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家
周家大門常年緊閉,在老一輩的思想里正門若無要事是絕不輕易開的,今日是周老爺子七十大壽,客人們才有幸走得正門。
鐵門開著,往內十幾米又修築了一面牆與外頭形成一個環狀道路,種了不少樹木。入口處開著一扇石門,步入后是一條青石板路,道路兩邊明顯有著盆景被挪開的痕迹,此時庭院兩邊都擺滿了桌椅,正是酒宴擺著的地方。
領他進來的傭人正說道:「這是祖屋,原本是連著路的,可車來車往擾了老爺子清靜才往外鋪開了,再圍上樹一層兩層地把雜訊都擋在外頭了。老爺子念舊,邊上也建起洋樓了什麼都有,可老爺子不稀罕一直住在這裡呢!這屋子聽說是祖上進士老爺留下來的,每年就是修葺花的錢那是我們這種人想都不敢想的。」
又見封傲看那些盆景留下的痕迹,便笑著道:「本來兩邊種了不少蘭花的,那可是老爺子的寶貝,今天來了這麼多客人怕出差錯趕緊都叫人搬回樓上去了。老爺子本來不想在這裡辦壽宴的,可這也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熱鬧,兒孫們也是孝心老爺子這才答應了。」
說話間,已經將封傲引到了市政一群人的所在,「您請便,我還要接待別的客人,失陪了。」說罷就離開了。
「欸,鄭老弟你可算來了!就等你了!」迎上來的是那位宣傳局的宋局長,見是封傲趕緊將人帶入圈子裡。
豐市的領導班子都在這兒了,獨缺一個方書記。說是一家人都在屋裡和老爺子說話呢,要知道現在能在老爺子屋裡的除了輩分足的老人便是周家兒女了。
但憑他兒子和周家小孫女的關係這也在理,說話的人語氣帶酸:「我們可就沒有方書記這樣的福氣了,這才到豐市兩年呢,咱們這一伙人誰在這兒沒有四五年了,偏就他得老爺子青眼。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早知道,我也背上幾本四國孔孟了!」
一群人便就著詩書孔孟天花亂墜一番,封傲向來寡言,在場的也不重他幾句附和,見他沒開口也只當他不懂這些湊不上話罷了。
很快到了午間,老爺子在晚輩簇擁中出場了。
眾人紛紛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喜聲還沒見到周老爺子本人已經滿嘴跑遍,封傲也隨著眾人看過去,這麼一看,當即怔住了!
怔忡,對於封傲這類生里來死中闖的人來說是極難得的狀態!
可在見到攙扶著周老爺子的那個年輕男子時,封傲真的吃了一驚!封傲本人自是不認識這個人,可少說也在京城鄭家住了月余,那掛在牆上的全家福日日看見,怎能認不出這一張臉?
而年輕男子顯然也是極為敏銳的人,在封傲還未收回視線時,眼神瞥了過來。見是他,年輕男子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甚至睫毛都未曾動一下,很快地撤開了目光。
沒有人注意到這小小的插曲,那不過是一個眼神交際的時間,一秒不到,甚至連一直含羞帶怯地關注著年輕男子的周家孫小姐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封傲將視線轉向了周老爺子,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敲了敲,嘴角輕輕地勾了起來。
有意思,這可太有意思了。
周老爺子年至七十,鬚髮皆現灰白,滿面滄桑,聽說年少時吃過不少苦頭白手起家打拚出周家的事業。
封傲沒從他身上看出幾分外界稱道的仙風道骨,老人本就不算高大,在挺拔的年輕男子身邊更顯出矮小瘦弱了。隻身板站得直直的,一雙眼睛在一團笑意中也難掩不容冒犯的精光,昭顯著屬於這個男人的輝煌。
他此時穿著一身唐裝,手上還捻著一串佛珠,所有人都看不見他這身裝扮的違和似的,張口閉口的吉利話奉承話。封傲也隨著人張張嘴,極為敷衍的有形無聲,不過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眼睛都恨不得摘下來黏到周老爺子身上才好。
等這一場恭維過去,老爺子接過酒杯,道:「多謝諸位今日光臨寒舍,老朽在此謝過了。」說罷便喝了一杯,看著底下人人恭敬喝下,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兩分,「我老了,就不和你們年輕人摻和了,和一夥兒老東西下下棋才是正經,你們隨意。」
又轉頭囑咐主持這一場壽宴的兒女,「切莫怠慢了貴客。」
一眾兒女答應了下來,周老爺子拍著年輕男子的手,「你可還願意陪我這老不死說說話?」
年輕男子面色冷峻,就是對著周老爺子也沒個笑臉,聞言只點了點頭。整個人如同淬了冰渣子似的,白白糟蹋了一副俊美的容顏,整個兒的生人勿近移動體。
「爺爺!我也想陪著你,好不好嘛?」俏皮的周家小孫女抱住了老爺子的手就是一陣撒嬌,眼神卻是分秒不願往年輕男子身上移開的。
周老爺子見狀呵呵直笑,罵了聲臭丫頭,得了孫女兒不依不撓的嬌嗔,就和兩個年輕人離開了。方書記一個眼神下,他兒子趕忙也恭敬地跟在了老爺子身後。
這一幕被眾人看在眼裡哪裡還能看不出端倪來?
