。
可就是少了點什麼,又很難說清是什麼……
但要說他們感情不好,也未盡然。
二人相處時,看著對方眼裡都是帶著光的,沒有過份的甜言蜜語,卻有一種全世界都插不進去的默契,只有彼此,唯有彼此。
那尋常人家可沒有他們那麼恩愛,尤其裴獗是個冷心冷腸的人,在所有人面前都只有一副面孔——冷漠,平靜,如千年古井,無波無瀾。
只在馮蘊面前,才能看到他不同的面容,會有生動的表情……
因此也有人篤定,他們是相愛的。
兩種不同的聲音同時存在,多年如此,誰也說不服誰。
但聖旨傳下的這一天,爭議就塵埃落定了。
遷都安渡固然有裴獗聖旨里所寫的那些原因……
可山川秀美,人傑地靈的所在,大雍天下可不少。唯有安渡與眾不同——這裡住著馮十二娘。
大雍帝為博紅顏一笑,從西京追到安渡?
如此痴情,可會滅帝王威風?
外間的說法,裴獗不以為意,頒旨次日就給馮蘊去了一封信。
上面寫著,「我到底還是要入贅了。」
皇帝不急不怕,朝臣們卻很尷尬。
尤其是鴻臚寺接待使節的那一群人,每每有人問及,他們就感覺老臉發紅,說不出的丟人。
那是大雍皇帝啊!
他是戰場上無畏的勇士,是無數人心裡的閻王,是踩著鮮血和白骨從沙場中走出來的皇帝,不是那種含著金湯匙,長於婦人手的孱弱帝王。
為情遷都?哪怕他們心裡明鏡似的知道答案,在他國使臣面前都得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反覆說定都安渡的用意和好處,咬緊牙關不肯鬆口,死不承認是為一個女人。
馮蘊也不承認。
長門裡裡外外笑逐顏開,因為立后的事而籠罩上空的陰霾,一夕間就消散了。
韓阿婆還特地安排了幾桌,讓大家同樂。
休戰幾年,民生在逐漸恢復,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尤其安渡,在整個大雍轄下,都是數一數二的富饒,絲毫不遜於西京和中京,所以,這日的酒菜極是豐富,韓阿婆也不心疼。
「遷都了,立后還會遠嗎?」
「那我們往後,是不是管娘子要叫娘娘了?」
「娘子和娘娘都差不多,不知娘子喜歡哪一個?」
「那自然是娘娘了,誰不想做娘娘啊。」
「你想?」
「我不敢,不敢!啊,我錯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傳入耳朵,馮蘊覺得很吵,無奈一嘆。
她面前的桌案上放著裴獗捎來的信,以及一張陌生的地契。
這是今日牙人才送到府上來的。
馮蘊這才知道,裴獗居然背著她置了宅子。
不僅如此,從買地到修造,全沒有經她之手……
馮蘊都有點糊塗了。
這個人腦子是不是不太好?
她有那麼多田地、商鋪,莊子,裴獗不來找她買,去買別人的,偷偷摸摸?
