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強秦無策
更新時間:2014-03-05
秦國的朝會。
秦軍嬴渠梁兄長,上將軍贏虔大咧咧的說道:「君上,招賢館里那等山東士子,每日里無所事事,四處閑逛。每頓必有肉糜,有酒喝,君上也沒這享受。鳥,老秦人尊重士子,可那幫子鳥人,卻眼睛抬得比天還高,不把老秦人放在眼裡。君上,依我看來,這等鳥人,終究還是留不住的,吃飽喝足准要跑,到時候酒肉白讓他們吃喝了。客卿,贏虔可不是說你,別往心裡去。」贏虔前半句還守點朝會的規矩,後半句直接就是粗話了。
嬴渠梁道:「大哥,要不你來治國?」
滿朝堂大笑。
贏虔一瞪眼,道:「鳥,大哥要是能治國,渠梁就不用出什麼招賢令了。」
嬴渠梁道:「秦國窮苦,人才難留。上大夫本山東大儒,為秦國勞心,數十年如一日。依上大夫之見,如何能讓士子們與老秦人同甘共苦。」
甘龍是秦獻公的老臣,深得贏師隰信任,領國理政數十年。向來,贏師隰領軍出征,舉國託付甘龍,未有差錯。滿朝百官,多時其門人,稱之為秦國第一重臣,亦不為過。此時聽到君上詢問,徐徐說道:「留者同甘共苦,去者厚禮相送,如此而已。上將軍所言,老臣大略知之。山東富足,士子慣於奢侈,酒肉不足為奇。然上將軍有所不知,山東多有志向遠大之士,素有建功立業之心。此等人才,方為秦國所需,一旦留秦,必嘔心瀝血,一心為秦。客卿大人當知,老夫之言,不虛。」
段冷含笑道:「嘔心瀝血者,上大夫也。昔管仲奢靡,卻九合諸侯,成就齊國霸業;秦國有百里奚,篳路藍縷,成穆公霸業;觀之當今天下,魏國公子卬為相,雖好財物,魏國霸業蒸蒸日上。由此可見,一人之奢靡與否,與能否強國,不可相提並論。」
贏虔笑道:「就怕秦國喂不飽他們。」話中玩笑成分居多。
景監說道:「臣奉君上之命,掌管招賢館適宜。雖數日而已,所見與上將軍略有不同。招賢館中有一人,名為衛鞅。聽聞入招賢館當日,便買了宅院居住,可見留秦之心。」
中大夫杜摯說道:「有招賢館不住,卻自行花百金購買宅院,山東士子中奢靡之人,以他為最。上將軍言道山東士子吃飽喝足准要跑,這人卻連招賢館的酒肉都看不上眼。」
贏虔瞪了他一眼,笑道:「老子可沒說。」
嬴渠梁問道:「景監,衛鞅此人來自那國?是有心留在秦國,還是——」
少梁之戰時候,衛鞅的名字曾傳入秦國。秦國駐安邑密探統領景監,向秦軍回報,有個叫做衛鞅的士子,指出魏軍的致命弱點,秦軍根據這點,打敗魏軍,生擒公叔痤。只是,景監的這份情報被列為最高機密,只有秦獻公贏師隰知曉。隨著贏師隰的死,秦國中除了景監,再無他人聽說過衛鞅二字。
景監答道:「衛國人,后輾轉至魏國,任相國公叔痤府中庶子。」
贏虔叫道:「鳥,一個小小的中庶子,就敢入秦混吃混喝。」
嬴渠梁說道:「大哥,人家沒吃你的,沒喝你的。」
景監繼續說道:「君上,上將軍,這位中庶子怕是不簡單。臣在安邑之時,曾查探到,公叔痤臨終之前,病榻上遺言魏王,原相國府中庶子衛鞅,此人大才,有領過氣象,可任繼承相國之位,並說,若不用此人,當令公子卬殺之,不使他到別國去。」
朝中一人說道:「感情是公子卬殺了此人,這才當上了相國。」卻是軍中大將孟拆。
滿堂大笑,衛鞅明明還活著。
嬴渠梁也聽景監彙報過這件事,道:「原來便是這個衛鞅。」
景監正色道:「據臣所知,衛鞅之才素遭魏國權貴所忌。少梁之戰時,公叔痤與我秦軍交戰,衛鞅留在公叔府,遭魏國權貴逼迫,不得已逃亡,下落不明。后公子卬偶然遇上衛鞅,說與公叔痤知。這才有公叔痤遺言舉薦,而公子卬亦極力推薦。魏王不接受二人之言,最後不了了之。」
眾皆動容,這是一個有資格擔任魏國相國的人。
甘龍道:「內史大人,此人師從何人?」
「才具如何?」
「品性如何?」
許多人連連發問,按照景監提供的資料分析,這樣的人正是秦國苦苦尋找的大才。
景監慚愧道:「臣知之不詳。」
