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終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冰絲纏(一)
學士前腳離開,皇帝陛下那臨時「寢殿」的側門,一聲開了。一名宮裝美女捧著提盒上來,先安排著替端木興擰了手巾凈面,又一一將盒內熱茶點布好,這才用微帶抱怨的語氣低聲道:「陛下,竟是一宿沒睡了呢。」
端木興本正出神,聽見女子的話,也只淡淡應了一聲。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來換了香球,又反覆試了香,再回頭時仍不見端木興動那些茶點,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經是卯初時分了,陛下有什麼事也該放一放,用些點心儘早休息吧。」
這本是關切的語氣;只是因著彼此身份的緣故,顯得有些逾矩——氣氛也因此帶上些親昵旖旎的意味。
端木興這才轉過眸子來,臉色竟是肅然,不喜不怒陳述的語氣:「霽月,話太多了。」
女子,即是霽月,當即悚然驚到,連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過是依照楚大學士的吩咐,不敢不盡心。
」
這一句卻正正撞進端木興的心裡去,瞥了霽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隻點心,心不在焉地放進口中,「你最近見過他?」
霽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楚大學士一直閉門養傷,奴婢哪有機會見到呢?奴婢說的是當初在京里的時候,楚大學士對奴婢的教導。」
端木興「哦」了一聲,臉上不動聲色;但如果極注意觀察的話,卻可以現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沒有話。霽月只低眉跪在一側。不一會兒那額上汗珠兒便泌了出來。神色也越見惶恐。直至過了有一刻鐘功夫。端木興忽然回過神一般。開口問:「霽月。怎麼還跪著?」
於是霽月終於起身。臉色依舊雪白。顯然方才這樣地罰跪對她來說竟是極少見。也是極震懾了。
皇帝陛下卻彷彿不曾注意到半點。神色自若地招招手:「你也一宿沒睡了。一起用些點心吧。」
霽月又是一愣。不由躊躇——明顯端木興對她方才地「恃寵而驕」甚為不滿。她甚至以為這就是她這些日子「榮寵」地終點了;怎地這時候又邀她同食?可這個時候再不敢多話。只口裡應著。腳下卻不曾挪動。
端木興依舊恍若未見。微嘆一聲道:「霽月。你知道么?他地病一直沒什麼起色。」那態度看起來竟如以往待她般親近自然。
霽月見他如此。知道這位皇帝陛下又會向她吐露「心聲」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也許方才不過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罷?想到這裡。小心翼翼介面:「聽說楚大學士不過是遇襲受驚。怎地纏綿至今?」
果然,端木興並未再對她的態度生出什麼異議。「楚卿身上其實是一種毒,」他低聲如自語一般為她解釋,「這種毒名叫『冰絲纏』。一日臨身,世代相纏……」
「世代相纏?」
「是啊,世代相纏……」端木興又是一嘆,「朕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血衣衛翻了許多秘檔,才證實,真正中了這毒的,原本是楚卿的祖父……」
霽月不禁愕然。端木興素來不忌憚在她面前提及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聽,另一方面則因著自己可以為皇帝陛下分擔些秘密而竊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幾分好奇心了。
誰知端木興卻沉默了下去……無論他有怎樣傾訴地**,霽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話,還
說出口的。林家寒毒血脈相傳他早有耳聞,這也是;絲纏」一經證實他便能夠確證她的身世的緣故。但就是他也沒有想到,謝聆春送來的那些檔文之內,還會藏著這樣的隱秘——所謂「冰絲纏」,原本是一種隱性慢毒,他的祖父將它混在酒水中,賜給了她的祖父。這原本也是一個法子,臣子功高蓋主,君王又不願削權棄用;那麼利用這種隱晦地法子求個心安,也算無可厚非吧?
然而壞就壞在,「冰絲纏」這種毒性極陰,林家世代傳下來的武學走的卻是陽剛一路——如此一來這本來應該是隱形之毒的,便再也瞞不住。可嘆林家祖父大好男兒,一生寒毒糾纏,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林炯出生之後便體帶毒寒,遍尋名醫也無法根治,最終只能靠修習林家陽剛武學來強行壓制。不過幸好林炯這人居然是個難得的武學天才,小小年紀便將家傳武藝練到極致;不僅成功扛過了寒毒,且能繼承父志,揚眉沙場,縱橫邊疆,積軍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趙武官第一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國投敵」,留下一生污跡,沒能名垂青史,唯以賣國賊的名義餘下身後罵名……
霽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端木興,有些左右為難。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挑起個話題卻又不繼續……但才被罰跪過的她卻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就連晨起天氣微涼,她也沒膽子去將那早準備好地衣物替他披上。
「霽月,你今年有十七么?」端木興忽然抬頭。
「回陛下,」霽月微愕,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說到這個上頭,「奴婢今年一十五歲。」
「哦,比楚卿和朕的皇妹都要小。」端木興又嘆息一聲,「那麼十七年前的胡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學習女紅……」
「知道太尉林炯么?」
「那個賣國的林賊?」
「算了……」端木興略有不耐,嘆息一聲又沉默下去。
十七年前。
那個特別的歲月,於他,又怎麼能夠稍有遺忘?都城被破,半壁江山淪落,他以稚齡登基,受楚郡侯挾控偏安新京一隅,卻無時無刻不將奪權復國放在心中——林炯這個名字,當年在他幼小地心靈中哪一日不是罵個千百遍?
可誰又曾料想到,那麼多年之後,在他終於奪權之後,在他掌控了血衣衛這個利器之後,居然又收到謝聆春給他整理的檔件,隱隱透出那樣地秘密:楚卿居然是林炯之後——而林炯,大名鼎鼎的賣國賊林炯,其實從來不曾賣國?!
當年地胡兵南下之前,林炯已經被猜忌,被架空;胡兵南下之後,更是枉被替死,為決策失誤的先皇擔去罵名——原因么,正是因為在那時林炯忽然現「冰絲纏」地秘密,君臣生隙,竟而勢成水火!
真相如此,卻教他這個繼任的皇帝情何以堪?
更可嘆楚卿,林家滿門抄斬之下余此一脈,依舊被寒毒糾纏,且他出生時正逢國難家難,毒性比其祖其父來得還要猛烈些,更因從不曾修習過家傳武功,無由壓制寒毒——這可不是他姓端木的欠他的么?
「只可恨那些御醫,竟沒一個頂用的。」他兀自嘆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com,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