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斷崖
轟！
突如其來雷鳴般的巨響，似乎將整座瓮城都震得顫動，每個人的耳膜都嗡嗡作響，糾纏上一陣不詳的耳鳴。
緊接著，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撞得粉碎。
馬廄中的讓猛地衝出，然後瞬時呆住，驚駭地遙望著城牆上猙獰龐大的血色頭顱。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雙眸充斥著震驚與惶恐。
這就是…艾倫口中的超大型巨人嗎……
讓的手腳僵硬。
面對如此龐然大物，他竟生不出一絲勇氣去對抗。
直到他在視野中，忽然注意到一個半空中渺小的人影，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疾馳向城牆正門方位。
讓的心中浮現出一個令他感到有些瘋狂的猜想。
此人奔向的目標為——破壞牆壁的罪魁禍首，即矗立於城牆外的，超大型巨人！
……
「薩莎！你居然敢偷長官的肉，你想被關進單身牢房裡嗎？！」
「真是個傻瓜啊……」
「……傻瓜好可怕。」
「大家過會兒分著吃了吧，切成片夾在麵包里…嘸呼呼……」
「還是放回去吧，薩莎，自從土地減少之後，肉已經變得很珍貴了。」
「沒關係的啦……只要把土地奪回來，就又能放養牛羊了。」
「……唔，既然這樣，那就用這頓肉預祝瑪利亞之牆的光復吧，我要吃！」
「我……我也要吃！幫我留好哦！」
「當然，別忘了我那一份！」
「還有我……」
艾倫的腦海里彷彿還縈繞著眾人剛才的議論。
一分鐘前，城牆上，大家正討論著奪回土地，分吃牛肉的事情，氣氛正值高漲。
繼之，他立於城牆上，俯瞰瓮城內一片寧和光景，感慨人類正在慢慢重拾尊嚴，一定能贏，人類的反擊現在才要開始。
然轉瞬之間，背後一道驚雷劈下，劈碎了他的憧憬與幻想。
世界似忽然靜寂下來。
他回頭，注視著那張沒有皮膚覆蓋、只露出鮮紅血肉的龐大面孔，愣了足足十秒有餘，才豁然反應過來，卻已太遲。
霍然間，滾燙的蒸汽如激流般噴涌而來，將所有人從城牆上沖刷而下。
加固的城牆大門被粗暴地一腳踢開，城牆上改良的固定炮被超大型巨人的手臂一掃而過，盡皆摧毀。
此刻，艾倫掛在牆壁上，怔怔地望著被破了個大洞的城牆，碧綠的瞳孔顫動不已。
地獄之門再次打開，五年前的歷史，正在重演。
「又來了，巨人們……又要進來了！」
不知誰人的語聲顫抖，陳述著這一殘酷的事實。
恐慌，正在每個人的心底里不斷地蔓延……
【驅逐出去！！】
一個聲音乍然在艾倫腦中響起。
【我要把你們從這個世界上……驅逐出去！一個不剩！！】
曾於船邊立下的誓言，此刻如洪鐘般響徹腦海。
曾經的憤怒、不甘與屈辱，一齊湧上心頭。
艾倫狠一咬牙，抽出刀刃，「固定炮整備4班，戰鬥準備！」
「目標是眼前的，超大型巨人！這是個好機會，絕對不能讓他跑了！」
話音落下，艾倫一馬當先，操縱立體機動裝置飛速衝上城牆。
待平穩落地后，艾倫抬起頭，陰沉的目光瞪向眼前的超大型巨人。
艾倫剛想來一句久違的招呼，豈料對方根本不給他說話的餘地。
只見濃煙中忽然探出一隻巨大的血紅手掌，幾近鋪天蓋地般抓來，遮掩頭頂大片陰影。
艾倫反應迅急，射出鉤錨，釘入超大型巨人的手肘下方。
緊接著迅速回卷絞繩，噴射瓦斯，自超大型巨人的手臂下方盪起，劃過半個圓弧，躍至超大型巨人的手臂上方，邁步奔向其後頸。
