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賦
宗言其實已經在蒼龍江邊,苦苦尋覓了十多天。
期間跑遍數個沿江的城鎮,卻始終沒有發現正觀等人的蹤跡。
而因為洪水退去,開始有人南來北往,他也聽說了很多關於北方朝廷控制區的信息。
據說官府還在通緝四個和尚,更有朝廷高層開出了重金懸賞,而隨著榜單而來的,還是關於一個刀槍不入的妖僧混在其中的傳聞。
這就說明,除非官府故布疑陣,很大概率正觀和師父等人目前無礙,可能聽說了懸賞的事,故意隱藏了自己。
可如此一來,倒叫宗言沒了辦法。
功利些的看法,反正距離委託任務完成已不足兩月,正觀等人如果能一直這樣藏著,宗言肯定省事了,不必辛苦去躲避追殺,也不需為他人的安危勞心勞力。
他獨自一人目標很小,只要這段時間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老老實實,估計不會遇到危險。
但他不喜歡這種自身無法掌控的事態發展。
何況朝夕相處兩年多,他與師父及正觀正空師兄弟之間,早有了真感情。明知他們處境兇險,他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我真就是個操心的命。」宗言最近經常自嘲。
既然找不到正觀等人,他就只能想辦法讓他們來找自己了。
說來也巧,他在一個小村中避雨時,才做下決定。轉天就騎馬路過了謀殺現場,救下了這個叫呂賢的窮書生。
偏偏這人的身材容貌,都很符合自己的計劃。
因此才在第一次見面,就求人家出家。
不過,在看到對面呂賢的臉色由青轉紅,又由紅轉白,吭吭哧哧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后,宗言也感覺自己的要求冒昧了:「施主不必在意,小僧不過隨口一問。」安慰了句,轉頭見湯鍋中的葯差不多了,便用木棍將鍋從篝火上挑下來。
他真是隨口問的,心中其實也不會失望。
畢竟對崇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古人來說,剃光頭實乃天大的事,否則髡刑也不會被視為恥辱。
而宗言原本下山時就準備了金銀,這些天一些強盜又貢獻了些,錢財充足,大不了下次進村,找個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就算不似呂賢這般白凈,離遠些,小心點旁人也看不出什麼。
林中空地的氣氛似凝固住了,呂賢的目光一直在宗言臉上掃過,大概見對方真似混不在意,他方才散去滿心的忐忑,沉默好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問:「夜裡行路危險,在下能否明日與師父一路?」
宗言聞言笑了下,點頭道:「無妨,明早咱們一起出發。」
覺得湯鍋涼的差不多了,他整個捧起來,皺著眉一口一口將裡面的葯汁灌進肚裡。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抓的葯明明與正觀開的單子一模一樣,無論種類還是分量均絲毫不差,可喝到嘴裡,就是比正觀熬得苦……
第二天天剛亮,兩人在河邊洗漱了一番,就牽著馬離開了這片小樹林。
要說這匹馬,還是宗言撿的。
當時它正在路邊啃著青草,前主人就掛在背上。不知是遇到了搶劫還是襲殺,馬兒帶著屍體逃了出來,見到宗言竟也不怕。
宗言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追過來,才將屍體扛下來挖坑埋了,還念了經文超度。
費這麼大力氣,留下馬兒做報酬合情合理。
前主人是個倒霉蛋,倒是將馬匹餵養得膘肥體壯,足夠兩個大男人騎乘。
原本呂賢主動要給宗言牽馬,但宗言可不習慣被這般對待,又著急去往下個城鎮。
儘管他也是剛摸清楚該怎麼騎,可畢竟有一身絕佳的功夫在,帶個人自不在話下。
兩人策馬狂奔,在正午之前就到了一處小鎮。
這個小鎮與他先前待過幾天的龍溪渡相似,也圍繞著江邊渡口而建,規模不大,卻有客棧供人居住。
而客棧酒肆絕對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地點,宗言當然不會錯過,順便也能補充物資。
當即便與呂賢下了馬,囑咐迎出的店夥計給馬匹喂上好的草料,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客棧大堂。
發現裡面根本沒有客人,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掌柜看出他們的疑惑,親自跑過來拿抹布擦了椅子請二人入座,一邊苦笑著解釋:「如今年頭不好,最近更是連往來的客商都少了,小店的生意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宗言與呂賢想起來時在官道上根本沒見過別人,深以為然。
等他們點的麵餅和青菜湯端上來,已換了安頓好馬匹的夥計。
宗言道過謝,又笑著問:「小哥最近是否看到有僧人經過此地?」
這已是他最近一段時間的常態了,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問一遍。
結果對方只短暫回憶了下,便果斷搖頭。
宗言有些失望,卻發現對方並未立即離開,而是悄悄盯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心念一動,順手從袖子里掏出一把銅錢放在桌上,笑道:「不知施主有何事要教小僧?」
那夥計眼睛一亮,但未做動作,而是彎下腰問道:「看二位來的方向,可是準備去江流城?」明明客棧中只他們三人,連掌柜都回到了後院,他卻好似在顧忌著什麼,聲音壓得極低:「這位去也就罷了……」他用眼光示意了呂賢后,重又面對宗言:「小師父卻萬萬去不得。」
「為什麼?」宗言不禁皺眉。
「江流城上個月經過一場大戰,整個城都讓叛軍佔了,小的聽說前陣子他們一直在抓附近的和尚道士,要他們給死去的同袍做法事。」夥計解釋道:「叛軍可不會講道理,小師父這時去豈不倒霉?」
宗言忙又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抓人的?城裡就沒有宮觀寺院?」
「嗨,江流城四通八達,已亂了好些年,先前的出家人早跑乾淨了。」店夥計的語氣滿是唏噓……
店夥計開開心心拿賞錢走了,宗言凝眉思索片刻,才慢條斯理地啃起了麵餅。
等一塊餅子入腹,對面的呂賢終是沒忍住,問:「大師真要去江流城」見宗言點頭,便勸道:「在下雖沒聽說佔據那裡的叛軍做了何等惡事,甚至聽說還很受百姓擁護,可兵凶戰危,他們又在抓出家人,還是該小心些才是。」
「上個月的大戰,無論什麼法事都該結束了,無礙的。」宗言表現得不甚在意,他淡淡地道:「有些事,總要去做的,我必須去看看才放心。」
找了這麼多天,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萬一正觀他們就在江流城呢?
哪知,呂賢不知想到了什麼,呆坐了半晌,卻是咬牙說道:「大師先前的承諾,不知還算不算,在下決定跟隨大師暫時出家……」
此言一出,這回換宗言愣住了,他正正地看著呂賢那張滿是糾結的面容,就有種馬上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的衝動。
他宗某人果然有當和尚的天賦,這才混在一起半天,就有一頭迷途的羔羊向他皈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