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酒滿茶半

6酒滿茶半

應小檀臉色驟變,忙不迭催問:「這是怎麼弄的?你疼不疼?」

她伸手想去摸,小婢忙將手背到身後,連退了兩步,「姑娘別碰,仔細再染到你身上……疼倒還好,主要是癢,奴婢還沒把姑娘的衣服泡到水裡,就覺得不對了,是以沒敢聲張,連忙來尋姑娘了。」

這小婢不過是個下等丫鬟,自也清楚應小檀犯不著來害她,巴巴兒跑過來,反倒是出於對應小檀的擔心。

應小檀拉著小婢在圈椅上坐了,「你把手伸出來,先叫我瞧瞧。」

這衣服是達蘇拉送給她的,倘使她沒有送去漿洗,此刻遍身紅腫的就該是她自己了。應小檀的心像是浸在海里,一點點沉下去。她與那王爺尚且沒什麼干係,這昭訓已急著下手,若真成了他的侍妾,難不成要叫人欺負死?

應小檀心思一動,猝然起身去了妝鏡前。她翻出妝匣,找了支玉簪子塞給小婢,「好妹妹,是我應小檀對不住你。你拿這簪子出去兌點銀錢,好好治病,千萬別落了傷。」

白玉簪子上雕的是一朵並蒂蓮,這些首飾都是呼延青玉所贈,應小檀特地挑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婢拿出去,輕易也不會叫人發覺。

「姑娘,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收……」

應小檀見她推諉,食指一伸,擋在了小婢唇上,「你收著,薩奚人再好的東西都是從咱們大魏江山上搜刮下來,這一點給你不值什麼……況且,我還有求於你呢。」

小婢儼然是為應小檀的言論嚇著了,四顧左右,方小心翼翼地問道:「奴婢能替姑娘做什麼呢?」

應小檀慣常帶著笑的面孔上,透出幾分鄭重,「其一,我要麻煩妹妹將那兩套衣服還給我,倘使以後有人找你問起這兩套衣服,你便說不曾替我洗過。其二,等看了病,還請妹妹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樣,就是我日後死了,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

「呸呸呸,姑娘怎麼會死呢,您只管放心,奴婢明日一早便帶著衣服來尋姑娘,不會叫旁人發現的。」

惺惺相惜的感情讓小婢立時應下了應小檀所請,應小檀這才露出一個悵惘的苦笑,「還不知妹妹叫什麼?這次連累了你,以後倘使有機會,我必當報答妹妹。」

小婢羞赧,「奴婢賤名幺兒,緣是家裡最小一個,便就這麼叫了。姑娘的事奴婢聽說了,您也是可憐人,奴婢不圖您的報答。家裡爹娘教訓過了,咱們漢人現今不得活路,能搭把手的時候就不能見死不救……」

應小檀連連稱是,「倒是巧了,我也是家裡最小的一個……但不知爹爹娘親,此刻如何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兩個小姑娘又彼此寬慰了兩句,方道了別。

翌日,剛用過早膳,幺兒便抱了木匣找上應小檀。為了掩人耳目,她還抱了先前替應小檀漿洗的衣物,只說是來送還的。

應小檀開了門放她進來,不急去看那木匣,先抓著她手腕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可瞧好了?」

幺兒抿唇低低一笑,伸出手來,「郎中說了,不是什麼大事,抹了葯,一宿醒來便好得差不多了,此刻還有些腫,卻是不癢了。」

應小檀長出一口氣,她是真心誠意替幺兒擔心,「那就好,我自己出點事倒也罷了,最怕再害了旁人。郎中怎麼說?」

「是沾上了蕁麻,引得疹子,必是這兩件衣服的問題。」幺兒斬釘截鐵地判斷,又叮囑應小檀,「姑娘可別犯險去碰,奴婢是做臟活的,起了疹子也不打緊,姑娘若壞了容貌,可是十個奴婢也賠不起的。」

應小檀聽幺兒細細說著,她昨日雖不知曉這衣服上害人的東西叫蕁麻,卻也料中是這兩件裙袍的問題。既是這般結果,她便能照著一開始的打算行事了。「妹妹放心,我沒想動這衣服……你手上的傷好了,我心裡就安穩了。」

幺兒從懷裡摸出了一個荷包,放到了一旁茶桌上,「這是當了姑娘的簪子,換來的余錢,還給姑娘。」

許是怕應小檀不收,幺兒還勸說著,「奴婢在下面做事,吃住都牢靠,多了這麼些錢也沒用。姑娘使喚人的地方多,拿著現錢好打點,總送首飾,既打眼又吃虧。咱們都是漢人,姐姐千萬別與奴婢客氣。」

