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3
舞會後的第二天,朱麗葉難得地很早就醒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直到天光將窗帘照亮,然後,大宅的走道里傳來細細,節制的腳步聲,那是傭人們在打掃房間,又過了一會兒,她伸出手拉響床邊的鈴鐺。
唐娜步伐輕快地推門進來,替她拉開窗帘,簾環在雕花的羅馬杆上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陽光從窗戶外透進來,照在屋內,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暈。
「早安,小姐,今天天氣可真好!」唐娜語氣愉快。
今天,朱麗葉特意挑了一條白色的紗裙子,腰帶是鮮草的嫩綠,裙擺低調卻美麗,在裙裾處層層疊疊地鋪展開,就像一朵清香純白的鈴蘭。她將一頭淺金色的頭髮全部束到頭頂上,露出飽滿美麗的額頭,並且在髮髻上別了一朵絹質的紗花。
「你這樣真美,」瑪格麗特小姐從門外進來,她將一隻手放在坐在梳妝台前的朱麗葉的肩膀上,從鏡子里凝視了她一會兒,又俯下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祝你幸運,親愛的朱麗葉。」
朱麗葉仰起頭,眨了眨長長的羽睫,她那雙藍色的眼睛若仔細看,才會發覺還帶著一點點深綠色,就像幽谷中的一灣清潭,讓人傾心,「我有點擔心,或者是焦慮……總之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承認,我有點害怕,瑪格麗特。」
「可憐的姑娘,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那焦慮又期待幸福的心情,」瑪格麗特小姐揶揄地笑道,「不過我可以一整天都陪著你,不過大概,到那個象徵幸福的敲門聲響起時,你就不需要我了。」
「哦,別說了,你現在讓我更緊張了。」朱麗葉將臉埋進瑪格麗特小姐的衣服里,並用雙手環住了她的腰。
瑪格麗特小姐就像小時候一樣輕拍著她的背哄她。
等她稍稍能平復一下心情后,才讓瑪格麗特小姐給她一個鼓勵的吻,好讓她走到溫德爾伯爵的書房裡。
「親愛的爸爸,能讓我和你聊幾句嗎?」
「哦,我可憐的小蜜糖,」溫德爾伯爵從一摞文件中抬起頭,溫和地看著她,「有什麼難題嗎?」
朱麗葉規規矩矩地在桌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爸爸,我想請您下午務必在家,接待一位可能會很重要的客人。」
「他是誰?」
「一個與你的女兒未來戚戚相關的人。」
「噢,真是太讓我吃驚了!」溫德爾伯爵愣了一會兒,他伸手摘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又搓了搓被壓疼的鼻樑,露出一個頗顯苦惱的表情,「告訴我,朱莉,你是想告訴你可憐的父親,在你踏入社交界的幾個月後,就有一個可惡的年輕人要從我的手中把你搶走了嗎?」
「爸爸!」朱麗葉有些著惱地看著他。
溫德爾伯爵碧藍色的眼睛和朱麗葉極為相像,也因為這雙富有感情的眼睛使他看起來就像一位態度和藹的紳士。
「好吧。」溫德爾伯爵有些賭氣地將筆擱在了桌上,甚至連面前正在簽署的文件都不願意看了,「雖然我願意相信你,親愛的朱莉,可至少你該告訴我是哪一個……」
「爸爸爸爸爸爸……」朱麗葉高興起來,她輕快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大桌子后擁抱了溫德爾伯爵,「你就等著好嗎?我保證,你的女兒絕對不會允許一個你看不上的人跑到你面前讓你不快樂。」她滿懷謝意地親吻了他有些謝頂的圓腦袋,「讓我讀報給你聽吧!你就躺在搖椅上,在溫暖的陽光下閉上眼睛,好嗎?」
「哦,那麼,這享受還是託了某一個人的福?」溫德爾伯爵不滿地嘟囔道,「可別指望這樣就能讓我對他多出一哪怕一丁點兒的好感。」
朱麗葉微笑地看了他一眼,將羊毛毯展開蓋在他的膝蓋上,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替他念起報紙來。
不用帶重重的眼鏡,耳邊聽著朱麗葉悅耳的聲音讀著自己最愛的報紙,溫德爾伯爵露出一個極為愜意的笑容。只可惜這樣的時光並不是很久,管家進來打斷了他們,因為格里菲夫人來訪了。
她僅僅帶著一個女僕就上門了。
會客廳門口,朱麗葉有些吃驚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格里菲夫人聽到開門的聲音,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
「怎麼了,親愛的……」
話還未說完,格里菲夫人聽到朱麗葉的聲音,立即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甚至顧不上禮儀,抓著裙擺飛快地跑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朱麗葉的脖子,她將臉埋在朱麗葉的肩膀上,吐出的聲音顫抖又小聲,以致於朱麗葉不得不努力去聽清她在說什麼。
