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162章 當官的也報官

162.第162章 當官的也報官

原想著和林魚另尋它路,但不知怎麼的,火器營自那日之後對她友善了不少,原本三緘其口的事兒,突然有了鬆動之意。

甚至主動派了小將士回話,「我師傅說啊,小趙大夫您說的這個什麼活塞,別說琉璃,便是鐵器也使得,民間的風箱你知道吧?以木箱,扶手……」

滔滔不絕,總之就是趙陸要的東西,只要有尺寸圖紙,包管能做出來,咱們營的鍊鋼技術,是這個!

他比了比大拇指,面上有些得意。

自七八百年前人類知道鑄鐵和鍛鐵按比例混合,可以得到更優質的鋼鐵之後,兵器便日漸鋒利。而這項技術在軍營之中,顯然比民間擁有著更多專利技術點。

「那為什麼不做火器啊?」她有些好奇,驅除外虜這種事,難道還講人道主義?他們搶邊塞百姓的時候可沒什麼人道主義。

再說火銃不是稀罕玩意兒,賈府有一座頂漂亮的自鳴鐘,那還是十年前王熙鳳的嫁妝呢,而洋人帶著火銃進中原的日子,可比鐘錶要更早。

小將士聽聞,嘿嘿一笑,表示這個他不知道,又怕趙陸要問再多,於是忙道:「小趙大夫若是有疑問,只管來咱們營里就是了,我師父是這上頭做老了的人,懂得可比我多多了。」

趙陸忙不迭笑應,笑吟吟順桿往上爬,拍胸脯保證,過兩日必定帶著圖紙登門,到時候可千萬別將她拒之門外啊。

今日要隨大部隊回城採購藥材,她還要順路去給小紅送利息呢,有來有往,這生意才能長久做下去。

回城便是軍中的馬車,可比牛車的腳程快了不少,這坐騎猛然從大眾變成勞斯萊斯,再對上苦哈哈蹬自行車的蓬花,都有些不忍了。

於是安慰道:「回城你騎車,等出城時換你坐馬車,我來騎車。」

老百姓沒事是不能隨便溜達的,蓬花進城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即便有胡君榮他們做保,也依舊被攔在了城門口。

城門守衛苦哈哈的,將趙陸的荷包推了回去,眼神十分不舍,忙道:「大人們喲,我一個小的哪能做這個主是不是?快饒了我吧,眼下京城啊,只許出不許進,你們要不是有差派文書,我連你們也不敢放進去哩!」

「為什麼?」眾人連連問道,蓬花雖不是京城主城區的人士,但戶口是落在下轄村鎮上的正經人家裡的,如今又做著西大營的半個婢子,半年了也沒遇到過被攔下的情況。

「哎喲,大麻煩,天大的麻煩!說是榮國府啊,上報京兆尹衙門,說自家丟東西啦!還是御賜之物,你說這做著官又報官,我真是長這麼大頭一回聽見!」

守衛這麼說著,周邊議論的聲音就大了起來,無非是那賊人也有本事,偷御賜之物,還偷成功了,把人都逼得報官了,可見真真翻遍了宅邸也沒找著,被逼到份兒了!

哦喲,御賜之物代表的是天家的恩義,臣子只有供起來的,這丟了,確實是古往今來頭一遭聽說……

趙陸一行人也十分驚詫,不過大家都有要事在身,也沒做耽擱,將人安排在旁邊的寺廟住下,趙陸還不忘登記了齋飯的供奉,叮囑道:「你別出去亂走,不知道眼下是個什麼情況,萬一攤上事就麻煩了。」

老百姓不止不能隨便溜達,甚至沒有文書都不能住客棧,那些明亮潔凈的客棧,接待的對象非富即貴,再差也得是個讀書人。

普通人?普通人能有個破廟遮身就行。

她走了兩步,又倒回來,朝蓬花招招手,蓬花耳朵湊過來,聽趙陸道:「交了齋飯錢的,能吃多少吃多少。」

外頭尋常飽腹一餐不過十來文,這廟宇占上功德二字,一頓飯便直奔五十文去了,雖然提供了小憩的安全環境,但出家人委實心黑。

……

黛玉午覺起的時候,正聽紫鵑傳話,王夫人上門了。

「帖子都不遞一個,是篤定咱們姑娘身子舒坦了,拒不了親戚是不是?」雪雁在廊下,輕聲吐槽一句,全然不知道自家姑娘醒了。

紫鵑輕喝她一聲,「不要胡說,咱們姑娘好賴叫太太一聲舅母,沒得你這樣編排的。我去看看燕窩好了沒,眼下姑娘就要起了。」

一大一小,顯然都對王夫人有些微詞。

這叫黛玉有些怔愣,難道自己不喜舅母,也叫她倆知道得這麼清楚?舅母此人話少心眼多,亦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如今貿然上門,必不是說親來的,莫不是一萬兩又花完了?

