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放心,有我呢
第290章放心,有我呢
電線牽好、喇叭安裝好、放映機就位。
再等發電機的聲音響起,一道光柱刺破昏暗,投射到大幕布上,剛才還鬧哄哄的操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一個個都緊盯著幕布。
好些閃爍的光點出現在幕布上,那是膠捲還沒開始轉。只要等膠捲轉起來,畫面出現,那些光點……依然還在。
蘇玉軍帶著幾個人,將十幾碟菜擺到桌上,又提來兩壇酒,便準備開造。
十幾碟菜,菜式卻不多,因為桌子有兩張,所以就準備了兩份菜,每張桌子上一份。
花生米、椒鹽黃豆、水煮蠶豆、涼拌萵筍絲、鹽炒雞蛋、臘豬肝、清蒸臘腸,最後就是一鍋甲魚肉。
現在甲魚肉幾乎成了盧家灣的特色菜,有客人過來,無論是隊里還是個人,大多都會準備上一份。
這東西現在雖然少了,卻不是沒有,只是沒那麼多可以拿出去賣的,弄個一兩隻招待客人還是沒問題。
看著桌上的菜,陳凡暗道一聲魯莽了,應該不吃飯就過來的。
不過他覺得還能再吃兩碗。
就在他準備和坐在身邊的葉樹寶說話的時候,電影終於正式開始。
放的第一個片子是一部百看不厭的老片子,「南征北戰」。
當然,對現在這個時間點來說,74年重新翻拍的電影,絕對算是新片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偌大的操場上只有大喇叭里傳出的聲音,短暫的停歇中,也只能聽見放映機在轉動的聲響。
陳凡看了看周圍。
好嘛,除了這張酒桌,放眼看去,邊看邊喝的人竟然不在少數?!
喝酒的基本上都是男人,而且以上了年紀的居多,他們也不用椅子,就席地而坐,三五個人聚在一起,面前擺個小碗。
碗里也不是什麼好菜,好點的是椒鹽黃豆、花生米、醬蘿蔔、泡菜,又或者是新鮮的水煮蠶豆,哪怕已經冷了,還飄著一股清香。差點的就是一團黑豆豉,也不用筷子,用手拿一顆放嘴裡,能喝兩口酒。
這樣的人還不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有,周圍的人都見怪不怪,顯然已經習慣了。
不過不管是喝酒的男人們,還是專心看電影的女人孩子,此時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幕布,似乎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全場唯二的例外,便是陳凡和那個姓許的放映員。
如果不是這位放映員是張國字臉,不是一張馬臉,陳凡還以為見了鬼呢。
這部片子許放映自然看過許多遍,這時候自然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喝酒吃菜。
陳凡注意到,他看周圍人的眼色里,並沒有那種傳說中「八大員」的傲慢,而是非常平和,似乎沒有一絲瞧不起農村人的意思。
不管是真是假,陳凡都暗暗點頭,這個人可交!
許放映突然抬起頭,發現陳凡看著自己,便笑道,「陳老師,你看過這部片子?」
何止看過,小學看了三遍,初中看了兩遍,後來工作后閑得無聊,被那些流量電影電視劇噁心的不行,便專找老片子看,又看了幾遍。
但是這話不能說啊。
陳凡端起酒杯笑道,「沒看過,也想看,不過不能讓您一個人喝悶酒啊,來,碰一個。」
許放映頓時眉開眼笑,拿起酒杯和陳凡碰了一個,「陳老師你太客氣了。」
喝了口酒,他放下酒杯說道,「沒事,你看伱的,今天這麼好的菜,正好我多吃點。」
可兩人說話的聲音,直接驚醒了桌子上的人。
楊書記、蘇玉軍幾人都不禁有些汗顏。看見了新電影,還是大場面的戰爭片,連陪客都忘了,真是不應該吶!
幾個人當即提起杯子,向許放映敬酒。
酒桌上的喧鬧聲引來不少人的不滿,不過當他們看見是在招待放映員,又紛紛轉過頭去。
放映員肯定不能怪罪,人家今天放三部正片,連前菜都沒放,直接放電影,你還能怪罪?還是不是人吶?
