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饅頭和求活
而這幾個月的樁功可以說是讓顧依苦不堪言,顧依發現了這個世界和自己熟知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而馬步是最基本的靜樁功,而顧依從最開始的不標準動作,到後來的入門,從最開始的堅持一刻鐘,到後面的一個時辰,最近似乎又有突破。
而顧依的拜師算是很簡單,陳都並沒有什麼親人,來到學院本來只是準備做一個看大門的,而李青松發現陳都的不一般,多次勸說讓他做了一名書閣老師(學院書閣一共只有五個老師,只教導一些經過選拔的有天賦有毅力的人)。
「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學生,我沒有任何要求,只需要無愧就行。」在眾人的見證下,顧依順利拜師了陳都。
而在結束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顧依硬著頭皮提出了自己的那個小小想法,希望陳都能夠收巧兒為侍女。
聽著顧依的解釋和要求,皺著眉,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巍然的氣勢,只是那麼坐著壓力卻還是撲面而來。「走吧,帶我去看看。」
顧依一聽感覺有譜,心裡多了一絲喜悅,起身領著陳都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顧依的步伐都帶上了一些歡快,順便還在街上買了幾個饅頭,而陳都則不緊不慢得跟著,只是雙目緊閉略顯得有些怪異。
「小巧兒,我來找你了。」
破房子依舊和幾天前一樣,只是天氣很好,陽光揮灑間盪起了點點的光暈,有些許陰暗的地方還是那麼討厭。顧依進門看去,很顯然巧兒並不在,的確有時候巧兒會出去到酒樓幫忙,如果酒樓沒生意不需要人的時候他可能就是出去乞討,實在沒有才會挨餓,巧兒似乎對於挨餓有很好的技巧,每當這時候她就會躺著一動不動,如同冬眠。
想到這裡,顧依嘴角有一絲微笑,他很想見到巧兒以後的生活,至少不要是只黑瘦的小野貓。
「我們去酒樓看看,或許在那裡。」顧依現在也顧不上無禮,頭也沒回就領著陳都走了出去。
「巧兒?巧兒兩天沒來了。」酒樓的夥計很是熱情,畢竟顧依來的次數挺多的。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去哪,好像說是去城北試藥了,聽說城北新設了一個葯坊,巧兒前天還樂呵得和我們說她要有一兩銀子了。」
顧依的心頭抹上了一絲陰影,不過卻沒有更多的想法,因為這世界這麼美好,至少他遇到了很多的美好之人。
一路問了過去,走了很遠的路,南城很大,不過好在僅僅只是很大,終於找到了葯坊,很偏僻,如果沒有人告訴,都不會有人想到這是葯坊,周圍沒有一戶人家。
而此時的葯坊卻並沒有人,大門緊閉。
推門而入,陽光突然宣洩而下,門內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複雜的臭味,張眼望去,不大的房子裡面歪歪扭扭躺著數十個身影,有的人仰著臉卻是鐵青色的,有的人卻是全身通紅那是血,也有很多人可能是因為痛苦佝僂著身子側躺著。
全是死人。
顧依突然愣住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在他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似乎被嚇傻了,一動不動,直到身後一隻大手拍在了肩上。
然後他顫抖著雙手,一步步走向裡面,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可怖但他卻一直睜著眼睛,他在找。
他在找那個黑瘦的小巧兒。
在一個角落,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著。顧依的雙腿好像突然被惡鬼拖住了,沉重的抬不起來,他只能慢慢挪到那個身影邊上。
不是黑瘦的,她的臉色慘白,平日里堅定的雙唇是一片青紫。顧依俯下身子,一隻手探到了她的鼻尖,隨後他壓抑著身子,把眼前的小女孩抱了起來。
「老師,她還活著,你救救她,救救她。」一邊走,一邊嘴裡低聲說著,卻怎麼也不敢跑起來,他害怕是自己的錯覺,他害怕一跑就沒了。