超大型巨人這才後知後覺地緩慢朝下傾斜手臂，似是想將艾倫甩脫下去。
艾倫眼中卻發出了光亮。
太慢了，超大型巨人的動作果然很遲鈍！
這是個機會！能破壞城牆的只有這傢伙，只要幹掉它的話……！！
就在艾倫想到此處之際——
超大型巨人忽然停止了一切動作，周身紅光乍現，手臂的肌腱間再度噴湧出高溫白色蒸汽，直接將手臂上的艾倫吹飛，翻滾著撞上城牆外側，跌落至地面。
「咳…咳……可惡！」艾倫掙扎地爬起身，只覺渾身酸疼，喉嚨乾燥難受，右手也似被燙傷，傳來陣陣灼燒感。
他抬眼，卻見超大型巨人徐徐伏低身軀。
霎時間，他就明白了超大型巨人的意圖。
五年前亦是如此，超大型巨人突然出現，踢開城門，而後伏低身體，突然又消失不見。
如今這一景象再現，他豈不知超大型巨人要逃。
「膽小鬼，別跑啊！」
艾倫憤怒出聲，欲藉此激怒超大型巨人留下，卻牽動喉嚨一陣燒灼，乾咳不止。
他上前幾步，想扣動手柄扳機，操控立體機動裝置追上去，然而右手幾無知覺，兀自抽搐，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追將上去。
「可惡！」
艾倫目眥欲裂，左手使勁按著被大面積燙傷的右手——倒不如說是掐。
艾倫的右手已被掐住了血。
他全然不顧右手劇痛，只試圖使其抽搐停止下來。
快動啊！我的右手！
這樣下去，超大型巨人又要從眼前逃走了！
強烈的意志，加上鮮血的沁出，艾倫右手上已有微不可察的電蛇竄動，傷口迅速復原中。
但他卻狠狠盯著超大巨，死命掐著右手，毫不自知。
而此刻，超大型巨人已然半蹲下身軀，使後頸儘可能地靠近右側的城牆大門，便於後頸之人從此處逃脫。
做完這些，超大型巨人的眼珠低垂，視線落在地面上正瞪視著它的艾倫。
那雙碧綠的眼瞳里，充滿了毫無掩飾的殺意與憤恨。
身處後頸里的貝爾托特露出憂鬱的眼神。
「已經足夠了吧，萊納，接下來只要一次性蒸發掉軀體，藉由濃霧掩護就可以離開了……」
便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由遠漸近，由細微漸漸變得尖銳！
只片刻，貝爾托特便分辨出那聲響是什麼。
那是立體機動裝置只有在極限噴氣狀態下才會發出的刺耳爆音！
是誰？！
這個念頭同時也出現在艾倫腦際中。
嗖！
艾倫念頭剛起，只見右側城門處，倏地飛掠出一道疾風般的身影。
轟隆隆！
超大型巨人似也發現該人影的突襲，回身站起的同時，竟揮動那粗大如巨樹般的手臂，自左向右於城牆上橫掃而過。
滾滾碎石如山洪般傾瀉而下，直撼人心，而那身影竟在這山洪中描繪出閃電般的軌跡！
艾倫心中震顫，眯起眼睛，試圖跟上那颭閃於漫天碎石中鬼魅般的身影，卻是徒勞無功。
不消頃刻，只見其毫髮無損地從碎石中衝出，繞至超大巨膝后，旋即急遽上升。
僅一個眨眼間，那道身影已飛升至超大巨的後頸上空。
這一刻，艾倫才看清那道身影的真面目。
能做到此等妙至毫巔地躲避碎石、高速移動的，甚至連首席三笠都遠有不及的，他僅僅見過一人，他早該猜到——
此人，正是亞倫！
高空中，亞倫旋身，調整角度，火速扣下手柄扳機，隨即鉤錨自發射器飛射而出，夾帶宛如利箭般的破風勁勢刺中目標。
幾乎是同一時刻，超大型巨人的軀體顯出熾烈的紅光，那是強勁熱風襲來的前兆！
然而，前兆畢竟只是前兆，未發生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亞倫神情淡漠，刀刃橫指：
