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天空陰沉沉的。
窗外的腳步聲沉甸甸的。
阿爾敏縮在窗下，背貼著冰冷的牆壁，緊緊捂住口鼻，一點兒聲息都不敢發出。
腳步聲漸行漸遠，良久徹底消失，阿爾敏這才猛地鬆開雙手，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這簡直糟透了……
阿爾敏好似頭疼般用雙手按住太陽穴，眉頭緊皺，回想著這一路上發現的重大問題。
巨人數量變多了，甚至還有不少奇行種。
這樣下去不僅是中衛，就連內門都會有危險。
……不，現在最危險的是我自己才對，我這個立體機動的拖後腿，竟然傻到去追全科前十的艾倫，想也不可能追得上啊！
這種不先思考就行動的後果就是現在這樣，困在城裡，不停地躲避巨人，連立體機動裝置都不敢拿出去用。
阿爾敏抱緊了頭。
怎麼辦……
現在應該等待援軍的到來嗎？
不可能的，等鐘聲一響，所有人都會撤回城牆上，沒有人在意一個新兵的生死。
就算米娜他們發現自己失蹤了，也無能為力。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就這麼死在無人注意到的角落？
阿爾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絕望。
恰在這時，窗外似乎傳來了什麼聲音，聽來有些耳熟，而且越來越近了。
阿爾敏稍稍豎起耳朵。
這是……射出鉤錨的爆音、鋼索回卷的轉軸雜訊，有人在外面使用立體機動裝置！
確認到這不是錯覺，阿爾敏急忙爬起，將身體趴到窗戶邊緣，左右張望。
沒一會兒，他就發現不遠處有一道人影正在街區里飛馳，雖看不清長相，但能從穿著辨認出是一名士兵。
是誰？前鋒部隊應該全軍覆沒了的，這個時候還待在前線的，難道是……
阿爾敏揣測間，又聽到有動靜傳來，是地面的震動聲。
他循聲望去，卻見那道人影的身後竟有一群奇姿怪態的巨人在瘋狂追趕！
好在那人影的速度夠快，並且不斷在居民樓中穿梭，巧妙地利用地形掩護自己逃離巨人視線，所以一時半刻倒沒有被巨人追上。
不過，有哪裡不對勁……
阿爾敏觀察片刻，乍然發覺。
是立體機動的操作方式不對。
好像一直在刻意藉由鋼索最大幅度飛盪前行，這種方式對身體的負擔極大，通常沒人會這樣做，難道說……
是瓦斯不夠了么？！
阿爾敏心下一緊。
要知道戰場上一旦喪失機動力，可就徹底完蛋了啊！
仔細一看，那人影的背後還背著另一個人。
有誰……有誰能去救救他們？
阿爾敏焦灼四顧，卻發現除他自身之外別無一人。
最後目光停留到自己身上的裝備，他驀然醒覺，雙手猛拍兩頰，咬緊嘴唇。
為什麼自己又在想著依靠別人呢！
之前遇敵的時候也是，呆立原地，仰望著巨人可怖的龐然身姿，祈禱有誰能來救救他們……
但那是行不通的，不能每次都指望他人救場，如果想成為亞倫他們那樣強大的人，就必須做出改變才行！
阿爾敏握緊雙拳，堅定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著內心恐懼的情緒，窺探窗外，在確認附近沒有巨人後，慢慢開窗爬出。
……
世界一片漆黑深邃。
已經過了多久呢？
亞倫不清楚。
意識剛剛回歸，仍有些模糊不清。
自己似乎正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周圍安靜到甚而可以聽見心臟的跳動。
雙眼火辣辣的疼痛已然褪去。
全身卻像是被電過一樣，留有一絲酥麻。
亞倫試著彎曲右手食指。
小臂肌肉受到牽動，無酸痛麻痹感。
——還有力氣。
體會到這一點，亞倫用手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然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做好心理準備，慢慢張開雙眸。
室內昏暗，唯有從天窗透射進來的一縷黯淡光線，照亮著眼前的一小塊範圍。
灰塵在空中緩緩漂浮著，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我……沒有失明？」
亞倫訝異之餘，環視四周，卻發現還不止如此——
視野太清晰了。
房間內擺放的傢具輪廓，最遠處黑暗角落裡木頭地板均勻的紋理，就連空氣中每一粒塵埃的軌跡變化都清晰無匹，甚至能預判到下一瞬間的軌跡！
不但如此，還有一點很奇怪。
亞倫提起右手，嘗試握拳。
自麻痹的感覺消逝后，能明顯感覺到力量在回歸，體力已近充沛，一點兒也不像經歷了之前高強度的戰鬥，身體疲勞的跡象完全消失。
為確認這一點，亞倫抬起手臂，活動肩膀。
然而下一刻——
彷彿遭到凍結的動作停在空中，眼神看向地板上的鏡子碎片。
亞倫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倒映在鏡中的，是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瞳眸。
瞳孔是細長的豎瞳，薄如刀刃，漆黑如淵，周圍散發異常赤紅光芒的虹膜，更令人不禁聯想到血液在流動。
