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包父之哭
包國維走在路上,此時已經九點多了,街上車水馬龍有些擁擠,但對包國維來說可不是這樣,行人大多有意識的對包國維保持一些距離,以免推搡到他。
有些穿短袖幹活的小青年與他相對而過後,還要回頭仔細瞧瞧他的背影,露出羨慕的眼神。
換過衣服后好像整個世界都好像不一樣了,真是個魔幻的世界。
回到家后,包國維擦拭了一番書桌和凳子,這才坐在凳子上繼續寫「逗破蒼穹」。
午時后,秦府。
老包下工了,和幾個關係好的同工打了聲招呼,便匆匆往家裡趕。他有些擔心自己的兒子,早上就沒見著人影,想起今早,國維還把碗筷給洗了,這可有些反常,也許是懂事了罷?
待到了家,推開虛掩的房門,進了裡屋,看到桌上已經被動過的碗筷老包才放下了心,想進包國維房間去看一看他。
剛一拉開門,老包就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去。
看著那位西裝革履,端坐著低頭寫字的年輕人,看著那有些熟悉的側臉,他心中產生了一絲荒謬的想法:眼前這個人該不會是自己的兒子吧?
直到包國維微笑著將頭轉過來,看向了他……
轟!老包的心像是被雷轟了一般,狠狠地抽動,他想說出些話,可覺著嘴巴有些使不上力氣,以至於變成了呢喃的聲音。
「你…你是……國維?」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國維?不,不會錯,這就是他的兒子國維!可就是眼前這個,可人兒的,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爺還要顯得有貴氣的人,真的,是他的兒子包國維?
老包用雙手用力的抹了抹臉,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眼睛眼前這個人兒,還在!
老包雙手微微的有些顫抖,他有些害怕,害怕這是在做夢——這是自己十幾年來日日夜夜幻想過的場景:國維西裝革履的坐在椅子上,如同高科長那樣的大人物一般,只消動動筆,批改批改文件,就有豐厚的薪水,還是大家都巴結的對象。
可是這樣的景象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眼前呢?明明昨晚國維他還穿著……
老包不像再去花時間想了,他想再多看會這場景,也許下一秒,眼前的場景就會煙消雲散,自己從那帶些汗味的床上醒來,睜開眼便矮小漆黑的屋頂板,還錯過了上工時間。
他想著即使是在做夢,也請老天爺發一次善心,讓自己晚點醒來罷。
包國維看著杵在門口面容獃滯的老包,原本偽裝出來的「溫潤如玉」的笑容綳不住了,直接變成了龍王歪嘴。
「怎麼樣,我這身衣裳不錯吧。」
見老包還呆在那不說話,就盯著自己看。包國維起身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包眼睛被扇的產生了酸澀的感覺,這時他才回過神來,這不是夢罷,他用力的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國維你,你怎麼穿成這樣了,就像秦府大少爺一樣好,可,可這身衣服,你是從哪弄來的,你總不能是把人家衣服店的衣服給搶了吧,萬一人家報到衙門,老總派人來抓怎麼辦?」
老包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幹出這種事,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還有什麼能解釋自己兒子身上這身衣服呢?
「嘖!我能幹出這種事?我今早去了城中商業街,本準備買些文具寫些東西,誰承想……」
「然後啊,就遇到了兩個人,一個叫楚澤……」
包國維說著話,老包便不停的點頭,偶爾還將腰彎一下,像是聽老爺訓話一樣。他向來是見了這身衣服便習慣於點頭哈腰的,即便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這習慣也改不了,何況眼前是自己的兒子,點點頭哈哈腰又能怎麼樣。
直到包國維講完了,他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就這麼,就這麼輕易的就……
這確實是有些走運。但倘若包國維那時沒有進入全神貫注下筆如飛的狀態,又或者鉛筆字不夠好,看讓人掃了一眼便失去興趣,沒有寫出那般有趣的文章,亦或者是言行舉止不夠得當,又怎麼能得到那位楚澤先生的賞識呢?
包國維見老包有些愣神,還以為他不信,便將自己寫好的第一頁小說取給他看。
老包有些面色恍惚的接過紙,他看著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但依舊能看出來好看,比印刷出來的還要好看,比先生們寫得還好看,比秦府壁畫上寫的還要好看,比誰寫的都好看,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字。
那一個個優美的鉛筆字彷彿化作了蝴蝶,飛到老包的眼前,鑽進到他的心裡。
老包忽然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
他拿著那張紙,顫顫巍巍地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取出一幅老花眼鏡,戴了上去,然後蹲坐到旁邊的床上。
他看著上面的字,好看,他想讀讀寫的是什麼,可是這字還是看不清,因為他的眼眶早已濕潤。
他想起自己已經過世的老婆,也就是包國維五歲半便死了的娘,他想即刻就要她知道,她兒子現在是個頂好的小夥子,有本事了,能養活自己了。
他想起包國維五歲半的時候,沒有娘再照顧他,自己便帶著他去秦府,三十年來第一次對老爺提出了不合規矩的想法:懇求老爺夫人能留下他,哪怕是讓他留下來乾乾雜活,總不能讓他整天一個人待在家裡無人照顧。
他想起小時候包國維第一次寫字的樣子,連握筆的姿勢都和少爺老爺們不一樣,那毛筆寫出來的字,在紙上歪歪斜斜的扭成一團,可當時他就覺得好看,便是有人願意拿十塊錢,是一百塊錢,更多的錢來與他換這一張紙,他都不會換。
他想起包國維第一次開口喊他爸爸,第一次會走路,第一次和自己頂嘴。他還對自己說過:「哈哈哈哈哈,我想要讀書,我也要做老爺那樣的人,長大后我來養你和娘,你們就是大老爺和大夫人啦。」
他想起了許多,他呢喃著,哽咽著,有時還忽而笑著,只是眼淚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用力緊繃下巴,抽泣著。卻不讓自己大聲哭出來,他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大哭的模樣。
他抬起胳膊,用那雙陪了他穿了十幾年的棉服上滿是補丁的衣袖擦拭眼淚,可怎麼也擦不完,反而越流越快。
淚水順著臉,流到了下巴底,聚在了一起,幾乎快要滴了下去,有人將一張手布遞了過來,老包看了那人的臉。
「爹。」
聽到這有些久違的稱呼,老包再也忍不住。
這是他自當上一位父親后,十幾年來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