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拜師
禪房內燈火如豆,光線低暗。
「師父!」正觀招呼一聲,便端著葯碗推門而入。
印善老和尚將目光從手上的經文移開,落在他身上,問:「你下午出去了?」
「嗯,去買了點藥材!」正觀頷首,接著一嘆:「宗言病了。」
「哦……」印善取了葯碗一飲而盡,卻是神情淡淡,苦澀的葯汁入了口,都無絲毫改變。
正觀見他如此,無奈道:「他病得很重,脈象並無異常,偏偏生機微弱,病症之奇是弟子平生僅見,弟子思量許多,也只敢勉強一試。」
「這麼嚴重,竟連你都沒辦法?」印善方才挑眉。
「怕是連勉強維持都難比登天。」正觀垂眸苦笑,半晌后輕聲道:「可惜他還這般年輕。」
「是啊……」印善也是嘆息:「可惜了!」
「我觀宗言練拳,雖凌厲剛猛,卻只是外家功夫。」正觀感覺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一邊瞄著師父,一邊小聲說道:「若將一門高深內功練至精深,或可延壽,甚至能痊癒也說不定。」此話剛說完,就對上了老和尚冷厲的眼神。
印善哼了聲:「要知他來此為的就是找你,此人來歷神秘,目的不明,且你平日總看他不順眼,怎又想要救他了?」想了想,又補充著說:「先探出他的目的,再說其他豈不能好?」
「無論出身來歷如何,宗言或許毛病很多,但人不壞,甚至有些單純。」正觀卻雙手合十,鄭重道:「他已病入膏肓,實在耽擱不得,若出於顧忌誤了一個年輕人的性命,便是罪過……」
印善怔怔地看著自己,良久後方才擺手:「容我想想……」
-----------------
宗言其實並不喜歡病弱的人設,無奈的是,自從被人發現生病,他還真被特殊照顧了幾天,除了掌勺,正觀什麼都沒讓他干。
連那件洗了一半的衣服,都是對方清洗晾乾了給送過來。
宗言肯定感覺不自在,正觀卻告訴他,重要的農活都已做完,其他的不急一時。
最近幾日,他都沒怎麼與正觀碰過面,因為對方不是入城採買,就是背著竹簍進山採藥。
就算呆在寺中,也多是擺弄那些種類繁多的藥材。
連每晚的加餐,因為裡面添了各種藥材,宗言都插不上手。
出奇的,正觀做藥材的手藝明顯比藥材要好太多,不但不難吃,甚至能用可口來形容。
當然,裡面出現的肉,全部進了小沙彌正空的肚子。
小傢伙每晚嘴巴油乎乎地去睡覺,又不會撒謊,負責照顧孩子的正觀不可能不清楚,但每次端來的食物依舊能找到大肉塊。
這便令一直認為正觀古板迂腐的宗言,對他刮目相看。
不過,這種加餐只持續了三天,不是不肯做了,而是藥材已經收集齊全。
「這能治我的病?」宗言看著碗里黑乎乎的東西,即便清楚這些是葯汁,也忍不住皺眉。
「只是些補氣血的東西,最多使病情不再繼續惡化。」正觀的回答簡單直接。
但這樣已經足夠了,宗言二話不說,直接端過碗,將裡面的葯汁一飲而盡。
臨了咂咂嘴,令他意外的是,儘管氣味兒令人作嘔,入口后卻沒想象中那麼難喝。
正觀等他喝完,便起身收拾東西。
不過在臨走時,他突然問道:「宗言,你到敝寺,真只是為了找陸承,不為其他?」
來了!宗言一愣,瞬間后瞭然,忙點頭:「當然!」
「誰讓你來的,又為何要找他?」正觀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追問。
「誰讓我來的不清楚,我只是接了個委託,要保護他三年。」宗言都來這裡一個多月了,心中早有腹案,可不知為何,他現在並不想拿那些謊話騙人,沒怎麼猶豫,直接將自己的目的說出口,只是隱去了祈願池的存在。
反正他的話都是真的,對方信不信,就與他無關了。
正觀依舊看他:「沒有其他企圖?」
「沒有!」宗言很認真地回答:「我不是壞人,沒其他的目的。」
正觀的反應卻很奇怪,直接點頭,看上去竟然沒有半點的疑問,好像只要得到他這句話便足夠了,端起托盤就走。
