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周圍巨人均已被剷除，蒸汽繚繞。

一處高度安全的屋頂上——

剛被從巨人肚子里救出來不久的托馬斯趴在屋瓦上，不住喘息著，面上帶著一絲的慶幸，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般的餘悸之色。

其餘人雖是站著，臉色卻也都相差無幾。

「情況我大致了解了……」

聽完阿爾敏的彙報，亞倫呢喃了一聲，臉色豁然沉重如水，低沉的語氣中帶著嚴厲的斥責：

「這場戰鬥，你們的錯誤簡直多到讓我數不過來！

一，臨場判斷能力太差，你們任務的本質是爭取居民避難的時間，在目擊到前鋒部隊全軍覆沒后，應當第一時間回防中衛部隊，與其他班商議策略並協同作戰，建立更為牢靠的防線，而不是直接沖入前線送死！

二，警惕心過弱，進入戰場后，要時刻警戒四周，而你們卻首先被前線的慘狀吸引了注意力，六個人中，竟只有艾倫一人發現屋頂上的奇行種！

三，反應遲鈍，發現托馬斯被巨人銜住后，你們居然傻杵在原地發獃，錯過了黃金施救時間。

四，不夠冷靜，托馬斯被巨人吃下肚后，艾倫你的腦子難道也一併被吃了么，竟然棄同伴於不顧，單槍匹馬離隊，不但忘卻了身為班長的職責，還直接讓全班都陷入了無指揮的窘境！甚至可以說，就是你的這一舉動，導致之後全班都差點團滅！

唔……你們犯的錯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總而言之，你們向我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最糟糕的處女戰！」

亞倫馬不停蹄地訓斥著，句句直擊要害，把阿爾敏等人說得極為慚愧，垂著頭站在那兒，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說起來，要是讓基斯知道盡心竭力訓練你們三年的成果，換來的卻是這副不忍直視的慘相，指不定要被氣哭，一把老臉不知往哪兒擱，別說是他，就連我這個和你們同期的也感到臉上無光。」

眾人聞言，頭垂得更低了，顯然是亞倫的每一句話都猶如鋒利的刀子般插在他們心口，都快要把他們心臟插得透心涼了。

「後悔與自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而會讓你們在負面的情緒中失去原有的判斷力……擺正心態，正視錯誤，極力避免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再犯，這才是你們目前需要做的事情……」

亞倫語氣驀然緩和了些：

「你們是幸運的，至少你們還活著，而有些人，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言至此，亞倫拍了拍手，將眾人從失落的情緒中拉回。

「好了……處女戰就是給你們累積經驗用的，接下來，你們先回去與大部隊會合，我還有其他事要做，便不隨同你們了。」

「等一下……」

便在亞倫轉身即將離開之時，米娜出聲叫住了他，低聲細語中飽含著無盡的謝意：

「謝謝你救了我們……」

儘管亞倫聲色俱厲，狠狠地責罵了他們一頓，但她依然可以聽出深藏其中的濃烈關切之意，想必其他人也是如此。

亞倫默然片晌，旋即回復道：

「報答我的最好方式，就是保護好你們的第二次生命。」

留下這麼一句話，亞倫躍出屋頂，驅使著立體機動裝置，身形逐漸遠去。

眾人低眉沉默，彷彿還沉浸在亞倫方才的話語當中，良久，終是有人邁動了步子。

「按照亞倫說的，我們撤退吧……」米里烏斯扭頭對著大家說。

眾人聽言回過神，陸續轉身，跟著米里烏斯離開。

托馬斯也自恐懼中緩過神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跟了上去。

唯有艾倫一人，仍駐留在原地，雙目始終盯著亞倫離開的方向。

「艾倫，走了……」

阿爾敏提醒了一句，可艾倫卻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見此，阿爾敏眼裡劃過一絲疑惑，到得近處，忽聽到艾倫口中低聲呢喃之語——

「必須……要去幫忙才行……」

「艾倫？」阿爾敏憂愁地顰起眉梢，「你忘了亞倫剛剛說的話嗎，以他的實力不需要我們擔心，我們過去了也只是添亂而已……」

「必須……要去幫忙……」

機械般的話語從艾倫口中吐露出來，阿爾敏察覺到異樣，又一次向艾倫走近了些。

「艾倫，你聽到我說話……」

話到一半，阿爾敏頓住了。

身側艾倫的異狀映入眼帘，他雙目微顫，嘴唇緊抿，眼瞳竟是綠到形同翠玉。

莫說被亞倫訓斥后的悲傷，完全就是不見任何感情，全身僵硬得仿若一尊木偶一般，著了魔似的，只是獃獃地凝望著一個方向。

【一群蠢貨，竟然挑在亞倫大哥在這裡的時候入侵，就等著我和亞倫大哥一起把你們全部殺光吧！】

自己曾經的話語無故浮現在腦海，無法和亞倫並肩作戰這細微的不甘與懊惱無端膨脹，瞬間填滿胸腔，甚至衍化為一股無名的憤怒。

「必須……要去！」

綠瞳霍然呈放射狀亮起精光，艾倫突然咬緊了牙關，急奔起來，朝著與眾人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出。

