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退無可退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應小檀的祈禱,接連幾天,赫連恪都不曾在她眼前出現過。
她偏居一隅,自得其樂,除了每日三餐要與側妃一道進用,平時呆在房間里,也決沒有人來找她的麻煩。然而,正當應小檀以為,這樣悠閑安寧的生活還可以繼續的時候,赫連恪終於邁進了這座院落。
側妃打發身邊的丫鬟耶以來請,還不忘叮嚀,「小檀姑娘好生打扮一下,王爺等著瞧呢。」
應小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對著銅鏡里的自己瞪了一會兒,最後,無非是抿了個唇脂便出去了。
她才及笄,還不習慣過於打扮。平時簪發都是樸素為上,更何況上妝了。於是,當她這樣清湯寡水兒地出現在赫連恪面前時,斜靠在羅漢床上的男人,不悅地「哼」了一聲。
應小檀跪在腳踏旁,螓首低垂,掩去了臉上的表情。
赫連恪也不多留意她,目光微轉,落在了呼延青玉身上,「本王叫你調.教她,這就是結果?」
呼延青玉手裡握了美人拳,一下一下敲在赫連恪的大腿上。她溫雅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釋:「妾身讀漢人的書,有一句詩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說得不恰是小檀妹妹這樣?咱們府上花開百樣,總該留一株雅緻的,替王爺解解膩。」
「你倒是閑,還有功夫看漢人書。」所謂解膩,指的大抵是西院的娜里依。赫連恪聽出呼延青玉的吃味,笑著撈住了她的腰,拉到跟前兒狠狠地親了一口。兩人糾纏的影子落在應小檀跟前兒的地上,害得她也跟著羞了。
半晌,膠著的二人分開一段距離,呼延青玉的喘息聲在房間里清晰極了,一起一伏,彷彿還牽帶著適才的餘韻。
赫連恪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女人繼續,「你樂意讀就讀吧,別讀歪了心思就是,改明兒我叫人買一套《論語》給你送來,這兒可有個現成的漢學師傅,你別辜負了。」
應小檀知道赫連恪說得是自己,愈發覺得難堪,那日,他讓她背《論語》的時候既不是為了考校功課,更不是為了教化宣揚……不過是藉以羞辱自己,還是在……在床上那樣的地方。
呼延青玉不知內情,當下彎眉笑笑,爽快稱了好。又與赫連恪閑述了幾句家務事,呼延青玉歪過身子,朝應小檀招手,「你來替我伺候爺,我去瞧瞧大哥兒在哪兒淘氣,領來給爺道個安。」
她口中的「大哥兒」是赫連恪的長子努蒙,呼延青玉所出,是府上唯一的孩子。這時候呼延青玉說要去找努蒙,怕未必是真要領孩子來見父親……更多的,是想叫自己與赫連恪獨處罷。
應小檀試探地抬起頭,果不其然,呼延青玉略含深意地望著她,美人拳遙遙遞了出來,只等她去接呢。應小檀俏面微紅,她雖不願親近赫連恪,但側妃待她好,此時此刻,她並不想拂了側妃的面子。
垂首低道了一聲「是」,應小檀上前接了美人拳。微側身,留了空間讓呼延青玉從羅漢床上下來,施施然與赫連恪行了個禮,扶著耶以出了房間。
應小檀將美人拳握緊,屈膝跪在了床沿上。
然而,還不等應小檀擺出給他捶腿的姿勢來,對方長臂一伸,將人結結實實地摟緊懷裡了。
應小檀的腦袋撞在他臂彎里,磕到男人的骨骼,她眼前一陣眩暈,不等再次聚焦清楚,男性的氣息已撲面而來,映在應小檀眼前的,便是一個放大無數倍的赫連恪冰冷的藍瞳。
應小檀手一松,美人拳應聲落地。
「側妃這幾天都教你什麼了?光教你怎麼給人捶腿了?」
暖氣呵在應小檀面孔上,她略覺彆扭地偏開首,咬唇不答。
赫連恪竟不惱,輕聲一笑,攏住了她的腰,「還是這副小模樣,今次吃飽了,折騰起來不會再暈過去了吧?叫本王說,孛果兒也太過分些,明知你是要侍候爺的,怎麼還不餵飽呢?」
他一句接一句地說著,噴出的熱氣全呼在了應小檀的耳根處,暖意帶來一陣陣的癢,她抬手,忍不住撓了兩下。
太親密的接觸會讓人心裡發慌,她背心靠在羅漢床上,退無可退,掙無可掙。
男人有力地束縛住她兩臂,原來,不須繩索,她在他面前也是一樣的無力……應小檀生了絕望,索性徹底放棄,微垂下羽睫,留在眼底一片鴉青。她唇紅如一瓣兒杜鵑花,艷麗里猶透著些不堪風雨的柔弱。赫連恪用指腹揉了揉,啄上一口,對方乖巧極了,窩在他懷中,安穩得像一隻玉兔。