倒弄得宗言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概覺得宗言病了,往日的小鬧鐘正空,這幾天都沒一大早過來叫門。
也不知是身體真被累著,休養幾天漸漸恢復,還是因為藥物的安慰作用。反正如那晚般嚴重的高燒再未出現過。
低熱與流血情況當然還是存在,但這幾年他其實都已習慣,能這樣,在他看來便是再正常不過了。
於是,宗言的作息恢復,而且,好像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裡晨鐘暮鼓的生活。
這天清早,他打了兩套拳,正準備去洗漱,剛結束早課的正觀卻找來了。
「宗言師弟,師父有請。」正觀面上的形容如故。
宗言看著卻沒以前那般刺眼了,十分乾脆地點頭,跟在對方後面走去老和尚禪房。
不過,在即將靠近小院時,他的步子卻微不可查地頓了頓。
在清凈寺住了這麼長時間,除了不可避免,老和尚這裡,宗言其實很少踏足,能少接觸便少接觸,這也是他並不熱衷參加早課的原因之一。
畢竟,老和尚印善可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狠人。
倒不是說刻意去躲避,他並不怕現如今病懨懨的老頭,只是稍有顧忌罷了……
「你說,要收我為徒?」
禪房外,小院中,宗言有些奇怪地看向坐在棗樹下的老和尚,沒想到對方將自己叫到這裡,就是為了收下自己做徒弟?
「怎麼?你還不願意?」老和尚哼了聲,眼神微不可查地瞥了眼一旁的正觀。
後者嘴角一抽抽,忙道:「師父佛法高深,宗言師弟有何顧忌?」
「可是,我有師門啊!」宗言苦悶道。
兩次聽到對方「宗言師弟」這不同尋常的稱呼,宗言又是一愣,不過這時可沒工夫多想,他可不想真當個和尚啊,要知他最少要在正空身邊待三年,住在清凈寺他覺得就夠憋悶了,若再多個人管束,還讓不讓人活了?
老和尚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是要你轉投山門,老衲在佛法上其實並無天分,只是功夫練得好一些,如今損了根基,打算將一身所學傳下去,偏偏正觀無心練武,正空年紀太小,找來找去,只你最合適罷了!」
「功夫!」宗言聞言,卻是雙眼一亮。
他可是親眼見過對方殺人的,能一下子殺了二十多個,雖然身受重傷,但也要看人家多大年紀了。
聽正觀說,印善如今已年近八十,還能有這番身手,其一身所學必有精妙之處。
所謂藝多不壓身,多學幾門手藝,總算不虧,況且為了提升妖僧的契合度,經文典籍也真需要學一些的。
當即不再猶豫,納頭便拜:「弟子見過師父……」
-----------------
不論如何,宗言在成為印善弟子的那一刻,算是真正被清凈寺接納了。
唯一令他不爽的是,因為入門晚,竟還需要叫小正空一聲師兄。
其實他完全能夠避免這個,畢竟小正空此時完全就是他的擁躉,想來根本不用費什麼精力就能讓對方反叫自己二師兄。
如果覺得二師兄不好聽,憑他清凈寺最大香客的身份,甚至……
嗯,好歹正觀是主治大夫,他的主意就不打了。
不過,宗言並沒有這般做,因為在經過印善教導后,他方才明白,清凈寺是佛門小廟,也是真真正正的武林門派。
人數再少,也講究武林這一套。
入門晚就是入門晚,規矩不能破,否則會憑白惹得師父不喜。況且佛門裡,見面叫師兄也是常事,從不論對方年紀大小。
當然,宗言認是認了,真要每天見到小正空主動稱師兄,還是沒辦法出口。
好在除了拜師儀式上,寺中上下沒人在乎這些,之前怎麼樣,往後依舊如此,倒是少了很多的尷尬。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眼看著枯葉落盡,嚴冬即將來臨。
宗言的身體狀況說不上好轉,卻也沒想象中那般糟糕,看樣子正觀的湯藥十分有效。