沒有回答,陳都一步跨了過來,巨大的手掌捏住了小女孩的右手,兩指搭了上去,臉上的神情慢慢有了變化,由一開始的毫無波瀾,變成了驚訝,最後眉頭緊鎖,輕輕一聲嘆息。
然後單手蓋上了女孩的腦袋上,一股熱浪湧出,轉瞬消逝。
「活不了,只能讓她清醒一刻。」
聲音依舊那麼厚重,但是在顧依的耳中卻是那麼刺耳,如同刀鳴,一個恍惚他跌坐了下來,雙手卻還是緊緊抱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懷中有了動靜,小女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是誰,有些害羞也有些窘迫,隨後歸於平靜。
「小依哥,你來啦。」和往日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
低頭看了一眼,看到顧依手裡的饅頭,笑了起來,「饅頭是給我的嗎?」
好像顧依第一次帶著饅頭找到巧兒,巧兒說的也是這句。
「嗯。」
點了點頭,顧依把饅頭放到了巧兒的懷中,巧兒也很自然得用雙手拿住,隨後拿出一個饅頭,放到了嘴邊,輕輕聞了一下,滿臉的陶醉,隨後一口咬了下去。
她的嘴裡都是鮮血,饅頭也沾上了血,可是她卻還是吃的津津有味,臉上的幸福照亮了這個灰暗的角落,好像一朵綻放的梅花。
「好香啊,我真想以後還能吃到。」巧兒笑著吃完,笑著說。
這時候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可還是不可避免得有了一絲暗淡,她看著顧依,「謝謝,小依哥。」
「可是,我只是想活著啊。」
巧兒死了,到死的時候她手裡還拿著一兩銀子。
另一邊,陳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陳都本來很驚訝小女孩能活到現在,畢竟小女孩試的不是普通的葯,是一種專門針對勇武的葯,雖然葯並沒成功,但是藥力能摧毀一個成年人,更何況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
「孩子,這就是你的第一課了,世界並不美好甚至黑暗。」陳都心裡想著。
原來記憶中的平和早就不見了,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美好,不是每一個妖都吃素,也不是每一個陌生人都友善,這世界吃人的人更可怕。顧依的心這一刻亂了,好像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逃,快逃。」
顧依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他只記得他給巧兒找了一個住處,然後立了一個石碑,上面是陳都幫忙刻的字,只有一句話:我想以後天天有白饅頭吃。
而葯坊裡面其他的屍體,陳都早就找到了官府,不過官府給的結果很荒涼,都是一些無依無靠之人,死了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去找,如果不是發現得早,可能這些人等到屍體腐臭以後才會被發現。
顧依如同行屍走肉般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小院,門口出現一個平日里見不到的身影,永遠是那麼筆直,左手負背,黑袍如劍,在夕陽下無風自動。
「回來了。」
「是的。」雙手作揖,收起內心的悲意。
「回去吧。」顯然李青松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卻沒有對顧依有其他的教導,甚至安慰的話語也沒有,只是一臉平靜得看著眼前的徒弟,眼前浮過發現這小孩時的情景,似乎一轉眼已經從一個瘦弱小屁孩,變成一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仔細看去十三歲的顧依已經有了一米四了,今日穿的是俞飄飄特意給他準備的小白衫,長發垂髻,眉眼並沒有張開,但一字眉配上有著些許深窩的雙眼,倒也算是一個好看的小孩。
顧依告退。
「那條路不好走。」身後傳來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不容置疑。
卻沒有等顧依回答,甚至都沒有說出什麼路,似乎覺得顧依能明白,同樣也認為顧依能夠明白他明白。
「想走就做好準備。」