「這是……我的眼睛？」
亞倫身心都感到一絲不寒而慄。
正常人的瞳孔都是圓形的，只有諸如貓、蛇之類的動物才會擁有豎瞳，故而這雙血紅色的豎瞳實在顯得詭異。
「我記得陽光從天窗照了進來，照到鏡子上，然後就……」
亞倫揉著眉心，回想著當時發生的事情經過，試圖從中找出答案。
但就在這時，耳邊闖進「嘭」的一聲撞擊悶響。
亞倫猛一激靈，幾乎本能反應地做出防禦姿態，併當即召喚白金之星，準備應對可能的威脅。
可是……
沒有出現。
白金之星沒有出現。
明明能感應到和白金之星的聯繫，卻無法召喚出來！？
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亞倫有一瞬間的怔忪。
但隨後便迅速鎮定下來，運轉思緒。
替身是以個體的靈魂為基礎所產生、生命能源維繫的、具有強大力量的影像，通常情況替身只會根據替身使者的指示行事。
但不排除例外，有些替身就擁有一定的自我意識，可以做出違背替身使者意志的行為。
難道是白金之星不願意出來？
亞倫眉頭緊鎖，再次傳念，沒有感受到白金之星傳來抗拒的意思，這麼說，或許不是不願意出來，而是出不來么……
這種感覺就像是面前盤子上擺有一塊麵包，你可以看到金黃焦酥的表皮，嗅到香甜的氣味，卻怎麼也用手觸碰不到它，彷彿兩者就不存在於同一個維度。
簡直匪夷所思。
非但未減反倒增強的視力，變為豎瞳的眼睛，以及莫名恢復的充沛體力，還有無法現身的白金之星，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亞倫掌心緊按額頭。
「嘭」的撞擊聲又響起了，一聲接著一聲，有規律似的響起。
在亞倫頭腦混亂的當下，這響聲就宛如有誰在用木魚槌不停地敲擊他的腦袋，令他難以再思考下去，甚至有些抓狂。
於是，在又嘗試了幾次召喚白金之星卻無果后，亞倫長長吐出一口氣，放棄了思考。
困惑接踵而至，不解的地方實在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繼續想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費時間罷了，不如等到以後再慢慢尋找答案。
將這些疑問暫且放到一旁，亞倫決定先弄清楚那一陣陣的不明撞擊聲是什麼。
追尋著聲音來源，亞倫下了閣樓，來到走廊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向外面望去。
只見一樓的門口處，跪著一隻三米級的巨人。
它整個上半身趴在木門上，好似著了魔一般，用腦門一下又一下地拍擊著門板。
被撞擊的木門在震顫，每受到一次撞擊都木屑紛落，隱有破裂的趨勢。
亞倫眉梢皺起。
不妙。
且不談木門被撞開的後果，單是此番撞門的動靜就遲早會引來——
「嘖。」
亞倫咋了下舌。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不遠處的巷子里晃悠悠走出了一隻瘦長的巨人，目測為四米級。
它表情消極，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出了巷子后，徑直朝著亞倫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亞倫立刻關上窗戶。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附近都是窄小的巷子，一旦這裡被巨人包圍，成了瓮中之鱉，就真的完蛋了！必須儘快有所行動！
亞倫迅速回到艾倫所在房間。
而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戴上立體機動裝置。
瓦斯雖已耗盡，但刀刃猶在，這是他現在所擁有的唯一能對巨人造成殺傷力的武器。
簡單檢查了下腰間的立體機動裝置，雖掂量著似乎有點輕，但並未發現損壞，亞倫沒有過多在意。
第二件要做的事——
目光轉向床鋪上昏迷不醒的艾倫。
背起艾倫，亞倫搭梯登上閣樓，將他安置於此。
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將艾倫暫時留在這裡，由自己做誘餌，引走下面的巨人。
不帶上艾倫一起逃離的理由很簡單。
在到處都是巨人的環境下，他不可能再背一個人在窄巷之間穿梭。
何況艾倫還是個定時炸彈，他可不想被自己人炸死。
當然，他也不是單純地去充當巨人的餌食，去送死。
應該說是幸運么，經過先前的一番刺激，他已經想到該如何解除當前的困境了，關鍵就在於那個地方。
再次檢查了一下立體機動裝置，確保其沒有故障，亞倫爬下閣樓，撤掉梯子。
可就在這時，樓下的撞擊聲節奏突然被打亂，變得急促而混亂！
亞倫連忙衝到窗邊，探向窗外，卻見那隻跪在門前的巨人依舊還在，只是除此之外，另多了兩隻三米級巨人在用雙手捶射門扉，捶得木門裂紋擴散，已到瀕臨崩潰之際！
雖然沒看到那隻瘦長的巨人，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亞倫深吸口氣，隨後果決推開窗戶，一躍而下。
落地的動靜被轟吵的撞門聲覆蓋，巨人並未注意到他。