「StarPlatinum『白金之星』——TheWorld！」
話落，像是上帝對世界按下了暫停鍵。
天地凝結，一切事物的運動都停止了。
天空上，鳥兒仍然保持著飛翔的姿態。
城牆下，艾倫瞪大了眼睛，面上的驚異、緊張與焦灼猶自可見。
而超大型巨人的軀體上，紅光熾烈得仍舊處於臨界爆發的邊緣。
就連超大巨後頸里的貝爾托特，那驚慌失措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這靜止的時光中。
天地之間，萬物之中，唯有亞倫可以自由行動。
亞倫輕輕地呼吸了一口氣。
即便是空氣靜止，他依然可以呼吸。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怠倦過白金之星的時停鍛煉。
時至今日，時停已達五秒。
五秒……
整整五秒，這個世界都將屬於他一人。
換言之，他可以支配整個世界五秒。
恐怕只有心靈澄如明鏡者，才會不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所迷惑。
而他，不敢說自己的心澄如明鏡，但他永遠不會利用這力量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不過有些人，便是擁有力量，卻做著不該做的事，比如……摧毀城牆。
鐵絲開始回卷。
亞倫的身軀漸漸靠近超大巨的後頸，他不徐不疾地將右手刀刃反持。
時停期間一切重力、動能都會停止，唯一有用的就是相互作用力。
如果在時停期間射出鉤錨，鉤錨會由於慣性往前飛一會兒然後受到時停作用而停下。
只因射出鉤錨是瓦斯噴射一瞬間作用的結果。
而回卷鐵絲，則是一個依靠瓦斯持續作用的進程。
這一點，他早已琢磨透了。
這便是他沒有更搶先一步，用出時停，而是先射出鉤錨固定住超大巨後頸的原因。
亞倫雙腳已踏上超大巨的後頸，熔爐般炙熱的後頸。
即便萬物靜止，溫度也依舊存在。
沒有分毫遲疑，右腳一旋，握緊雙刀，自下往上猛然砍削下一塊後頸肉。
血液飛濺片刻，隨即與飛出的後頸肉一同凝滯在半空中。
而後頸里的人，已然暴露，這是一個披著斗篷，戴著兜帽的人。
「遮遮掩掩……」
亞倫身後魁梧人影一閃而出。
「出來吧，讓我拜見一下您的尊容！」
言畢，白金之星驟然出手，捏住後頸之人的脖子，一把便要將其拉出。
纏在此人身上的經脈，因強大的蠻力而迅速接連斷裂。
忽地，有幾滴滾燙的鮮血，恰巧濺射到雙眼上，亞倫下意識閉目。
眼前驀然一片黑，黑暗中突有一道熟悉的金色電光馳過。
亞倫心中一凜。
再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景象渾然一變。
天色正值黃昏，卻不見暮日。
一座漆黑色的巍峨斷崖，遮天蔽日般地聳峙於眼前，將他籠罩在黑影之中。
半晌，亞倫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時，他看見崖壁上有一道盾牌樣式的圖案標誌。
瑪利亞……
亞倫眼瞼一縮，恍然發覺。
這座高聳的「斷崖」，赫然是守護人類百年的壁壘——
瑪利亞之牆！
從城牆上凸出部分向西傾斜的影子來看，這明顯是南面希甘希納區的城門。
而此時的城門，竟是完好無損的。
城門上方的瑪利亞女神圖案，配合屹然而寬厚的巨壁，給人一種無法逾越、不可撼動的威嚴感。
「好高大……」
一個略顯稚嫩的男音忽在耳畔響起。
亞倫沒有辦法尋找到聲源的主人，因為聲源就是他自己！