馴服的態度成功取悅了赫連恪,他力道一松,翻身坐起,「青玉果然體貼本王,你安心跟著她住,本王來日再幸你。」
他說得雲淡風輕,語氣像是對她失了興趣,而話里的內容,分明又流露要與她同房的意味。
應小檀猜不透他的意思,卻還是整了整衣服,老實坐起。
赫連恪彎腰拾起地上的美人拳,往她手上塞去,「繼續捶吧,等側妃回來,你就可以下去了。」
應小檀低聲稱是,跪在羅漢床一角,均勻有力地捶在了他腿上。
等這日回了房,應小檀方後知後覺地恐慌起來。
赫連恪是真的要將她收房了,她上個月才結的親事……對方家裡的郎君還沒曾見過面,聽大哥哥說是書院里有名的雅士,氣骨風流,文采飛揚。她是要去做正經聘娶的嫡妻元配,嫁得是長房長孫,堪稱良配。可是一遭蒙難,她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背人送進了王府里,就要給一個薩奚王爺做小了。
應小檀揉了揉自己僵下來的臉,逼著自己擠出了一個安慰的笑。
翌日晨起,呼延青玉沒叫應小檀一同用膳,膳盒被耶以送到了應小檀的偏廂里,她一個人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早膳。緊接著,她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達蘇拉。
應小檀心裡有些詫異,面兒上卻端出十分的恭敬來,將房中主座讓給了達蘇拉。「小檀見過昭訓,請昭訓上座。」
達蘇拉眉梢飛出一絲得色,卻猶如石子墜入大海,極快地在那張俏麗的面孔上消湮無形。她刻意作出一副矜持,按著裙角在圈椅上坐了,素手搭在椅扶上,原本端肅的位置,讓達蘇拉這麼扭著身子一坐,平白生出了不倫不類的味道。
應小檀額心微蹙,但也知趣地不曾多嘴。她們漢人的禮義端莊,落在薩奚人眼裡,便是拘束陳腐。儘管,應小檀機敏地察覺,達蘇拉那個按袍的動作,大抵是在初見時跟她學的。
眼底盪開諷刺的笑意,應小檀在下首跟著坐了,「昭訓前來,可是有事?」
達蘇拉擺了擺手,跟著她的一個婢子便上前一步,「聽側妃說,你穿我的衣裳還算合身,再給你送幾件兒來。」
婢子懷裡捧了個木匣,達蘇拉話音甫落,她就啟了銅扣,打開了盒蓋兒請應小檀過目。裡面擺了兩條裙袍,一紫一藍,都是薩奚人喜歡的色彩。薩奚人崇尚繁奢,在綉紋上便可窺一斑。
應小檀沒有貿然去接,斜簽著的身子向前傾,婉拒道:「多謝昭訓美意,如今幾件衣服,已夠小檀換用的了。」
達蘇拉笑意微滯,轉爾又勸:「我又不缺這幾件衣服,既是給你的,你收下就是了。」
她以眼色示意婢子,那婢子便將木匣放在了高腳茶桌上。
應小檀下意識多看了眼那裙袍,細密針腳顯出它的貴重,可見並非凡品。初見時達蘇拉對自己的態度尚有敵意,此番竟來示好,難免讓人覺得蹊蹺。
見她沉默未語,又透出對衣袍的打量。達蘇拉漸生不滿,長眉緊攏,簇起額心的褶皺,「都是九成新的珍品,我白送給你,你還要挑剔嗎?」
應小檀忙道不敢,她不願生事,只得虛與委蛇地道了謝,「既然昭訓執意相贈,那小檀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若是日後達蘇拉想栽贓她什麼偷竊,這般表態,也說明自己並非好相與的。
達蘇拉這方展眉,逸出一聲哼笑,起身告辭。
應小檀前腳送她出去,緊接著便捧著匣盒去找了尋常替她漿洗衣服的漢婢。既是九成新的裙袍,那便是上過身的。不計她日後穿不穿,總是要先過一次水,才能叫應小檀心裡安適下來。
同是漢人,應小檀待人接物又總是和和氣氣的。那婢子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姑娘放心,奴婢保管替您洗得乾乾淨淨。」
應小檀感激一笑,「有勞你了。」
回了房,應小檀自顧地拿了針線打發時間。
未曾想,臨至傍午,替她漿洗衣裳的小婢就找了上來。小婢紅著眼圈,才朝應小檀問了聲好,語音里便染了哭腔。應小檀只覺眼皮一跳,忙從羅漢床上躍了下來,關切道:「怎麼啦?」
小婢福了福身算是行禮,接著抬起手,「姑娘你瞧——」
緊繃的手背上有著一大片駭人的紅疹,應小檀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大腦卻飛速地轉了起來……那衣服,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