思及此處,她面上掛了些紅暈,警告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

軟煙羅帳子是宮裡操辦的,為表敬重,雪雁幾個也沒說換下,畢竟如煙似霧的帳子跟她家謫仙似的姑娘也配得很,隻眼下煙霧中起身的人影叫雪雁和紫鵑嚇了一跳。

「姑娘醒了?怎麼不叫我們,姑娘可要用些熱茶?栓子去了杭州,特特遣人為姑娘送了今春的龍井來……」雪雁絮絮叨叨的,也蓋不住面上的期期艾艾。

姑娘規矩重,而她剛才很是失言。

紫鵑也有些忐忑,手腳不停的又拾掇了一遍用物,就怕黛玉起身缺了少了,但這些都是做老了的事,哪裡會缺了少了?

見兩人松鼠藏食似的團團轉,黛玉唇角帶笑,神色如常,絕口未提兩個小丫頭的失態,柔聲道:「不是說太太來了嗎?」

罷了,自己的宅子里,不似賈家人口繁雜,叫她們鬆快些也好。

見王夫人時,黛玉一襲粉藍映花的交領褙子,下著一件月白繡花的馬面裙,蘇繡的紅海棠靈動鮮妍,倒是襯得黛玉面上氣色極好。

王夫人心下計較,賈府也未曾虧得她什麼,成日病歪歪的模樣,偏一出府就沒事兒人了,真叫人不舒坦。只轉念一想,自己是有求而來,忙將這些昏念頭壓下去,展顏一笑,做關切狀,詢問起起居飲食來。

「叫舅母操心,是我的錯,隻眼下也沒什麼忙頭,莊子上的地賃了一半出去,一時也不得見收成,賬上都見了底,只盼栓子南下,能闖出個光景來。」東拉西扯,好容易將話扯到錢上。

倒不是她吝嗇,只賬上委實沒有現錢了,看在寶玉的面子上,她總是不好推拒的。與其等著叫人將話說出來,還不如率先將檯面鋪開,免得借錢的時候再說沒有,平白傷了和氣。

心裡想得周全,誰料王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我們做大人的,周轉一忽兒也就罷了,哪裡還有專程要你們後輩拿錢花的?我此次來……」

她面上有些踟躕,話語有些艱難,但到底沒耽誤將腹稿和盤托出,這一番石破天驚,不止在場的丫鬟驚住了,連黛玉,也險些將嘴詫異成個鵝蛋形。

……

趙陸見到小紅時,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伸手在眼前晃晃,「來生意了,起來做生意了!」

「你來啦。」

糕餅鋪子裝潢精緻,還沒進屋自有一股甜香,幸好吃了午飯才來,「你怎麼啦?芸二奶奶莫不是心頭不痛快?哎呀呀,那婢子得去尋芸二爺歸家,好叫奶奶啊唔……」

「新品,給我好好嘗一嘗!」小紅惡狠狠的,眉毛都快打結了。

「騙鬼呢,棗泥糕算什麼新品?」趙陸囫圇咀嚼,將剩下的半塊拿在手裡,砸吧砸吧嘴,笑道:「少些糖,不然太甜了。」

中國人對甜點的最高評價:不是很甜。

小紅咯咯冷笑數聲,「一會兒你多撿些回去吃,往後怕是吃不到了,且吃且珍惜吧。」

「為什麼!」趙陸心下震驚,怎麼回事,一個二個的百年老店計劃都在夭折流產,這日子沒有難過到那種程度吧?她自顧提著凳子,坐到小紅身前,掏出一個藕荷色的荷包,言明這是利息。

只還沒等來小紅拆荷包的驚喜,就先覺得肩上一沉,只聽她低落道:「這利息我就不收了,回頭你記得去菜市口給我收屍,我家的墓地都在京郊,到時候這一千兩你也收好,就當是我們家……」

「啊停停停,停,大白天的,別這麼瘮人。」趙陸連忙制止,又將人扶正了,正色道:「我在城門口聽說賈府失竊了,怎麼回事兒?」

「……你這不都知道了嗎?」小紅想哭,渾身軟骨蝦似的立不住,往來的顧客見狀,皆是若無其事的退出門去,生怕自己吃到奇奇怪怪的東西。

店小二亦是欲哭無淚,想叫自家老闆快家去,別在這兒耽擱生意,他可是拿提成的,走一單就少一單呢!

