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薛城番外
第87章薛城番外
我今三十九歲了,未婚,也無子。
身邊的人總是來問我:「城哥,薛家這樣的身家,要是不培養個繼承人,是不是太可惜了。」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好奇的俏皮笑意,我透過鏡子看著我現在的臉,已經斂了年少時期那樣扎眼的光了,鬍子沒有刮,倒是真的慈眉善目了許多。
我已經不年輕了。
這些人都是新跟我的,我敢打賭,如果再倒退個十年,他們絕對不敢和我這樣打趣逗樂。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可是出了名的比老虎還可怕的畜生。
我笑著搖了搖頭,眼裡已經沒什麼玉望了。
我聽見自己說:「哪有那麼多千秋萬代,能活好當下,就已經是上天對我們最大的恩賜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不禁想,如若有朝一日我下了地獄,和家裡長輩見了面,他們是會罵我不爭氣,還是也會為自己活著的時候做過的錯事懺悔。
說起來薛家能發家,其實好像也沒做過什麼好事,那些年,沒少拿不幹凈的錢。
干軍火生意的人,能有幾個清白的。多少次刀尖舔血,死裡逃生活下來的,薛家能吃口飯,別人還真沒法眼紅。
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媽,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生下我,我只是在別人嘴裡聽說過我媽媽,他們都說她是個極漂亮的高材生,是爺爺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人精。
而她不需要和我父親相愛,甚至都不需要相識,她需要做的,只是收下一筆錢,然後再生下我就行了。
可是我爺爺沒想到,他精挑細選了那麼久的人,居然能生出我這麼不爭氣的孩子。
我居然膽小懦弱,甚至頂著薛家的名號出去上學,還能挨欺負。
個位數年齡的小孩兒,哪懂什麼哪家厲害,哪家不能得罪。大家都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繼承者,鼻子恨不得長到天上去,所以我那樣的性格,挨欺負也是必然,不挨打就是他們對薛家最大的忌憚了。
那時候,父親總是看著我欲言又止,而爺爺,最後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餘。
我無比慶幸,還好他們已經找不到了我媽媽了,因為我知道如果找到了,大抵以爺爺那樣的手段,斷然不會放過她。
什麼聰明美麗的可人兒?還不是生出了我這麼個羸弱的廢物。
可是爺爺其實都忘了,我不是從小就這般性子的。
我再小一點的時候,可是又聰明又調皮,他們為難我出的難題,我總是能解的很快,而且在孩子中,我總是「領軍者」。
直到五歲的時候我見到的那場火拚。
那麼多血,我看見那麼多人死在我的面前,我躲在角落裡,差一點點這一輩子就只能活五年了。
父親把我抱了出來,他身上流了很多血,我躲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敢看一眼那個停屍間一樣的房子。
然後,我暈了過去。
我做了很多夢,夢見了很多恐怖的事,夢裡時常有人要來殺我,又時常很多人死在我面前。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拒絕和任何人交涉。別人欺負我,我也不反抗,而歸根結底,只是我不想搭理。
他們一邊討好我,又一邊瞧不起我,我很討厭他們,這樣以往,就成了惡性循環。又不疼,罵兩句我為什麼要還嘴?我不想和任何說話。
反正大家總歸是要死的,出生在這樣的世家自理,說不定明天我就死了。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那些夢困擾了我好多年,甚至讓我生出了心魔。
父親和爺爺給我找了很多心理醫生,我也服了很多葯,但是一直都沒什麼太大的作用,那天的那些畫面就像魘一樣,一直圍繞著我。
後來,父親又找了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娶了她,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怎麼都生不出來孩子。
別人都說是薛家祖上造的孽,才要讓薛家生出我,絕後。
病好的很突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高昂的藥物見效了,還是真的是因為那個女孩兒。
那個小女孩兒,漂亮極了,臉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一雙眼睛跋扈囂張,還帶著一堆所謂的小弟。
我還是不想搭理她,我正要走,忽然感覺臉上火燎燎的疼,我終於抬頭給了她個正眼,我不敢置信,她居然敢真的打我。
我剛要說什麼,她又下來一巴掌,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莫名其妙的,我那時候覺得她好高,好酷,好拽。
那天晚上,我居然夢見了她,她出現在血泊之中,卻昂首挺胸的擋在我的面前,那是我在那麼多夢裡,唯一一次沒怕。
也許是那個夢境使然,一直壓著我的夢魘終於被撕碎了。
我決定,我也要成為和她一樣的人。
後來我知道,她原來叫程讓,而且還是程家的大小姐。
我體內就像是什麼東西被喚醒了一樣,她的那兩巴掌,好像一下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
喚醒了我骨子裡本來就屬於薛家的東西。
我出了國,換了個環境,開始好好學習,開始一點一點了解家族的事。
爺爺驚奇的發現,我內心最深處的那個地方,居然比我父親還要危險,冷血,也更惡毒。
爺爺很滿意,他覺得這才是薛家應該出現的人。
我從來沒有忘了程讓。