「艾倫，你去哪裡？！」

「快回來！」

注意到艾倫動靜的眾人頓感訝異，紛紛出聲試圖喊住艾倫，然皆是徒勞。

「艾倫那傢伙瘋了嗎？！」

「難道又要重蹈覆轍？」

就在眾人再度陷入兩難境地，猶豫該不該追上去之際，首先發覺艾倫異樣的阿爾敏及時站了出來，示意大家安靜：

「大家聽我說，艾倫有些不對勁，我去把他帶回來，你們先回去，不能讓我們所有人都陷入危險。」

「阿爾敏？你……你一個人能行嗎？」

「這種情況下，只有我能勸回艾倫了。」

阿爾敏露出堅定的神色。

儘管心裡沒底，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艾倫送死。

「……阿爾敏，那……你一定要小心。」

與此同時——

亞倫一路斬將，勢如破竹地衝到了被破壞的城門附近。

他來此只有一個目的——

守住這個巨人入侵的唯一通道，爭取時間。

或許在常人看來，此處周邊巨人泛濫，且洞口猶在不斷湧出巨人，乃是最為危險致命的地帶。

但在亞倫看來，於此狙殺巨人再好不過。

理由共有三點。

一，遏制巨人入侵的最有效途徑。

城門高約10米，寬3米，一次性進來的巨人一般不超過兩頭，頂多不過三頭，兩側還有視野盲點可以利用，且巨人襲來方向單一，無需消耗多餘瓦斯去規避巨人的攻擊，可稱是絕佳的巨人處刑台。

雖說附近建築物較為稀少，但對精通立體機動術的他來講並無大礙，相較其所帶來的收益不值一提。

只要守住這裡，後方的防衛壓力無疑將極大減少。

在巨人為數不多的情況下，相信有老兵的帶領，新兵們的安全係數也將大幅提高。

守門，亦是守護身處後方的珍視之人。

二，無顧慮。城門附近人煙稀少，可以盡情施展身手。

三，撤退方便。城牆近在咫尺，如遇瓦斯不足、刀片消耗殆盡等情況，也可隨時撤回安全的城牆之上，繞返內地。

三點理由，頗多優勢，加之今日光線充足，更易觀察敵情，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占。

也許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時刻提防牆內可能跑來礙事的巨人。

但這並不是主要擔心的。

亞倫稍稍敲了下腰側的儲氣鋼瓶，然後確定裡面的瓦斯還餘下大半。

為防萬一，在出發守門前，他到最近的臨時補給點補充了一次瓦斯和刀片，以節省貯藏在白金之星體內的裝備。

此刻除身上的之外，他還有四瓶瓦斯，兩套刀片，共計可以進行兩次完整的補給，足以維持到他撤離的時刻。

關鍵在於瓦斯的消耗問題。

「據那白髮教官所說，噴射器一般噴射八十次左右將耗盡氣體，而殺一隻巨人至少需要噴射兩次氣體，效率擊殺則需三次，身上這兩瓶我已用了小半，也就是說，不計刀片損耗的話，大概只夠討伐百頭巨人么……」

亞倫計算著瓦斯的消耗，而在這時，伴著地面明顯的震感，一頭十三米級、身形異常臃腫巨人踏著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緩慢自亞倫的背後走來。

或許是因為又發現了人類的蹤跡吧，它臉上堆滿了開心笑容。

它每走一步，臃腫身軀上的無數贅肉便會興奮似的跟著晃動幾分，形如一座行走的肉山。

腳步聲愈漸逼近……

然而，計算完瓦斯消耗的亞倫，卻並未拔刀迎戰，而是蹲伏下身，望向一具士兵的屍體。

士兵的下半身不翼而飛，斷面呈現暴力啃咬痕迹，內臟、腸子和血液流了一地，將地面染得黑紅一片，令人目不忍視。

尤其是那雙幾乎圓睜到了極限的眼睛，和裡面透露的極度驚恐之色，不難想象，這名士兵死前到底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絕望……

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中依然握著鋼刀，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戰鬥。

類似的光景在這附近比比皆是，每一名士兵都堅守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們沒有輸……亞倫這麼想道。

而此刻，臃腫巨人已至亞倫身後，它蹲下龐然的軀體，某種難以言喻、令人作嘔的腥氣頓時向四周逸散開來。

隨後，它伸出滿是噁心贅肉的肥胖手臂。

五米……三米……兩米……

就在離亞倫背脊只剩一米之遙的時候，它忽然無法繼續前進了，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住。

收回手，臃腫巨人又伸出去試了試，卻仍舊無用，怎麼也觸碰不到那道人影。

大概是只可近觀而不可褻玩惹惱了它，臃腫巨人五官捱擠在一起，變得無匹醜惡猙獰。

那肉瘤般足以將一棟房屋擊潰的巨拳緊握，高高舉起。

下一刻……

「吼——」

一拳挾帶著狂暴呼嘯之音砸下的同時，臃腫巨人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歐拉！！」

一聲比之更響亮的粗獷嗓音暴起！

「嘭」的一聲，好似西瓜炸裂般的悶響。

巨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無頭的脖頸里冒起濃濃蒸汽，臃腫龐大的身軀失去力量，轟然垂倒在地。

「呼……」

亞倫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為士兵闔上雙眼。

「你們已經很努力戰鬥過了，接下來，便交給我吧……」

話落，徐徐挺起身來。

「呲——」

鋼刀自刀鞘中摩擦著火花被拔出，刺耳的摩擦聲在此刻聽來卻宛如戰前的奏鳴曲，亞倫走近無頭屍首，補上了最後一擊。

接著抬眸，轉身，望向前方破洞，只見兩頭神態各異的巨人接連從中走出。

一頭滿面怒容，齜牙咧嘴，一頭則眼睛睜得大大的，左顧右盼，閃動著好奇的光芒。

亞倫雙手持刀，緩步前進，黑色的皮靴在地面上踏出清脆得猶如死亡音符一般的步伐。

「抱歉，從現在開始，這裡禁止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