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骨笛幽(下)
青裳在風中獵獵作響,迦葉心立在城腳邊,幽幽吹著骨笛,她含淚看了看雲晚簫,又看了看阿祿,笛音中的哀傷愈加地凄涼。
「賤人,我殺了你!」阿祿手中長戟往雪泥中一插,當下將馬鞍邊的長弓拿下,挽弓對向迦葉心。
「迦葉姑娘,快離開!」雲晚簫揮槍挑斷了阿祿的弓弦,橫槍立馬在迦葉心與阿祿之間,「速速回去啊!」
迦葉心停下吹笛,只是搖頭,「祿的孽,全是因我而起……」
「賤人!」阿祿又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你早該跟你阿爸阿媽一起下地獄!」
「阿爸……阿媽……你殺了他們……你果然……已經殺了他們……」迦葉心一直不肯相信心底這個猜測,現在從阿祿口中知道這最後的結果,只覺得心痛若絞,已是滿臉淚水。
「咻!」驚弦聲起,一箭破風而來。
阿祿來不及躲避身後的冷箭,只覺得背心處猛地一陣劇痛,惡狠狠地回頭瞪向了放箭之人——雲揚得意地揚了揚手中長弓,沖著阿祿做了個挑釁的動作。
「我殺了你!」好像是受傷的野獸發出最後的狂暴,阿祿忍痛拔戟勒馬,沖著雲揚奮蹄追去。
雲晚簫長槍入地,沖城頭上的弓箭手呼道:「弓箭給我!」
弓箭手連忙扔下長弓與箭囊,雲晚簫接住長弓箭囊,搭箭上弦,拉滿了長弓,箭矢所向,正是阿祿疾馳的背影。
「咻!」驚弦再響,一箭正射阿祿背心。
只見阿祿在馬背上搖了搖,翻落馬背,在地上一動不動。
雲揚心頭大快,當即高呼道:「敵將已死,你們還不投降?」
聽到了雲揚的呼聲,吐蕃將士紛紛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阿祿,瞬間愕在了這一霎——元帥已死,再戰何用?
「撤……撤……」
吐蕃軍中不知是誰顫聲開口,一剎那間,吐蕃軍心潰散,將士離散,黑壓壓的大軍攻勢全化作了指尖流沙,散得乾乾淨淨。
「踏踏……踏踏……踏踏……」
雲晚簫打馬過去,低頭看著馬下一動不動的阿祿,心底總覺得有些不安。只是,戰爭總歸要結束,她曾許諾大唐的忠義,這一戰之後,也該終了了。
「勝利了!勝利了!嚯!嚯!」
大唐上下,放聲齊呼,原以為是鏖戰,卻不想贏得如此輕鬆,就好像是一場噩夢,只要睜開眼睛,便可以將噩夢中的痛苦驅散乾淨。
「駕!」
兩騎快馬從東邊沖入沙場,馬上兩人都作小廝打扮,猝然的闖入,瞬間就被唐軍圍了個寸步難移。
「來者何人?」雲飛打馬過去,才看見較小的那個小廝,當即翻身下馬,抱拳道,「少……少夫人!」
雲揚聽到雲飛的說話,不由得咧嘴大笑,望向了雲晚簫,打趣道:「將軍,少夫人來尋你算賬了!」
「阿玉!」雲晚簫驚然勒馬回頭,久違的笑容重現臉上,即便是知道定會被霍小玉收拾,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只想馬上策馬衝到霍小玉身邊,緊緊抱住她,再不分離。
「死……」沙啞而恐怖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雲晚簫只覺得身後吹起一股刺骨的寒風,倉促回頭,已看見阿祿從地上跳起,順勢拔下背心處的一支箭矢,刺向了她。
青裳翩翩,宛若一隻撲向烈火的碧蛾,撞在了阿祿身上——阿祿終究是魁梧漢子,迦葉心這一撞,僅僅只能撼動阿祿往後退了一步,阿祿手中的箭矢恰好刺空了雲晚簫,卻順勢劃開了迦葉心的背心。
斑斑血花乍現青裳,迦葉心慘呼一聲,當即癱軟在地。
「賤……人……」阿祿口吐血沫,手指狠狠掐住了迦葉心的喉嚨,將她提了起來,「死……死!」
「放開她!」雲晚簫翻身下馬,順勢抄起地上散落的染血長刀,一刀狠狠削斷了阿祿緊緊掐著迦葉心的手,飛起一腳,將阿祿踢翻在地。
「咳咳……」迦葉心重重摔在地上,接連發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迦葉姑娘!」雲晚簫慌然蹲下,將迦葉心扶在懷中,銀白色的腕甲瞬間被那溫熱的鮮血染得通紅。
「殺……殺了你們……狗男女!」阿祿掙扎欲起,雲晚簫反手將手中長刀狠狠地扎入了阿祿的胸膛,直到他真正一動不動,這才鬆開刀柄,轉頭欲將迦葉心背入興州城救治。
雲揚打馬過來,低頭看了看地上斷了氣的阿祿,心有餘悸地又補了一刀,馬上跳下馬來,「將軍,我來將迦葉姑娘送入興州城!」
