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只願做富家翁
更新時間:2013-12-24
衛鞅心裡咕噥,古人尊卑思想太過強烈了,正色說道:「何來自污之說,天下人皆言商賈重利而輕義,是而輕之,我卻不以為然。.士農工商,國之四梁,猶如人之四肢,缺一不可,何來貴賤之分。何曾聽聞,手貴而足賤,抑或足貴而手賤之說。皆因居廟堂者,皆為士人,天下之音,皆出廟堂,才有士人高貴,余者卑微之陋習。對此,不必太過認真。人人輕商賈,卻不知商賈亦為一門高深學問,安知商賈不能富民,富國,富天下,而終有天下呢?待天下萬民飽暖,家有餘糧,家有餘財,學以為士,人人皆為學子。學子務農,學子務工,學子經商,學子致仕,學子治學,此方為國之大道。」
侯贏聽得如痴似醉,良久說道:「此乃驚世之大論,侯贏拜服。我為天下數萬商賈,謝過先生。」起身鄭重行大禮。
衛鞅連忙避開,道:「一己之言而已,侯管事何必行此大禮。只盼這侯兄你,莫要以為我自恃學子,便會輕視與你,而不肯與我相交。」
侯贏爽快之人,起身落座,說道:「侯贏怎敢。」
衛鞅暗贊侯贏,難怪史上有名,確是不同尋常之輩。這番言論,太過超前了,他竟然能聽得懂,而且聽出其中的價值。
侯贏笑道:「侯某收回之前的言語,向先生賠罪。」
衛鞅為二人的杯中倒入葡萄酒,相互舉杯品嘗,說道:「侯兄,豪傑之士,我衷心佩服。關於釀造葡萄酒之事,你我在商言商。我向侯兄提供葡萄種植之法,釀酒、存酒、運酒之法。侯兄出資,重金請人趕赴西域,購回葡萄苗或葡萄種,置地、僱人、購買器具。你我合夥經營,獲利你七我三。」
簡單的說,就是技術投資。按照後世的慣例,技術投資通常佔百分之二十的乾股。衛鞅叫價分三成利,本是談判規則,一來給侯贏討價還價的餘地,二來這樁生意初始投資不大,風險也不是很大。
侯贏卻擺手,說道:「不可,此事成與不成,獲利與否,在你,而不在我。理應你分七成,我分三成。」
衛鞅啞然失笑,這個侯贏,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他不敢要多,有多方考慮。侯贏要是撇開他,請人趕赴西域購買葡萄種之時,順便請來西域的葡萄酒專家,未必不能成事。何況,目前情況看來,製造葡萄酒獲利巨大,分紅要多了,日後難免雙方起爭執。到時候,生意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就不好看了。
不禁大笑,道:「商賈重利,侯兄卻在讓利,天下重義之人,莫過於侯兄。此事不費我分文,我怎能佔多。我尚有葡萄苗嫁接之秘法,一併授予侯兄。此法可使種出的葡萄,遠勝於西域葡萄,釀出的酒自然優於西域葡萄酒。到時,即便他人從西域帶回苗種,又習得西域釀酒法,亦不能動你我根本。另,據我從前人書籍得知,楚國以南,蠻荒之地,深山之中,也有一種葡萄,前人稱之為野葡萄,與西域葡萄不同類。若是用之釀酒,或更甚於彼。只是,深入蠻荒之地,兇險萬分。侯兄但且量之,若可行則請人按圖尋找,若不可行,作罷便是了。」他記得小時候,在老家深山裡,見過不少野葡萄。
接著說道:「至於獲利分成,我四你六。侯兄要是再謙讓,我可沒有臉與你合夥了。」
侯贏見話說道這份上,不好再讓,笑道:「先生是在平白送我一大筆錢財,侯贏卻是卻之不恭了。我手下也有幾個精幹死士,既有膽去西域,莫非害怕去不成南荒。」
衛鞅想了想,鄭重的說道:「需當慎之又慎。侯兄選好人手之後,我來交代西出、南下的秘訣,雖是書上看來,當有不小用處。錢財乃身外之物,人命卻非錢財所能買回,不可輕而視之。」
侯贏見他說得鄭重,對此也留了個心,不敢大意。
衛鞅笑了笑,看樣子這個侯贏不僅僅是開黑店那麼簡單,手底下養著不少死士。也就是侯贏,在歷史上名聲不差,而且看起來也和傳說中沒有差別,衛鞅才敢和他談生意。而且,貌似侯贏已經誤以為衛鞅屬於某個和他關係密切的門派,態度十分友好。像忽悠秦國密探屈阜,真金白銀沒有忽悠到,反惹的人家生出殺人之心,兔子沒撈著,惹了一身騷,這種低級錯誤,衛鞅是不敢再犯了。