應小檀聞之好笑,「明明是你退了我的東西,還說我客氣。」

她心知幺兒說得有理,倒不多爭辯,從那荷包里抓出一把銅板兒,往幺兒掌心裡塞了,「好啦,咱們一人一半,誰都不與誰客氣。這次的事,還是要多謝你。」

幺兒愈發覺得應小檀為人寬和,忸忸怩怩地把錢收到袖子里,方告了退。

重新打開木匣子,裡面的裙袍被疊得仿若新衣一樣齊整。應小檀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將匣子收到了空置的箱籠里。

空寂地度過兩日閑光,赫連恪再次想起了應小檀。

是以,當日下午,呼延青玉就派人請了應小檀過了正房去,「王爺今晚指名兒說來看你,我不在跟前替你斡旋,你自己要警醒著點,多順著王爺的意。」

應小檀心沉如水,早沒了先前驚惶無措。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鳥,被籠子關得久了,也不再妄想飛出去的時光。

呼延青玉瞧她不說話,慵懶一笑,拍了拍身側地位置讓應小檀坐下,「你什麼心思,姐姐都清楚。未出嫁的姑娘家,難免都是又害羞又好奇。長輩們說起房事來,遮遮掩掩,講不明白……結果,愈不知道,愈是害怕,束手束腳,反沒有個痛快。」

她一口氣說完,猶自發泄什麼一樣。頓了頓,見應小檀還是不接茬,才道:「我長姐就吃過這上面的虧,我是過來人,不願叫你害怕,索性敞開了告訴你,這事兒啊,男人女人各有樂處。若非如此,良娣也不會死纏著王爺,這是因為她呀,食髓知味。」

應小檀似懂非懂地看著呼延青玉,她唯一聽明白的地方,便是最後四個字,食髓知味,那不是用來形容不正經的男女么……怎麼倒用在了王爺與良娣身上?

這麼半天,都讓側妃一個人自說自話,應小檀也覺得不大合禮,囁嚅片刻,卻只道:「姐姐的囑咐,小檀記得了。」

呼延青玉滿意頷首,「你記得我的話就好,旁的事情,王爺自然會手把手地教你,不用怕。」

說完這樣一番話,呼延青玉自覺盡了「教導」應小檀的義務,擺手打發她下去了。

當廊下第一盞燈籠被下人支起的時候,赫連恪推門而入。

應小檀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上妝,隨著槅扇「吱呀」一聲響,她看到了斜倚著掛落飛罩的赫連恪。

女孩匆忙起身,欲要行禮,卻被赫連恪用手托住了,他一臉不耐,斥責道:「好好獃著,本王不是來跟你學規矩的。」

應小檀略有幾分窘迫,本想退後一步,躲開赫連恪的掌握,沒想到呢哦他料准了心思,掌間用力,將她臂肘攥得結實。赫連恪不退反近,貼著她纖頸深作一嗅,「剛沐浴過?該教的,青玉都教過你了?」

食髓知味……算嗎?

應小檀自然沒敢問出口,囫圇地點了點頭,「王爺先放開奴婢吧……您、您用過膳沒?」

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把那衣裳引出來一提。

大抵是出於對側妃的信任,赫連恪見她頷首,便痛快地放開了。他撩袍在圈椅上一坐,掀開茶蓋子看了眼,夷然道:「你又不是廚子,本王要是想吃東西何必找你?」

應小檀覷他表情,便知是要茶,眼疾手快地斟了八分滿,生怕他作惱。

誰知,赫連恪還是滿臉不樂意,「倒滿,這是茶都捨不得給爺喝?」

應小檀尷尬,卻不由得不替自己分辯,「酒滿茶半,倒茶哪有倒滿的……那不是逐客么。」

赫連恪僵了一霎,遲遲方露出一笑,「那你是留客的意思了?」

應小檀沒料到他是這麼個反應,當即有些難為情,便沒接茬兒。

赫連恪倒不怪她,仰脖把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這個時候應小檀才明白,他為何叫自己把茶倒滿——他是真的渴。

「繼續倒啊。」見應小檀獃獃地立在桌畔,赫連恪不由得催了一句。女孩兒耳根子都是嬌俏的輕粉,她提著白釉茶壺上前,卻透出踟躇。

自己明明已經看出對方是渴,再不給人家倒滿,實在是太過拘泥禮節、不通人情了。可適才剛把「酒滿茶半」的道理同赫連恪解釋了一次,若是悖逆而來,豈知他不會誤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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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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