……原來如此，又進入了某人的記憶中是么……
他已大致了解現況。
男音繼續響起：
「我真的……能夠成功……將它……破壞掉嗎？」
彷徨、畏怯、不確信，以及深深的擔憂……諸般的情緒充斥著亞倫心間。
這顯然不屬於他自己。
亞倫回過頭，或者說——身體的主人回過頭。
太陽逐漸沒入地平線的盡頭。
殘存的昏黃餘暉下，蝗蟲般密集的黑影大舉自遠方蜂擁而來，儼然一幅末日來臨前的絕望光景。
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又一個想法自腦海中浮現而出。
隨之視野變換，回到瑪利亞之牆。
無可奈何的決然，與金色的閃電，是亞倫感知到的最後的東西。
電光，再度一竄而過。
映入目中的景象，又回到了超大型巨人的後頸。
亞倫略微有些晃神。
依附於雙眼上的血液似已蒸發殆盡，感覺不到任何的高熱溫度。
後頸中的人，上半身仰起，還處於未被完全拉出的狀態，仍有部分經脈連接其身。
而白金之星不知何時已回到了他身上。
替身是精神力的化身，他失神的時候，白金之星自然不會再行動。
亞倫霍然回神。
等等，現在已經過去幾秒了？！
腦海深處湧來的精神壓力，很快告訴了他答案——
五秒已至！
剎那間，超大巨的軀體紅光暴起！
灼熱的蒸汽如海嘯般狂涌噴薄而出，眼、口、鼻、手腳，乃至渾身，均被這龐大無比的熱浪所吞沒！
鉤錨霎時脫落，燒灼般的窒息感，席捲全身。
亞倫直被吹飛老遠，在高空中翻滾不知道多少圈，左右都找不到可以重新固定的建築物或者樹木，最後只能重重摔落於距離城牆百米外的平原之上。
而超大型巨人，已然在濃煙中沒了蹤影。
「亞倫大哥！」
艾倫焦急的呼喚聲遠遠傳來，地面上還有逐漸迫近的沉重腳步聲。
「真是有夠吵鬧的啊……」亞倫躺在被犁出了溝壑的草地上，喃喃出聲。
他用白金之星為自己做了緩衝，自然是沒那麼容易摔死的。
只是，方才抓捕罪魁禍首大好的機會，他竟然失手了。
真是難看啊……
亞倫舉起被燙得略略發紅的左手，望著手裡的一塊碎布。
在意識到時停五秒已至的那一剎那，他頂著使用時停后的精神疲憊期，火速喚出並操控白金之星，試圖把後頸里的人提前拉出來。
但沒想到，還是遲了熱浪一步，只從那人的斗篷上撕扯下來這麼一塊碎布，著實遺憾。
亞倫心裡嘆息，但很快就重拾心情。
……嘛，算了，糾結於過去毫無意義，著眼於現在，才是關鍵。
亞倫將碎布收起，耳邊沉重的腳步聲剛好停下，陰影遮蓋了頭頂。
隨之，還有某種腥臭襲來。
遠處艾倫的叫喚聲更盛，更顯焦急。
「呀嘞呀嘞……」
亞倫緩緩撐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塵，而後注視著雙手上因摔落而斷截的刀刃，輕搖了搖頭。
「費刀刃……」
三個字，三個動作。
「費」字出口，咔嗒一聲，斷截的刀刃被彈出手柄。
說到「刀」字，清脆的金屬交扣聲響起，新的刀片已然裝備。
「刃」字落下，抽刀出鞘，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還未傳開，但見寒光閃動，身影疾掠，旋風般飈過巨人伸來的手臂，直切後頸。
鮮血，宛如一條紅綢般飛卷而出。
15米級的巨人徐徐倒地。
亞倫立於逐漸蒸發的屍骸之上，比手中刀鋒更銳利的目光，冷冷地掃視著四面八方逼近的巨人們。
「討伐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