其實長大了一點后,再想起來程讓,我很難不意識到,她不過只是個幼稚驕矜的無腦大小姐罷了,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忘不了她。
因為時代變了,很多東西都不再像從前了,薛家的生意,再不往岸上挪,就真的要在海下面沉溺了。
我已經不小了,我得心應手地處理那些我父親都處理不好的東西,該狠的時候又絕不留情面。
慢慢的,我的名號已經超過了我的父親。
爺爺總是看著我,那樣銳利的眼睛里,難得有了欣慰的光。
薛家真正轉到岸上的時候,是在我二十九歲那年。
我終於能回國了。
我回了國,第一件事就是想見見程讓。
其實說實話,沒忘記,也不代表就記得。我都已經忘了程讓長什麼樣了,並且,我也不是真的經常想起她。
只是人總會對自己年少時痴迷的東西耿耿於懷,我也不例外。
直到回了國,我才開始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個女孩兒現在怎麼樣了。
我想著,也許她結婚了都說不定,再或許,她根本就長得奇醜無比,只是小時候的我給她加了濾鏡而已。
畢竟我現在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我查了一下,才發現程家居然已經沒了,我沒想到她身上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我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
因為我覺得,如果早一點,也許我能幫助她,甚至得到她。
不過好在她沒結婚,也沒談戀愛,我還知道了一個叫崔承恩的人也喜歡她。
我見過那個崔承恩,摸心底的講,其實長得挺帥的,人也還算不錯,溫文爾雅的。
所以我猜測,他能喜歡程讓,那程讓應該不至於長得很醜。
我找到他,要他把程讓叫去參加晚宴,他同意的很快,他怎麼敢不同意?但我還是對他這種行為表示唾棄,怎麼能這麼出賣自己心愛的女孩兒呢?
真是可惡。
崔承恩沒辜負我的寄託,把程讓帶來了。
她出現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驚了,果然,我沒有記錯。她就是很漂亮,漂亮的讓人根本忘不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完全不像家裡破產了的落敗千金,她明明還是那麼驕矜,那麼咄咄逼人。
我意識到壞了,我迷上她了。
不過有一件事在我的意料之外,那個飯局上,居然有人為了她掀了桌子。
那個男人我見過的,叫許諾,我對他的印象很深,野的很,不是個善茬。我看著他們之間那微妙的磁場,才發現原來這才是我的對手。
有意思。
我們重逢在Z城,我找人把她「請」了來。
小姑娘想起了小時候的事,讓我放了她,跟我說只要不要她的命,什麼都行。
她說著那麼卑微的話,可是背卻依舊挺得那麼直,那雙眼睛,依舊閃亮亮。
和當年一模一樣。
我問她,我能追她嗎。
小姑娘嚇傻了,這回她沒那麼淡定了,顫顫巍巍的拒絕了我。
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原來比起我的手段,她更害怕我的愛嗎?
我沒逼她,沒事兒,我不急,我願意和她慢慢來。
可是我還什麼都沒做,第二天她就自己找上了門來,什麼都沒說,上來就潑了我一杯水。
我一下就來了脾氣,我問她,是不是我哪裡給她錯覺了。
我以為小姑娘會恐懼了,可是居然沒有,她劈頭蓋臉並井井有條的罵了我一通,又給我看她受傷的腿。
出奇的是,我居然心疼了。
她把事情跟我說了一遍,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我答應了她幫她查。
那天之後,我感覺自己更喜歡她了。
我根本沒辦法不喜歡她,她那麼聰明,那麼漂亮,又那麼跋扈。和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後來我查到了,算計程讓和我的人,居然是崔承恩,那時候我瞧不起他,居然用那麼下三濫的手段。
可是後來我發現,原來真正喜歡的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難當君子。
我告訴了她事情真相,程讓雷厲風行的解決了崔承恩,沒有一絲餘地,我知道,我又少了個對手。
她和許諾的關係也越來越不好了,居然因為一個女人,所以那個時候的我,同樣瞧不起許諾。
我當時覺得,和她走到最後的,只會是我,也只能是我。
所以我用了人情和金錢,為程讓談下了SCA,我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給了她一個選擇,我志在必得。
她沒答應,我也沒催。
在許諾和陳軟軟結婚的前一天,陳准打了電話給我。
那麼卑微的姿態,我忽然就意識到了,這也是我的對手,並且他一定比許諾更難纏。
我防了她很久,不過讓我疑惑的是,他似乎從來就沒想過踏上這個戰場,他對程讓的愛,都一直放在了心裡。
程讓到底還是和我走了。
到了芝加哥后,她的狀態很不好,整個人看上去了都沒了生機,我不喜歡這樣的她,於是我發了脾氣。
我要她在我身邊,畢竟我可是付出了代價的,她不能不知好歹。
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們還來日方長。
可是第二天就出了事,程讓敲開了我的門。
我當時正在睡覺,並且其實我有很嚴重的起床氣,我甚至那一刻開始懷疑自己,選擇她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打開門的時候,卻看見了淚眼模糊的她,那一刻,我感覺心臟停了幾秒。
程讓走了進來,給我看了那個視頻,她就坐在我旁邊,哭的快昏過去了。
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她,也是第一次沒有拒絕一個女人這麼無理的要求。
我給她包了個飛機,我們在芝加哥只待了幾個小時,就又上天飛了十三個小時。
路上我知道,我徹底完了,我也知道再也沒法放過她了。