陳老師也不能怪,剛才的事情早已經傳開了,如果不是陳老師,今天能有三部電影看?你敢怪他?還是不是人吶?
所以毫無疑問,以楊書記為首的大隊部領導、幹事,還有蘇玉軍等人,就成了腹誹的對象,在某些人的心裡,將他們一個個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除了酒桌上,其他地方依然鴉雀無聲。
被陳凡這一打岔,楊書記他們總算將注意力從電影上收回來,起碼可以分心二用,一邊看著電影劇情,一邊跟許放映聊天,不至於冷落了人家。
這時陳凡才好奇地問葉樹寶,「剛才許放映說不放前菜,是什麼意思?」
不等葉樹寶回答,一直在關注陳凡的許放映就哈哈笑道,「所謂的前菜,其實就是一些比較短的紀錄片和宣傳片。」
他拿起酒杯跟陳凡碰了一個,抿了口酒,繼續說道,「你問這個問題,就說明從來沒在農村看過露天電影。」
陳凡咧嘴尬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能說我看過嗎?雖然那已經是90年代末了。
許放映吃了顆蠶豆,笑著說道,「你剛才看見有很多外地人過來吧?到現在為止,都還有人在往這裡趕?」
陳凡點頭,隨即恍然大悟,「放『前菜』,就是在特意等他們?」
許放映點點頭,輕聲笑道,「名義上,電影是6點鐘開始,但是一般情況下,放映員至少要留半個小時的時間,放一些『前菜』,內容主要是新聞紀錄製片廠攝製的時事新聞,比如珍寶島英雄贊、再比如李先生的事迹,主要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拉長時間,等待遠處晚來的群眾。」
他說著指了指周圍,「老道的放映員都有經驗,看著人到得差不多了,才會開始放正片。」
這時張隊長插話說道,「我記得放正片的時候,你們還有一句順口溜,不過最近幾年,你也少說了。」
許放映哈哈笑道,「都來了這麼多次,大家也肯定都知道,我也就懶得說了。」
陳凡卻有點好奇,「什麼順口溜?」
許放映放下筷子,給他演示,「放映台的機器多,只有一個小方桌,大家莫要擠來摸,損壞機器逃不脫。」
陳凡一聽,忍不住呵呵直笑。
這聽著怎麼跟90年代走街串巷賣老鼠藥的差不多!
幾個人說說笑笑,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突然操場上一陣騷動,不等陳凡轉頭去看,一直在看電影的肖烈文便轉過身來說道,「要換片了吧?」
許放映二話不說,筷子酒杯一丟,便往後面跑去。
換片的功夫,剛才都在專註看電影的人們,這時候全都活了過來。
小孩子在幕布前後來回奔跑,還用手指作槍,嘴裡「biubiubiu」的不停,宛如幕布上英勇作戰的戰士。
婦女們抓緊時間討論劇情,可聊著聊著,就變成了是師長好看還是教導員好看,最後得出來結果,都沒有咱們隊的陳老師好看,也不知道會便宜哪個騷蹄子。
上了年紀的老傢伙們,則聊起當年戰亂的時候,聊著聊著就成了訴苦大會,一個個借著酒勁義憤填膺,只恨自己當年為什麼沒有跟著大部隊走。
那誰誰誰拎著兩把菜刀就去參加了大部隊,現在不就在哪裡哪裡當團長么,他都行,咱憑什麼不行?
周圍全是嘈雜的聲音,許放映卻不為所動,專心換膠片。
老師傅就是老師傅,幾分鐘時間,便將膠片換好,電影重新開始。
他確定沒有問題,才走回來坐著說道,「一盤膠片只能放45分鐘,45分鐘就要換片,一部電影要換兩三次,也是個辛苦活。」
陳凡二話不說提起酒杯,「辛苦辛苦,來,喝一個。」
許放映也不覺得辛苦了,拿起酒杯就干。
放下酒杯,許放映也許是酒勁到了,也許是話匣子打開了,這時候明顯話多了起來,「今年算是好的,好些電影被解封,可以拿出來看。早幾年的時候,翻來覆去就是那幾部。」
說著便掰起了手指,「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渡江偵察記、閃閃的紅星、地道戰、地雷戰,翻來覆去就那麼幾部。
好多老百姓問,『啊?你們就這麼幾部電影?就沒別的?』
我也想要別的啊!」
他拍著桌子說道,「他們是一年只看兩三遍,就覺得看膩了難受,我呢?我是一年看300多遍,再好看的電影,我也看得想吐啊!」
陳凡努力維持臉上的表情,但是他感覺自己快要綳不住了。
便趕緊說道,「來來來,喝酒喝酒。」
許放映夾起一塊甲魚肉,突然問道,「我聽說,這個甲魚肉也是你發明的?」
陳凡眨眨眼,能用「發明」這個詞么?