「天吶,我知道我這樣來拜訪你不符合禮儀,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不能一個人獨自待在一間屋子裡——一件可怕的事情……是的可怕,羞恥……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沒有人會想到——可它竟然發生了……」
朱麗葉沒有阻止格里菲夫人的絮絮叨叨,她學著瑪格麗特小姐哄她的樣子,慢慢用手撫摸格里菲夫人的脊背,偶爾輕輕地拍打兩下,讓她冷靜下來。儘管她內心同樣焦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才會讓這個可憐的姑娘,不顧儀態,不顧禮貌地躲到她這裡顫抖著尋求安慰。
等格里菲夫人抬起頭時,朱麗葉白裙子的肩窩處已經洇濕了一大片。
「哦。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格里菲夫人顯然也發現了,她直接用手指去抹臉上的淚水,抽噎地道,「我不該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今天才會趕來倫敦,我原本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和你一起分享幸福。哦……」她說著說著,淚水又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甚至順著臉頰流進她的嘴巴里,她慌忙低下頭,飛快又胡亂地擦拭著。
朱麗葉輕嘆一聲,從會客廳的柜子里拿出一疊乾淨的手帕遞給她。
格里菲夫人直接捧著它們將臉埋在裡面。
大概又過了一段時間,格里菲夫人才抬起頭來,「謝謝你,朱莉。有你在旁邊使我好過了些,」她的大眼睛周圍一直到太陽穴都是紅通通,淺色的睫毛粘在一起,頭髮也蓬鬆凌亂,十足地狼狽。
她們在沙發上坐下。
「我本不應該將這件事情告訴外人——朱莉,我不是說我拿你當外人,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意思是,家以外的人,畢竟家醜不外揚。可是我想到其中搗亂者的名聲,哦,我能想象的到,這件醜聞大概也不會遮掩多久,就會從彭伯利飛快地傳遍整個倫敦。」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膝蓋上的手,眼睛一直盯著它們糾結地交握在一起,甚至關節處因為用力有些發白,「這是一件醜聞。」
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朱麗葉看得出她的糾結,便好心地道,「倘若不能說,喬治安娜,並不需要告訴我,我保證我們之間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受到影響。而你傷心的時候,依舊可以找我。」
「不,我不是顧忌你,我是顧忌我可憐的哥哥。」說到此處,格里菲夫人又哭了,她連忙用帕子捂住嘴。
她的臉色蒼白,頂著大片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就像是快要暈過去似的,朱麗葉連忙起身從酒櫃中拿出威士忌,倒了小半杯遞給她。
格里菲夫人一口氣將它喝乾,又拍了拍胸膛,彷彿才讓她好過點兒。
「我是來尋求你的幫助,」格里菲夫人急切地說道,「格里菲先生他本人在印度,我根本指望不上他。朱麗葉,我請求你能陪伴我……去一趟彭伯利。」
朱麗葉有些猶豫,她對彭伯利的回憶並不是很愉快,甚至有些抵觸。
「哦,朱莉!」格里菲夫人看出來她的猶豫,她又看了看好友身上象徵著純潔的白裙子——它往往在婚禮上出現的頻率更高,她有些退縮——卻帶著一種被拋棄似的可憐。
朱麗葉承認她被格里菲夫人打動了。
「我寫封信。」她說,迅速地站起身,匆匆坐到桌前,隨便撕了一張紙,飛快地寫了一張便簽。
「我覺得你該洗洗臉,喬治安娜。」她起身喚了唐娜進來,吩咐她替格里菲夫人整理儀容,緊接著又派人將便簽送到喬伊斯卡爾先生在倫敦的住處,並使人告訴她親愛的哥哥朱利安,希望他能抽出時間,送兩位孤苦伶仃的女士一段路程。
事情在朱麗葉的吩咐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兩個鐘頭后,一切準備就緒,朱麗葉在踏上馬車之前,吻了吻溫德爾伯爵的臉。
「雖然你又離開我了,不過我知道這一次是暫時的,我突然很高興你臨時有了這樣一個外出計劃,我真希望能無限延長我見那個年輕人的時間,」溫德爾伯爵道,他回吻了朱麗葉,「路上小心,寶貝。」接著,他又惡狠狠地威脅朱利安要盡到保護人的責任,並萬分殷切地拜託瑪格麗特小姐能照顧好兩位年輕的女士。
「一定,請放心,先生。」瑪格麗特小姐回答道。
儘管一路上有瑪格麗特小姐的精心照顧,可朱麗葉到達彭伯利時,面色還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推拒格里菲夫人一再邀請,朱麗葉堅持住在了歐格登旅館。
於是直到第二天,她才聽聞了那個震驚整個德比郡的醜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