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傷心豈獨花襲人
話說正當王夫人他們正在交談的時候,恰好在那一天,賈政的家族成員從外面回到家中。他們手中拿著一封信,向王夫人報告說:「老爺不久之後就會到家了。」王夫人讓賈蘭將信的內容讀給大家聽。
當賈蘭讀到賈政親眼見到寶玉拜別的那一段時,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王夫人、寶釵、襲人等人更是泣不成聲。然後,大家又對賈政信中提到的「家內不必悲傷,原是借胎」的話進行了解釋和討論。
襲人說:「如果寶玉做了官,但命運不好,犯了錯誤,導致家庭破產,那豈不是更糟糕?還不如我們家出一個佛祖,這反而是老爺太太積德的表現。所以寶玉才會投胎到我們家來。這並不是說些不顧前後的話:當初東府里的太爺,雖然修鍊了十幾年,也沒有成仙。成為佛祖的難度更大!太太如果能這樣想,心裡就會豁然開朗了。」
王夫人淚眼婆娑地對薛姨媽說:「寶玉竟然離我而去,我對他仍然懷有深深的恨意!我只是為媳婦的命運感到惋惜,他們才成為夫妻一兩年,他怎麼就能如此狠心,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呢?」薛姨媽聽了,也感到非常傷心。寶釵更是哭得昏天黑地,無法自持。所有的男人都在外面忙碌著。
王夫人繼續說道:「我為他操勞了一輩子,剛剛娶了親,他又中了舉人,媳婦還未有身孕。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該讓他娶親,害了人家的姑娘。」
薛姨媽安慰她說:「這是命中注定的。我們這樣的家庭,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幸好媳婦富態,將來定會生個外孫子,必定是有出息的,這樣一來就有了希望。你看大奶奶,如今蘭哥兒中了舉人,明年就成為進士了,這不就要做官了嗎?他之前所受的苦也算熬過去了,現在的甜頭也是他為人的好處換來的。我們姑娘的性格,姐姐是知道的,她並不是那種刻薄輕佻的人,姐姐不必過於擔憂。」
王夫人在聽了薛姨媽的一番話后,深感其言之有理。她心中默默地想:「寶釵從小就是一個性格廉靜、慾望寡淡的人,她非常喜愛素凈的生活,這也是她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原因。人生在世,真的有一種定數存在!看著寶釵雖然痛哭流涕,但她依然保持著端莊的儀態,一點也沒有失去,反而還來勸我:這真是難得一見的品質!沒想到寶玉這樣一個人,在紅塵中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福分!……」經過一番思考,王夫人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然而,她又想到了襲人的問題:「如果說其他的丫頭們,處理起來並沒有什麼困難:年紀大的可以嫁出去,年紀小的則繼續侍奉二奶奶就是了。唯獨襲人這個問題,讓我如何是好呢?……「此時周圍的人太多,不方便談論這個問題,還是等到晚上再和薛姨媽商量吧。」
在那一天,薛姨媽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自己的家中。她擔心寶釵會因為某些事情而痛苦不堪,所以選擇留在寶釵的房間里,試圖安慰和勸解她。寶釵是一個非常明理的人,她深思熟慮后認為:「寶玉原本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實話告訴媽媽,我們雖是同床共枕,卻是有名無實,難怪林妹妹說他是銀樣鑞槍頭,其實我至今還是個姑娘身,他的命運和遭遇都是前世因果所決定的,我們無法抱怨命運或者責怪他人。」她還把這個道理用更深刻的話語告訴了她的母親薛姨媽。
薛姨媽聽了寶釵的話后,先是大驚失色,后想到寶玉是仙人,自然不能交融於凡人,心裡反而感到安慰。於是,她決定去王夫人那裡,先把寶釵的話告訴她。王夫人聽后,驚慌失措後點頭表示同情,並感嘆道:「如果說我沒有什麼德行,那我真的不應該擁有這麼好的兒媳婦!」說完這句話,王夫人又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
薛姨媽又繼續勸解了一會兒,然後她提到了襲人的事情,說:「我注意到襲人最近瘦得很厲害,她心裡一直想著寶哥兒。但是作為正室妻子,她應該遵守規矩;家裡的其他女人願意守著也是有可能的,唯獨這個襲人,雖然也算是家裡的一個女人,但她和寶哥兒之間並沒有明確的關係。」