入夜,顧依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獃獃得看著天空,今晚的月亮明亮沒有一絲雜質,溫柔得披在顧依的肩頭,清麗如水,可是顧依的眼中並沒有絲毫欣賞。似乎感受到今天的顧依心情很是低落,兩隻狐狸趴在石桌上,一隻還特意用腦袋蹭了蹭顧依的手,無意識間顧依輕輕撫摸著。
塗紅夫婦早幾年從李青鬆手里知道了妖類的修行之法,最開始那幾年為了了解很多特殊的修行話語,沒怎麼去嘗試,後續了解清楚后,這才嘗試起來,最近也嘗試著閉關,既然是閉關自然需要安靜,李青松讓他們去了後山的一個洞府,那裡本來是李青松幾人閉關的地方,只是因為最近幾年這幾人並沒有需要。
而兩隻小狐狸就留在了顧依這裡,顧依還給他們取了名字,一隻叫塗夭,一隻叫塗桃,這兩個小傢伙並沒有開智,還算不得妖,還只是獸,不過平日里師兄師姐都挺喜歡他們,沒事就給他們找一些靈藥餵養他們,他們開智就會順利很多,別的看不出來,現在這兩個小傢伙雖然生長緩慢但卻極其聰慧,有時候還跟著李紅纓偷雞摸狗。
「還沒睡啊,小師弟。」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顧依的身後,身上還披著一件湛藍色的長袍,左手習慣性的放在背後。
隨後徑直走向顧依,在邊上找了一個石凳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兩隻狐狸右手輕輕浮過他們的頭頂。
「小師弟,想不想聽故事。」
回過神的顧依看著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應該有一米八多,石桌在他面前稍微顯得有些矮小了。他的臉在過去似乎沒那麼真切,很多時候顧依總覺得很像李青松,只是這張臉很普通,唯一讓人印象深刻得可能就是粗粗眉毛下那雙黑夜般的雙眼。可是現在看去,顧依發現自己的這位大師兄有些蒼老,或許是因為平日里喜歡做農活,眼角有著如同樹葉脈絡般的細紋。
其實這一切都是假象,大師兄比師父小了三十歲,只是修為還不如師父而已。
沒等顧依說好,張岱的眼睛望向遠處的高山,緩緩地說了起來。
「景國舊曆四百五十年,那年景國先是遇到大寒,全國一半的地方全都遭遇寒災,卻並沒有雪,而過了寒災,就出現了百年不遇旱災。」
那一年旱災持續了四個月,地里種什麼死什麼,顆粒無收,很多人家裡的糧食都給吃完了,甚至很多家庭因此餓死。不少人為了求一條活路,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去到景國的富碩之地,一個小男孩也隨著大人一同出發。
一路上,他們吃樹葉吃野草,可是旱災,哪還有那麼多地方能吃。
一行人只能餓著肚子,樹葉野草都省著吃,就這樣走了一路,可是到了半道就傳來了平遠王造反的消息,他們說皇帝殘暴不仁導致了天災,他們走不下去了,又只能回頭,可是啊,回去的路哪還有吃的了?
他們走的極慢,而且吃到樹葉的日子越來越少,可是就這麼一天,孩子的父親居然拿出了一塊新鮮肉,他說:剛剛有一個仙師路過看我們可憐,丟了一塊肉給我們。
隨後就給孩子烤著吃了,而孩子也心滿意足得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兩具冰冷的屍體,而這個小孩獃獃得看著兩個人,他以為他們只是太累了,睡著了,需要睡的久一點。
他守著兩個人,哪怕屍體發臭了,哪怕自己已經餓得看不到陽光了,他還是守著,直到過了幾天,一個黑衫仙人路過,看到了這個情形,低頭嘆息了一聲,一拂袖弄暈了小孩,然後埋葬了這對夫婦。
而小孩呢,他看到黑衫仙人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原來父親說的是真的,可是這個小孩過了幾年早就知道原來沒有什麼路過仙人丟下的肉。
從來就沒過。
張岱的聲音很安穩,雖然有些粗糙,就如同他農作的雙手一般有一種磨砂的質感,但是很有力,也很普通,如同隨處可見的小山。
顧依卻聽到了壓抑的崩裂聲。
「小師弟,要向前看啊。」停頓了下,「那對父母如果最後能留下一句話,或許他們會這麼說吧。」
黑夜中有一個低聲的自嘲,張岱恢復了那種木訥的普通,隨後拍了拍顧依的腦袋就離開了,眼中餘光看到另外一個屋子似乎有一道青色風影一閃而過。
只留下顧依獨自一人,他內心一直都知道,曾經天空有一雙眼睛看向了他。
禍吉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