不過許放映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便笑著說道,「也不是,在江浙閩那邊,吃甲魚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我也只是借花獻佛而已。」
許放映舉起酒杯,「那也很好,這個甲魚肉我很喜歡,比雞子好吃,來,敬你一個。」
陳凡跟他碰了一下,眼裡有些發愁,說是今天要放三部電影的呢,你別給我提前醉倒了啊?!
他再去看其他人,希望能尋求到一點點幫助。
好嘛,剛才還和許放映稱兄道弟的蘇玉軍,已經咬著筷子忘了鬆開;那自詡見過世面的楊書記,舉著酒杯也不知道是要敬誰;葉樹寶筷子伸在菜碗里,夾了個空氣放到嘴裡,再端起酒杯和空氣碰杯,喝得不亦樂乎;肖烈文更是一直盯著幕布,連菜都忘了吃,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唯一還知道吃飯的,是敬陪末座的張文良,他乾脆轉過身正對著幕布,拳頭攥得緊緊的,似乎已經穿越到當年的時空,和萬千老兵一起作戰。
許放映哪裡知道陳老師心裡的憂慮,難得碰上一個連領導和領導的領導都會讚揚的大作家,而且這個大作家還跟自己很投緣,說話比自己還好聽,那還不死勁喝?
於是在陳凡憂慮的目光中,一提提的酒從酒罈里舀上來,你一盞吶我一盞,是兄弟就來干!
又是45分鐘過去,許放映站起身晃了一下,「陳老師,我去換個片子,回來咱們接著喝。」
陳凡眼珠一轉,笑著說道,「許放映,我對放電影挺好奇的,你能不能教我怎麼換盤?」
許放映二話不說,「這有什麼,你過來,我教你換。」
隨後轉過身,腳步踉蹌地往放映機走去。
陳凡趕緊跑到他前面,輕聲說道,「聽說學百遍不如練一遍,要不這樣,你吩咐,我來動手,怎麼樣?」
許放映現在簡直就是拿他當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這點小事還用問?
當即指著箱子里的拷貝,「我跟你說,換片最簡單了,你先把機器上的盤子取下來,再把這個盤子放上去,但是不能直接放,要轉的,我教你,你要先這樣轉,再那樣轉……」
沒兩分鐘,陳凡便學會了換片子。
他陪著許放映繼續喝酒,喝著喝著,第一部電影終於放完了。
直到這個時候,楊書記他們才回過神來。
「哎呀,這個片子拍的好啊,那個師長演得真好!」
「師長是演得好,但是政委的作用也不能忽視。」
「陳班長就跟我當年的老班長差不多,敢打敢拼,可惜,拼過頭,人沒了。」
「其實那個叫李虎的戰士也很不錯,有血有肉,值得我們全體民兵向他學習,也要做祖國的一把鋼刀!」
聊著聊著,楊書記首先發現不對了,「誒,許放映怎麼還不去換片呢?」
蘇玉軍看著扶著酒杯,手裡拿著筷子,卻低頭思索的許放映,輕聲叫道,「許放映、許放映?」
見許放映竟然沒有回應,他轉頭輕輕推了一下。
好嘛,許放映噗通一下砸在桌子上,竟然還打起了呼嚕。
這一下所有人都感覺發麻了。
楊書記,「這才放了一部電影,他就醉了,怎麼弄?」
肖烈文,「唉,就不該讓他先喝酒的。」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時候,電影突然重新開始,而且是一部新片。
再回頭,只見陳凡走過來坐下,笑著說道,「放心,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