我徹底愛上她了,在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
這個時候我才好好的審視了那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對手,我曾經以為他們之間,一直是程讓在卑微的愛著他,可是我發現我錯了。
他才是真的愛程讓愛的命都不要的那個。
可是我沒有陳准那麼好的心腸,我就是要拆散他們,我為程讓擺平了陳家的事,逼迫她必須回到我身邊。
她沒辦法,只能和我回了芝加哥。
我可不信會有那麼至死不渝的愛情,我覺得這麼一折騰,他們一定徹底完了,可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做到了讓我大開眼界。
其實在芝加哥的那一年,我們過的很開心。
我們在一起吃飯,喝酒,看電視,逛街,買衣服。
但其實我知道,程讓越對我這樣,我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就越小。
還好我也很忙,忙到很少有時間去想那些情愛。
雖然這樣,我還是無比感謝,這一年我身邊能有她在身邊,哪怕她什麼都不說,哪怕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只要我想到,在這樣的異國他鄉,在離我的房子不到二十米處,還有一個我喜歡的女孩兒,我就格外心安。
那天是我最不開心的日子,程讓帶我去喝了酒,出了一點事,她居然抄起瓶子給了那男人一下。
我當時和她說的是,我發現自己沒那麼喜歡她。
但其實不是,其實事實上是,她並沒有猜錯,那天但凡那個男人敢碰程讓一下,我都能殺了他。
可是程讓根本不給我那樣的機會,她實在太好了。
許諾也才是真的愛他。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這樣,挺沒勁的,也突然就想放過她了。
我說了一段很矯情的話,我告訴她,如果回去許諾還愛她,那我就祝福他們吧。
然後,生意出了事,我不得已的必須離開美國,走之前,我為她安排好了一切,還告訴她不需要等我。
我去了趟金三角,開始和那幫畜生鬥智斗勇,準確的說,其實是只斗勇。我幾次死裡逃生,在槍林彈雨中活。
我計算著日子,那天,我睡在一個玻璃都碎裂了的破房子里,在陰風中處理著自己的傷口,差點就廢掉一條腿。
我計算著日子,程讓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回國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恍恍惚惚的居然有點想哭。
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去了,因為我知道,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和我當鄰居了。
又過了快一個月,我終於贏了那堆人。
我倒在和童年時一樣的血泊中,我覺得自己就要死了,而遺憾的是,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為我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居然醒了,我從地上爬起來,簡單的處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口,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還活著。
我本來可以直接回國的,但我還是回了一趟美國。
不是因為我在幻想程讓能等我,我只是想再去看看那個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
可是我推門進去的那一剎那,居然看見了光。
我整個人都顫了一下,然後我就看見了在沙發上吃薯片的程讓。
她轉過來看我,跟我說回來啦。
她還說給我煮麵,我站在原地發愣,逃一樣的躲進了衛生間,洗掉了身上的淤泥。
那一刻,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為自己曾經的強取豪奪的行為感到羞恥。
她太有情了,我根本沒辦法無情。
我們回了國,後來,她又經歷了一些波折,最終還是和許諾在一起了。
過了很久,我才理解了陳准為什麼從來沒上過擂台。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值得被愛的人。
第一種,你愛她,你會想盡一切辦法得到她,不惜一切代價。
第二種,你愛她,但你只是想讓她幸福,覺得她的幸福超過一切。
程讓是第二種里的佼佼者。
他們結婚的那天,我給程讓送了一條項鏈,華貴異常。
我親自參與了設計,設計理念由一串阿拉文:。
再見,我的女孩兒。
程讓沒有順了她的意在我結婚的時候也還我一個大禮,因為我一直都沒有結婚。
她還禮在我的三十歲生日,她送了我一塊手錶,還有一根手繩。
那塊手錶不出所料的價值高昂,出自名貴設計師之手,可那根手繩,我找不到任何出處。
後來,我把手錶放起來了,而那根手繩,我一直帶到了現在。
這幾年,我們很少聯繫,但也還是會聯繫。
我回了家,一個人在偌大的別墅中點了外賣,我點了餃子,一邊吃,一邊刷手機,我看見她發了朋友圈。
六口人,其樂融融,面前是海味山珍。
說個小插曲,在程讓堅持給陳准父母打錢的第五年,陳母故意張口要了一大筆錢,程讓幾乎是傾家蕩產的把錢毫不猶豫的給了出去。
陳母最終又把錢還給了她,那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陳准家是那樣的門戶。
從那以後,她們就走的很近了,程讓把陳准父母當自己親爸親媽一樣對待。
連過年的時候,都是一起過的。
這家餃子做的不好吃,好難吃,難吃到我淌眼淚。
我才想起來,今天是除夕夜,我說我怎麼要吃餃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