「簫……」迦葉心緊緊靠在雲晚簫的胸甲上,卻笑得歡喜,「就讓我……放肆一次……好不好……」似是哀求,迦葉心顫然抬起一隻手,撫上了雲晚些的臉頰,「簫……你會記得我……是不是?」
雲晚簫連連搖頭,「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帶你回興州城,你不會有事的!」
「簫……來不及了……我只求你……求你……一件事……」迦葉心的眸底忽地沁起一片水盈盈的淚花,笑得凄涼,「不要忘記……我……」
雲晚簫怔在了原地,獃獃看著迦葉心,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心裡只覺得愧疚,這一世,她註定欠迦葉心一條命,一條她還不了的命。
迦葉心眼眸疲憊地眨了眨,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只見她顫然拿出骨笛,艱難地湊近唇邊,似是打算吹響骨笛。
這一世,她愛錯一人,終致家破人亡。
可也是這一世,她愛晚一人,卻還來得及用性命保護這人,無憾獨入黃泉。
她當初憧憬過一幕,便是她心愛的將軍戰勝歸來,她依偎在將軍懷中,為將軍吹笛慶祝,也為彼此慶祝,終於太平,可以相擁不分。
淚水滑落迦葉心的眼角,斷斷續續的笛音從骨笛中響起,聲聲刺心,卻是迦葉心深埋心中永遠都不能說出口的喜歡。
鮮血從迦葉心背心傷口處大量湧出,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笛音也越來越弱。
「迦葉……」雲晚簫心頭一酸,聲音只剩下了哽咽,此時此刻,她明白迦葉心的心意,可是,她已什麼都不能說,也什麼都不能做。
「簫……」
笛音驟斷,從迦葉心手中滑落,只聽迦葉心輕輕地一喚,浸滿了她一世的深情,千言萬語,卻只能凝在這一個字上,最終成了絕響。
謝謝你……
迦葉心合上雙眸,當下氣絕,只留□下滴落的血色,深深沁在腳下的雪泥之中。
「心……」雲晚簫雙眸噙淚,起身將迦葉心抱上一旁的馬背上,牽過韁繩的瞬間,強忍的淚水最終嘩嘩落下。
「晚晚……」穿著小廝衣裳的霍小玉伸出手來,握住了雲晚簫顫動的手,柔聲道,「我們一起送她走……」
雲晚簫手指滑入霍小玉指間,十指緊扣,對著霍小玉重重點頭,「阿玉……」
「我會陪你一起記著迦葉姑娘,一路走下去。」霍小玉俯□去,將地上的染血骨笛拾起,遞給了雲晚簫。
雲晚簫接過骨笛,只覺得心頭都是隱隱的痛。
當年潼關之戰,有尉遲林換她活下,今日興州之戰,又有迦葉心因她離去。
後面呢?
雲晚簫駭然看著身邊的霍小玉,忽地將霍小玉緊緊抱住,瑟瑟的身子不住顫抖——只希望這場戰爭就此結束,只希望未來不再有這樣的九死一生。
她的小玉必須活著,必須!
霍小玉抱緊了雲晚簫,疑聲道:「晚晚?」
雲晚簫低聲道:「明日一早,我們悄悄離開,去荊州跟娘他們匯合……」
霍小玉點點頭,聞著雲晚簫身上濃濃的血腥味,霍小玉的心沒來由地一陣心悸。
想到那日從李益身上套出的零散話語,她的晚晚當真能真正全身而退么?
「駕!」杜棠之打馬從西馳來,興州大捷,已粉碎吐蕃進軍的勢子,吐蕃撤軍已是必然,只是,為何妹妹臉上不見任何歡喜呢?
他轉頭看著扮作副將,粘了鬍子的杜卿卿——此刻的杜卿卿握緊雙拳,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遠處兩個緊緊相偎的身影,眸子中滿滿的都是恨意。
杜棠之打馬馳到杜卿卿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世事難強求……」
「霍小玉終究是朝廷尋找的德安郡主,雲晚簫私自與她成婚,已犯了欺君之罪!為何他還能這樣安然活著,而我卻只能用半生幸福換一時自由?」杜卿卿不服氣地回頭一瞪哥哥。
杜棠之示意杜卿卿小聲些,德安郡主畢竟軍中沒幾人認識,若是被軍中將士知道雲家兩兄弟口中的「少夫人」就是朝廷四處尋找的德安郡主,只怕雲晚簫馳援興州大捷之功,也折不了她的欺君之罪。
「我!不!服!」杜卿卿瑟瑟發抖,握緊了韁繩,「興州大捷若不是我們切斷吐蕃糧道,怎會有他雲晚簫馳援興州得勝的戰果!憑什麼好事情都是他的,而我……」
「報——朝廷有密使前來,請杜將軍速速接旨!」
杜卿卿還想說下去,只見一名唐軍小兵打馬前來,打斷了杜家兄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