值得一提的是,在拜師后,他才真正接觸到了什麼叫內功。
與盜墓天官簡單的吐納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或許在武功方面真的天分,沒多久,他的《本願渡行玄功》便已入門。
直到這時,他才算真正接受清凈寺弟子的身份。
於是,不免就開始關心起寺中事物。
情況並不樂觀,他提供的金子看上去足夠寺中幾年的生活所需,偏偏他和老和尚都需要吃藥。
因為戰亂,藥材一日比一日稀少,尤其是正觀用的都是珍惜藥材,市面上更是昂貴。
這還沒過年,金子換來的那些錢就見底了。
宗言倒是不著急,畢竟他還有金葉子呢。
可總靠他一人不是個辦法,必須開流節源,保證寺院可持續發展。念頭一轉就想到一個餿主意。
於是一把拽住正觀,掃了眼左右,見沒有旁人,連小跟班兒正空也不在,才將腦袋湊過去,悄聲道:「我看偏殿有個小金佛……」
「胡鬧。」正觀聞言嚇得幾乎跳起來。
「別,我不是要把它賣了。」宗言忙搖手:「那佛像是鍍金的吧?咱們把金粉刮些下來,勉強將這段苦日子應付過去,大不了以後有錢了,再弄個大的就是。」
正觀仍皺著眉,不悅道:「佛門弟子,豈能做這種損毀佛像之事?那可是要……」
「墮入無間地獄?」宗言卻打斷他的話,不以為然地撇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人釋迦牟尼當初就不提倡立像,還不是你們這些不孝子孫作妖,造像也就算了,還要鍍金,這些年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他好歹讀過幾本佛經,也多少明白些佛理。
要說世界上的事真是奇怪,無論什麼年代,人類對偶像崇拜這種事一直非常熱衷。
歷史上各大宗教的創始者,無疑都是絕頂智慧的人。他們能預見到造像這種事情的危害,也再三申明號召禁止信奉者造像。可無論他們有多麼高瞻遠矚,規定的制度有多完善,有些事,實在不是他們能夠掌控的。
咳!
宗言輕輕一嘆,解釋說:「非是對佛祖不敬,眼下咱們都快過不下去了,佛祖真要有靈,也不忍心看著門下弟子餓死不是?」
看正觀眼神閃動,覺得有門,便笑了聲,伸出手臂勾住對方脖子,繼續勸道:「挪用一二,日後再還,佛祖他老人家不會怪罪的。興許還會誇你善於通……哎呦。」
可他的話還未說完,手臂上就傳來一陣劇痛,扭頭看去,正對上一雙怒氣沖沖的眼睛。
原來不知何時,老和尚印善已經站在了兩人的身後。
老和尚抖著長眉毛,先沒好氣地瞥了宗言一眼,接著抬起棍子,「嗡」地狠狠砸向正觀。
後者也是個死心眼的,不但不跑,反而順勢跪了下去,任憑木棍打在身上。
「我且問你,地窖中的糧食蔬菜是否不足食用,養不活你們了?」老和尚冷冷問道。
「寺中人口不多,那些東西足夠吃到來年。」正觀雙手觸地,嘴上很老實地回答。然後「啪」一聲,棍子落下。讓他面色不禁一變。
「我再問你,出家人能否貪圖口腹之慾?」老和尚聲音更為冷峻,再次舉起了棍子。
「不能,出家人貪吃是因妄想心重了。」正觀忍痛再答。「啪」,又是一棍子,讓他險些痛呼出聲。
「我再問你,毀壞佛像僅為口腹之慾,是否有罪?」老和尚厲聲大喝,棍子舉得更高了。
「弟子有罪,請師父責罰。」正觀挺直了身子,雙手合十面向師父。
老和尚哼了聲,沒再說話,只手上的棍子一下下地敲在徒弟背上。
宗言看正觀腦門上的冷汗都出來了,顯是疼痛至極。忙上前勸解,可他不勸還好,話一說完,那邊老和尚瞪他一眼,手上的棍子反而掄得更狠了,甚至有幾下都沖著他來,所不是他身手靈活,都未必能躲開。
好在印善的懲戒目標從始至終都是正觀,對他這個新徒弟卻是理都不理。
於是,心有餘悸地宗言只能看著正觀挨打,而老和尚舉棍子時,神情間更有種說不出的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