段冷將一切看在眼裡,景監從購買宅院這件小事說起,引發了後面一連串的對衛鞅的極高評價,可謂是費盡苦心。最後的一句知之不詳,騙得了所有人,卻騙不了段冷。只是理由呢,景監有什麼理由對群臣有所隱瞞。段冷至此完全肯定心中的猜測,景監自請回國任職,並非為了他這個韓國的大官,而是為了衛鞅,確保衛鞅留在秦國出力。不是為了衛鞅的財,而是為了他的才。莫非衛鞅竟然有治國大才?令景監如此作為。
甘龍道:「君上,老臣提議,明日朝會,請衛鞅衛先生講強秦之道。若其真有強秦之法,老臣願為其副。老夫正告諸公,秦國已窮途末路,正處危急存亡之秋。山東士子入秦,利於秦國。秦國強盛,則諸公皆得利,秦國若弱、弱亡,則諸公皆弱,朝夕不保。山東士子量才授官之時,諸公萬不可斤斤計較,舍了我秦國長遠之利。」
「老秦人為了強國,雖死無憾,沒有割捨不了的利益。」
「老秦人命都捨得,怎捨不得一官半職。」
「我等僅從上大夫之言,絕不斤斤計較。」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所有人激昂慷慨。
嬴渠梁眼角忽地眼角一濕,老秦人為了秦國,性命都捨得,這才讓秦國保存至今,道:「秦國貧弱,六國卑秦,此誠秦人之恥。唯有強秦,恢復穆公霸業,我老秦人方能一掃恥辱,正對天下。秦國強盛之路,或許崎嶇難行,或許會侵害的諸位的利益。嬴渠梁擔保,定不會虧待了諸位。秦國必須強,秦國必強。」
「秦國必強,親國必強。」
段冷也為秦國上下同心,一心求強的精神震撼,倘若韓國也如秦國這般,君臣一心,大小世族盡公為國,何愁不能稱霸。
嬴渠梁道:「明日政事堂朝會,請衛先生,講演強秦之道。」
次日,景監親自驅使牛拉軺車來接衛鞅。
衛鞅一身白衣,出現在政事堂前,秦君嬴渠梁,攜贏虔、甘龍、公孫賈、段冷等重臣已在等候。
嬴渠梁大踏步迎上去,道:「嬴渠梁恭迎先生。」親自將衛鞅接下軺車。
衛鞅第一次見秦國國君嬴渠梁,年紀不過二十齣頭,正應了一句話,才人無貌獵狗無形。連忙躬身行禮,道:「衛鞅參見君上。」
嬴渠梁甚喜,衛鞅不稱秦公,而稱君上,便是表明了態度,笑著拉起衛鞅的手,道:「先生辛苦了,請——」
政事堂內,十數秦國大臣,肅容以待,一條長案擺在南邊,與國君座位正對。是特意為衛鞅布置的,滿是恭敬之意。
所有人默默的、好奇的打量著這位年輕人,與國君年紀相若,卻曾被公叔痤舉薦繼任魏國相國之位,胸中到底有何等才華。
嬴渠梁落座后跪直身軀,道:「先生不畏艱苦,跋涉入秦,嬴渠梁代老秦人謝過先生。今日朝會,請先生一抒強秦良策,我等受教。」
衛鞅環視朝會眾人,一個個肅然坐直,就連段冷,也似乎期盼著衛鞅的治國之論。緩緩言道:「治秦者,當知秦,不知秦著,不可治秦。衛鞅如是,招賢館中各國士子亦如是。衛鞅入秦不過旬日,並無強秦之策。」
眾皆愕然,滿懷希望的等傳說中可為魏相之人開口指點迷津,感受豁然開朗,不料等來的卻是一句並無強秦之策。
嬴渠梁神色不改,心裡卻暗暗高興,衛鞅的話正說中他心中顧慮。秦國不比山東諸國,山東士子不入秦,對秦國一無所知,何談治秦。真因為這個顧慮,他才將招賢館的士子涼在那裡這麼長時間,不像天下習俗那樣,人才一到,交談一番,即刻任職。如果衛鞅一上來就款款而談大方針大政策,即便說得有理有用,他心中未免仍會生出幾分失望。
衛鞅話鋒一轉,道:「衛鞅雖無強秦之策,卻欲與君上、諸公一論治國之道,強兵之道。諸公皆為朝廷重臣,軍中大將,久歷沙場,一己之見,盼得雅正。」
贏虔本失望,聽衛鞅說到強兵之道,不禁又來了幾分精神,也帶著一絲不悅,道:「先生亦通強兵之道?」
衛鞅淡淡笑道:「略同一二。一國之政為本,兵為輔,政為兵之目,兵為政之張,兵賴政強,政賴兵延。上將軍以為如何?」
戰爭是政治的延伸,這種前所未有的理念,讓滿朝文武半是疑惑,半是默然,隱隱覺得有理。本以為衛鞅會款款而談如何如何強兵,卻聽到一句道出戰爭本質的話。
衛鞅昨日接到景監的通知之後,思索了許久,他無需像歷史上的衛鞅那樣,三次試探嬴渠梁的想法,嬴渠梁需要什麼,他十分的清楚。可是,秦國需要衛鞅,衛鞅也需要秦國。他要做的最重要的,是為變法做足鋪墊,讓變法遭遇最小的阻力,變法引發的反彈變得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