他們這會兒倒沒心思對方書記在老爺子面前受了冷落幸災樂禍了,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年輕男子是誰?
老爺子出來時,他們就看得分明,是這年輕人和周家長子陪同老爺子走在最前頭的,方書記等人都落了後頭,這表示什麼?在周老爺子心目中這個年輕人和周家長子可能是一個地位的!
而著年輕男子又是誰?在此之前他們在豐市從沒見過,也決計不會是周家遺落在外頭的小孫子吧?在今日這樣隆重的場合出現,老爺子態度確實模稜兩可,若是當真看重為何沒有一句介紹?若是不看重那也絕不會有如此表示才對!再看周家小孫女的態度,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就耐人尋味了……
眾人心思各異,表面上卻還是得沉住氣的。
周家幾個兒女端著酒杯一桌一桌地拜會,得了一路的好話,對於眾人的疑問也只說:「小任才從海外回來的,是父親老友的孫兒,雖說在國外呆了幾天可也不忘本,老爺子和他聊得來,如今已是忘年交了。」其餘一概不提起。
也正是如此,才讓眾人對這個年輕男子的猜測和關注越發深了。
封傲沒有表示,幾人也不奇怪,畢竟是初來乍到的,想是連周家的門道都沒摸清呢,對於一個周家倚重的年輕人自然不知其中利害。
等周家敬酒的人離開,幾人才有機會對回到坐席的方書記一通旁敲側擊,方書記說的滴水不漏,不少人以為他是不想分享那年輕男子的信息。可也只有對對手了解十分透徹的韓市長和善察人心的封傲知道方書記言語中端著神秘也不過是要保全自己的臉面罷了,對那個年輕男子知道的也不比他們多!
有一個素來和方書記不對付的,此時笑裡藏刀地道:「我看不單是老爺子,這人在周小姐心目中的分量也不輕!哎,難得看見老爺子這麼看重一個小輩啊,像是待親孫兒似的。真不知道是哪家的,生出這麼個英俊的小子,別的不敢說,當是那模樣你們可都是看見的,一般人都比不上呢!」
這一般人說的是誰,在座哪個還不知道?
方書記的笑似乎是長在臉上的,聽了這話那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看住了說話的那人:「也是啊,有些東西不消說,只要人一看吶,孰優孰劣就是有心爭也爭不了的。」
那人起先還沒聽明白,可琢磨了一陣險些沒摔了酒杯!這說的可不就是他兒子么!原本他兒子在學校里還挺得周家小孫女兒的心,他對周家怎麼能沒想法,給錢給車可不就是為了讓兒子能追到這朵金花么,可誰想到最後竟然花落別家!
這別家,可不就是後來摻和進來的方書記的好兒子么!
幾人見勢不對,趕緊又轉移了話題。
封傲從頭至尾地聽著,桌面上擺著的三種酒倒是被他一一聞過了,一口都沒嘗。酒是好酒,可不是對胃口的,喝酒的一群人更是敗壞興緻,封傲漫不經心地看著桌上的戲碼,無意間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
封傲抬頭看去,對上那人的視線,封傲的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可不是么,好戲還沒真正上場呢,他還不至於沒有這點耐心等著這些爛摺子唱完。
這一場壽宴,一直吃到了午後三點,眾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封傲直接和等在車內的吳秘書和李輝回了住處。他在市政安排的宿舍已經住了有幾天了,還是前任副市長那屋,一棟房子都是分配給市政領導班子的,可住的人不多。
封傲在七樓朝北的那一間,聽說這裡的住客已經換了三波了,住的時間都不長,在這屋子裡留下的痕迹幾乎沒有。封傲自然不會去考量自己這個第四個房客能在這屋裡住多久,此時他正站在陽台興起地往下看了眼。
撇撇嘴,也不見有多高么,若是連上到這裡來的能耐都沒有,他也沒必要期待這一場好戲了。
這戲的主角也沒叫他失望,比他預計的還要來得早得多,以至於此時封傲還躺在浴缸里閉目養神呢。
「這是中藥。」來人對於自己不請自來,甚至對主人家赤.身裸.體的狀況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靠在浴室門邊道。
封傲葯浴浸泡的時辰還不足,聽見聲音眼睛都沒睜開,自顧地平心靜氣,吸收藥效。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年輕人比不得歷經百戰的魔教反派沉著,率先開了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話已經說的有些急切了,冷然的聲音都難掩他的意外和猜疑。
封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門邊站得筆直的人,只是一個姿勢都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劍,還是把千年寒冰鑄成的絕世好劍,寒氣都像是化作了實質似的不要錢地向他攻擊。
封傲饒有興緻地啟唇。
——「為父應該教導過你待人接物的禮節吧,鄭宥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