趙陸細細一想,眉尖不由得有些亂跳,「御賜之物失竊,宮中已經知道並且要追究了?」

「沒錯。」小紅面色如冰,「也不曉得是哪個殺千刀的,偷金偷銀偷什麼不好!我爹說那什麼趙全不趙缺的,已經給老爺下了通牒,陛下震怒,覺得府上藐視皇威,若是夏至之前沒個說法,只怕秋後就要多個罪名了。」

皇帝不高興,玩一玩九族消消樂,也挺正常的。當然,奴婢可不是九族,奴婢是物件兒,跟倉庫里的布匹糧食沒什麼區別,要麼跟著一起問斬,要麼就是插草標再賣一回。

「丟的什麼啊?」御賜的物件,誰敢幫忙銷贓啊,京兆尹都驚動了,肯定能找回來。趙陸心道,只是賈政以後在皇帝心裡,估計不是個可以委以重任的臣子了。

不過本來也沒有被委以重任的機會了。

小紅挖苦兩句,說問這個還有什麼用?但還是回了趙陸,「聽聞是鑲寶石水晶菡萏圖盆景。」

「……」趙陸滿腦子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白雪花閃動,恍惚間只剩下一個念頭:誰懂,兜里揣著個燙手的山芋,幸虧沒把金絲抽出來融了,不然幾個九族夠砍?

小紅欲哭無淚,正要再罵幾句,一個人猛地撲到她面前跪下,若不是男女有別,那人幾乎就要抱上她的腿,二人低頭一看,竟是王夫人手底下的小廝!

小廝面上兩道殷紅,眼裡含著淚花,哀求道:「芸二奶奶,芸二奶奶!求求你快回府救救我們寶二爺吧,他就要被老爺打死了!」

「誰救誰?」小紅抬腳欲踹,想了想又後退兩步,「太太和老爺在府中,我們算什麼東西,你莫不是認錯了人?」

「芸二奶奶!」小廝手腳顫抖,淚水奪眶而出,說太太從林姑娘處回來,事情已經解決了,只要眼下勸住寶玉不胡鬧,由林姑娘上表請罪,這禍端自然就可解了云云。

趙陸目瞪口呆,心道這又是什麼操作?不過還是輕聲道:「你還是回去走個過場,既然能來找你,說明人都找遍了,搞不好闔族都要到場的,你回吧,我也要出城去了。」

聽到事情可解,小紅也不做多留,叫趙陸自己選籃子點心帶回去,便提裙揚長而去。

這叫什麼事兒啊。

趙陸將面前的茶水喝盡,起身荷包遞給看店的小二,彈彈衣擺,笑道:「回頭將這荷包給你家奶奶,就說是利息就行。哦,點心就不必給我裝了,我還有旁的事要辦,不方便帶這些個。」

糖油混合物的點心比糧食還要金貴,趙陸不想占這個便宜。

下晌的日頭還有些盛,她在頭上蓋了個竹笠,悠哉悠哉走著,胡君榮要回太醫院送工作志,她被安排了買些油麻針線的日用品回去給胡夫人,眼下正要往繡房去呢。

「喲,這不是雲珠嘛?現下在哪兒高就呢?」眼前陰陽怪氣的李奶奶已有三二載不曾見過,瞧著是頭髮花白得比以前更多。

但麵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刻薄,言語刁鑽之相,比之當年叱罵晴雯她們還要醜陋,見趙陸不理她,又道:

「怎麼,不認得我了呀?襲人那個賤蹄子是我抬舉起來的,你是她抬的,如今瞧著,不顧我的寶玉,也不顧我,嗚嗚嗚,一個個都是忘了本的小娼婦兒,」

趙陸唇邊溢出一絲微笑,覺得這老太太可能是有點精神不正常了,於是當場刻薄了回去,「原是李奶奶,瞧我,寶玉已不吃奶許多年,我們都記不住人了。」

這老婆子最引以為傲的事,就是做了賈寶玉幾年的奶媽,耀武揚威的沒少在絳芸軒里作妖,細想起來,自己還有一錢銀子進了她的腰包呢!

多風光的人物兒?因此後頭被趕出去,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心結,趙陸這話算是戳到了對方心窩子,若不是顧忌人來人往,恐怕要當街跳腳辱罵起來。

還是太要臉了,趙陸心想,便追上去又刺了兩句:「唉,都說奶娘半個媽,不曉得陛下降罪時,您跑不跑得掉。」

正說著,就見轉角處一輛驢車悠哉而來,打車頭上坐的不是賴尚榮又是誰?李奶奶見狀,哭天搶地的,頓時就要衝上去,嘴裡還喃喃含著什麼大爺給我做主云云。

趙陸嘶了一聲,心道今日真是諸事不宜,什麼冤家聚首。

正想往人群里溜,但想起因為賴尚榮磕斷的門牙,她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覺得收點兒利息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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