要不是知道他什麼性子,馮蘊都要懷疑是不是為了方便「養小」了。
看一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她歇了即刻過去的心思,提筆回信,唇角下意識掀了起來。
「入贅好。郎君有心,妻主一定會好好賞你,有驚喜哦?」
她剛將信封好,鰲崽便推開門進來了。
這傢伙從西京回來,就待不住,一去界丘山就好多天,那個小媳婦兒可能是不喜歡人類的環境,再沒有來過。
馮蘊瞥他一眼,笑話道:
「你也是個入贅了的。」
鰲崽當然不懂什麼入贅,在她面前蹲下來,蹭蹭她的裙擺,表情略微有些焦躁……
馮蘊看不出他需要什麼,給它餵了食,又擼毛玩耍片刻,鰲崽就走了。
她心裡沉甸甸的,很不放心。
-
晚間,窗戶突然傳來異動。
馮蘊聽到鰲崽的聲音,趕緊起身推開窗戶……
這一看,好傢夥,鰲崽嘴裡叼了個崽兒。
看到她出現,「啪嗒」,掉地上了。
在鰲崽的腿邊,還有另外一隻,個頭稍大一些。
兩隻土灰土灰的小猞猁看著有些孱弱,很瘦,就像那貓兒似的,很是招人喜歡……
馮蘊滿臉驚喜。
大多野生雄性都不會帶娃,鰲崽跟人生活的時間長,顯然不是「渣男」,雖不是繁殖季節,他並沒有離開妻兒……
「崽崽。」馮蘊不敢去動小的,這傢伙有兩三個月大了,說不定有攻擊性。
她只是揉了揉鰲崽的頭。
「你帶回來給姐姐看,還是要姐姐幫你帶娃?」
鰲崽用腦袋蹭一蹭她的手,將兩隻小的帶入房裡,徑直去它的「貓窩」躺下。
兩隻小的對陌生的環境很新奇,走一走,嗅一嗅,起初還防備地看著馮蘊,後來就在父親凜厲的目光注視下,乖乖地趴在了鰲崽的身邊。
這是不走了?
真讓她幫忙帶娃啊?
馮蘊笑不可止,叫小滿來為他們爺仨添了吃食和乾淨水,這才坐下去,似笑非笑。
「看到兩隻小的,就想到鰲崽小時候。」
小滿點頭稱是,又瞥一眼馮蘊。
「娘子,你不能再胖下去了……陛下遷都,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回來……」
她說得支支吾吾。
馮蘊一聽就笑了。
「怕他嫌棄我?」
「也不是……」小滿窘迫地道:「也是為娘子的身子,這陣子是長得有些不像話了,全是仆的失職呢。」
馮蘊抿著嘴,嘴唇彎了彎。
「你過來。」
她朝小滿勾手。
小滿靠近,以為她有什麼吩咐,不料馮蘊只是抓住她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微微帶笑看她。
啊!
小滿大吃一驚。
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
這陣子馮蘊的衣著都極是寬鬆。
沒有束腰,蕩來蕩去,她要不開口,旁人除了覺得她胖了些,還真看不出來……
「娘子!有了?有了……我每日都在娘子身側,竟全然不知!」
又看馮蘊一眼,目光略顯慚愧。
「我還以為,娘子嫌我做事粗笨,不信我了呢。嘿……我這眼睛,怕不是瞎了。這都沒有看出來。」
馮蘊微微一笑,手情不自禁地撫在小腹上。
「這孩子不磨人。我就起初有些反應,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能吃能睡的,你如何看得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
小滿的眼圈幾乎瞬間就紅了,激動得手都在抖。
馮蘊不能生育,她自己不在意,也無人會在她面前提及,但她們這些人的心裡,無一不替娘子感到著急。
不能生……
在當下,是女子的缺憾。
偏生馮蘊的身子,早被大夫定性,難以孕育子嗣。
小滿私心裡猜測過,娘子不跟陛下在西京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膝下無子,怕那些挑三揀四的目光和說法,眼不見為凈……
「往後我看誰還敢說三道四,哼,聽見一個,我打一個。」
比馮蘊平靜的面容,小滿眉目飛揚,整個人都好似要飄起來。
「小聲些。」馮蘊制止她。
小滿意識到什麼,捂住嘴,點點頭。
又忍不住眉開眼笑,掌心又輕輕摸了一把,懊惱不已。
「娘子為何要隱瞞我們?早知有了身子,仆等定會仔細些照料……」
馮蘊瞥她一眼。
「這麼說來,你們平常都不曾盡心?」
「不是不是。」小滿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急吼吼地拍拍嘴唇,抻著脖子解釋,直到看見馮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才發現她是在開玩笑。
「娘子……」小滿鬆口氣,也跟著笑了起來,「娘子這樣小心,是擔憂小皇子的安全,是怕有心人知曉,會對小皇子不利?」
馮蘊看她一眼,垂下眼眸。
「這只是其一。」
啊?小滿瞪大的雙眼裡,寫滿了疑惑,「還有其二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