「有一事,想向侯兄請教,侯兄是如何看出我的師門來歷的,莫非我露出了什麼破綻?」衛鞅認真的問道。其實他自己何曾知道屬於什麼門派,只是不得不打聽清楚,免得應對錯誤,人家發現了不是自己人,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侯贏哈哈大笑:「當年,孫先生遭龐涓迫害,我受墨子大師之託,將他救出魏國,送往齊國。孫先生授我三句孫子兵法,以此謝我。其中一句,便是『兵者,詭道也』。那晚,你與屈阜對答,無意中說出這句。若非孫先生傳人,世上還有誰能說出孫武兵法來。也幸虧再無他人知曉,否則凶吉難料。但是龐涓,若得知你是孫先生傳人,定會殺你。」
衛鞅連道:「慚愧,慚愧。」心念急轉,消化這段話所含的信息,孫先生,龐涓、迫害、齊國、孫子兵法,幾個線索一連起來,很容易就得出,孫先生便是孫臏的結論。原來,侯贏單憑一句兵者詭道也斷定他是孫臏的傳人。
連忙離座,向侯贏跪拜行大禮,道:「鞅,替先生謝過侯兄。」心裡道:老子是替孫臏這個大牛人下跪,不算吃虧。
衛鞅險些脫口而出:「你沒看過孫子兵法。」最令衛鞅覺得意外的結論,原來在這個時代,孫子兵法竟然還是一本秘籍中的秘籍,恐怕只有孫臏一個人知曉。後世里,孫子兵法比科普讀物還尋常,耕田的大伯都能念幾句。衛鞅就算腦子長了十個八個坑,也不能理所當然的想到這個時代孫子兵法不是通俗讀物,門派之別害死人哪。
侯贏卻不敢受衛鞅的大禮,忙將他拉起,說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分內之事而已。何況,孫先生所授三句兵法,我受益匪淺。當年孫先生吃了不少苦,我卻無能為力,如今想起,尚且時常覺得慚愧。」
衛鞅否決了再贈送侯贏幾句孫子兵法以拉攏關係的想法,這玩意實在是太值錢了。
老子胸中所藏,豈非價值連城,衛鞅有些得意。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侯贏這個人基本上信得過,可是萬一被別人聽到,指不定會生出什麼幺蛾子來。
侯贏說道:「屈阜乃秦國密探,我原先只是懷疑,自先生與他交談之後,他如此緊張先生,看來定是秦人無疑,想必先生也以肯定。屈阜此時不曾傷害先生,難保日後有所變故之時,斷然生出殺害先生之意。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不用說,侯贏也留意著衛鞅,否則不會得此結論。衛鞅雖有點不爽,只是此言正好像一盤冷水,潑中他心中所憂,嘆口氣說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有何打算。不知侯兄有何指教?」
侯贏說道:「指教不敢當,駑鈍之見,何不早早離魏去齊,早離是非之地。」
「為何去齊國?」衛鞅問道,既像是疑問,又像是反問。他明白侯贏的意思,魏國既然不好待,衛鞅理所當然回齊國去,因為孫臏在齊國。
侯贏聽在耳中,是反問。看來衛鞅沒有打算回齊國,回到孫臏的身邊。侯贏雖感意外,並不覺得奇怪。各國學子,遊歷天下,擇適合之國當官。很多時候,師徒、師兄弟、父子、兄弟、親人好友,在不同國家做官,不足為奇。甚至各為其主,相互鬥智斗勇,你死我活,也不少見。
「不敢問,先生志向如何?」侯贏有些謹慎的問,畢竟此言有交淺言深的嫌疑,一個尚未出仕的士子,心中志向,是比較重要的秘密。
「志向?」連衛鞅自己都在疑惑這個問題,他也很想聽聽侯贏這位古代有名豪傑的看法。
「欲為將?欲為相?」侯贏繼續問道。
衛鞅搖頭,啞然失笑:「不敢想。」心道,侯贏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那意思無論為將為相,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衛鞅雖身懷熟知歷史的作弊器,卻不敢那麼狂妄自大,要知古代智商比他高的牛人,實在是太多了。最主要的是,當官做將軍風險太大,閑著沒事就可能掉腦袋,衛鞅沒有起碼的自保能力。歷史上的衛鞅,那麼牛的一個人,最終也逃脫不了五馬分屍。每想到這四個字,衛鞅一陣肉痛。
「先生過謙了。」侯贏看來,得孫臏傳授孫子兵法,言談之中每有高論,這麼一個人,為將為相還真的是那麼簡單。
「此生只願做一富家翁,如此足矣。」衛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