王夫人說:「我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正準備和妹妹商量一下。如果讓她離開家,恐怕她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如果要留她在家裡,也行,但又擔心老爺不同意:所以很難辦。」
薛姨媽說:「我看姨老爺是再也不會讓她守著了。再說: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情,想來她不過是個丫頭,哪有留她的道理呢?只要姐姐叫她本家的人來,狠狠地吩咐他,叫他找一個正經的親事,再多陪送他一些東西。那個孩子心地善良,年紀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一段時間,也算姐姐對她不薄了。至於襲人那裡,還得我來細細勸導他。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真的說定了好人家兒,我們還要打聽打聽,如果確實衣食無憂,女婿長得像個樣子,然後再讓他出去。」
王夫人聽完之後,深有感觸地說:「這個主意確實很好;如果不是這樣,讓老爺冒冒失失地去做,我豈不是又害了一個人嗎?」薛姨媽聽了,點頭表示贊同:「確實是這樣。」她們又繼續交談了幾句,然後薛姨媽便向王夫人告別,回到了寶釵的房間。
一進房間,薛姨媽就看到襲人淚流滿面,於是她便開始勸解和安慰襲人。襲人原本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人,並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人。薛姨媽說一句,她就應一句。最後,襲人回到王夫人面前說道:「我是一個做下人的,姨太太看得起我,才和我說了這些話。我從來都是不敢違抗太太的。」薛姨媽聽了襲人的話,心裡不禁感嘆:「真是一個柔順的孩子!」她對襲人的喜愛之情更加濃厚了。
接著,寶釵又將剛才所說的大義的道理重複了一遍,大家聽后都覺得有道理,各自安心下來。
「正說著,丫頭回道:「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王夫人問了幾句話,花自芳的女人作為媒人,提到了城南蔣家,現在有房有地,又有鋪面。那家的姑爺年紀稍大一些,但並未娶過親,而且長得也是百里挑一。王夫人聽后表示同意,說道:「你去應下這門親事,過幾日再來接你妹妹。」王夫人隨後又派人去打聽,得知蔣家確實不錯。王夫人便將此事告訴了寶釵,並請薛姨媽細細地告訴了襲人。
襲人聽后傷心不已,但又不敢違抗命令。她想起寶玉曾到她家去,回來后堅定地說自己死也不回去。如今太太強行決定她的婚事,「若是說我同意這門親事,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離開這裡,實非我所願!」襲人便哭得哽咽難言。在薛姨媽和寶釵的苦苦相勸下,襲人轉念一想:「我若死在這裡,豈不是辜負了太太的一番好意?我該死在家裡才是。」於是襲人含淚告別了眾人。
當姐妹們告別時,自然又是一番不忍。襲人懷著必死的心回到哥哥嫂子家,忍不住哭泣,卻說不出原因。花自芳把蔣家的聘禮拿給她看,又展示了自己準備的嫁妝,說:「這是太太賞賜的,那是置辦的。」襲人此時更難以開口。住了兩天後,襲人仔細想了想:「哥哥辦事一向很妥當。如果我死在哥哥家裡,豈不是害了哥哥?」……襲人千思萬想,左右為難。柔腸寸斷的她只得忍住悲痛。
那日已是大婚之日,襲人並非那種潑辣女子,委委屈屈地上了轎,心裡卻在盤算下一步該如何打算。哪知嫁到蔣家后,發現他們做事極其認真,完全按照正妻的規矩行事。一進門,丫頭僕婦都稱她為「奶奶」。那夜襲人本想一死了之,又怕害了人家,辜負了對方的情誼。然而姑爺卻極盡溫柔之意,順從她的心思,而令姑爺更為驚訝不已的是,襲人竟然還是姑娘之身。
第二天開箱時,姑爺看到一條猩紅汗巾,才知道原來是寶玉的丫頭。當初只知她是賈母的侍女,沒想到竟是襲人。此時蔣玉函念及寶玉對他的深情厚誼,心中滿是惶恐和慚愧,因此更加殷勤周到;他又故意拿出寶玉所換的松花綠汗巾。襲人看到后,才知道這姓蔣的正是蔣玉函,這才相信姻緣天定。於是襲人將自己的心事傾訴出來,蔣玉函聽后深感嘆息和敬佩,不敢再勉強她,反而更加溫柔體貼,讓襲人覺得無處可逃了。
聽說,儘管事情早已註定,我們卻無能為力;但那些因不義之舉而被孤立的大臣、堅守道義的男男女女,並非總是無可奈何。襲人之所以被列入「又副冊」,正是因為前人在桃花廟的詩中寫道:「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襲人從此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