幸好巷道兩側雜物甚多，亞倫隨手捉起一把破椅，甩動手臂，往其中一隻巨人腦袋上狠狠摔去。
破椅準確地命中到巨人頭顱，然後毫無意外地散架，而巨人只是稍稍低了下頭。
沒有對它造成任何傷害，巨人的身體就是如此堅硬得不像話。
不過好在這一舉動，成功吸引到了門口的巨人們，它們渾濁的眼珠轉動，不約而同地投來了目光。
彷彿獵物一樣被牢牢盯住的感覺，頓時襲上全身。
有了之前的教訓，亞倫不敢怠慢，小心後撤。
可就在這時——
「吼！」忽然，一聲憤怒的咆哮響起，那隻被他用椅子砸中頭部的巨人像猛然發狂的牛犢似的，氣勢洶洶地衝來。
亞倫寒毛直豎。
過於著急的行動，令他這時才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人類，是跑不過巨人的。
換言之，他真的要成為巨人的餌食了！
而即將衝來的巨人，令他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
不管了，先跑再說！
亞倫心一橫，拼勁全力往前跑去。
霎時間，兩旁磚牆景象猶如倒退一般，急速從眼邊掠過。
過快的速度使亞倫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什、什麼情況？！
穩住平衡后，亞倫繼續向前飛奔，同時覺察到了身體的異樣。
輕盈，不可思議的輕盈！
步伐輕飄飄，手臂彷彿能撕裂空氣，宛如在雲端上疾馳一般，每一次著地都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的滯重感！
他的體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悍了！？
亞倫驚愕無比，但隨後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將一切雜念甩到九霄雲外。
管他那麼多幹什麼，反正疑問也不差這一個！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離開這片貧民區，只要進入大道，就離目的地不遠了！
亞倫大步流星，以極快速度在窄巷中奔行，追在後面的巨人早被甩得沒影，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前方出口的大道。
然而，就在他即將跑出出口之時——
毫無徵兆地，一團黑影從前方路旁堆積成山的廢品堆中站了起來。
赫然是那隻體態瘦長的四米級巨人！
它顯然是注意到了亞倫，一站起身就伸著手直直朝著亞倫撲來。
亞倫極力剎住步子，迅急蹬地後撤閃躲。
然則巷道窄小，雜物甚多，根本沒有充足空間讓他躲閃，他後退過程中撞上一排木箱，因而耽擱了一下，繼之被巨人抓住了右臂。
糟了！
亞倫心底一涼。
此刻，瘦長巨人原先悶悶不樂的神情已是蕩然無存，轉而被滿臉幸福所取代，它張開滿口黃板牙的大嘴，朝亞倫肩膀咬來。
亞倫急忙靠牆，以牆面為支撐，避免了被巨人直接撲到在地上，然後依靠左手小臂，拚死抵住巨人的脖頸。
巨人腥臭粘稠的涎水滴落到肩上，野獸般迫不及待的嘶吼灌進耳膜，令亞倫有一種自己是被飢餓已久的野獸壓在身上的錯覺。
餘光瞟向腰側刀鞘中的刀刃，這是他唯一能與巨人一搏的利器，然而現在兩隻手均騰不出來，拔刀都不可能做到，反擊更就無從談起。
怎麼辦？
亞倫被動地承受著巨人兇狠的進攻，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大腦急速思考著擺脫巨人束縛的方法。
而他在思考後得出的方法就是——
沒有方法！
人類的力量太過貧弱，根本沒可能掙脫巨人的束縛！
因為絕對力量的差距，他那如紙張一般脆弱的抵抗很快就會崩潰。
亞倫如此認為。
但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
巨人卻遲遲沒有突破他的防線。
這個事實令亞倫感到詫異，心境漸緩下來，隨後察覺到一個奇怪之處。
這隻巨人的攻勢兇猛是兇猛，卻總感覺缺少了點力道，像是一隻徒有其表的假老虎。
巨人之間有個體差異，難道是這隻巨人天生貧弱？
亞倫掃向巨人腳下踩裂的石板地。
……不，不是它天生貧弱。
亞倫向緊握的拳中注入力量。
是自己的力量比它強！
體會到這一點的瞬間，亞倫用右臂反抓住巨人左臂，猛然往右拉扯！
巨人的腦袋隨之向右傾斜，而亞倫騰出的左手，揮出一記剛猛的擺拳，狠狠地砸在了巨人的太陽穴上！
咔的一聲，鮮血迸濺！
巨人頭骨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身軀也為之傾倒。
但該說不愧是以生命力頑強著稱的巨人么，即使大腦受到如此嚴重的損傷，它也並未完全倒下。
抽身而出的亞倫，深知不能讓它有喘息之機，於是繞后迅疾拔刀，趁巨人行動能力受損的當下，蹬地飛身而起，借旋體之勢，揮刀一斬而下。
這一次，巨人終於失去了力氣，後頸肉分離，掉落在了一旁。
亞倫稍稍喘了幾口氣，收刀入鞘。
僅憑肩臂的力量斬擊巨人後頸，果真還是有些費勁。
亞倫又一次體會到了沒有瓦斯的艱辛。
必須儘快趕到那個地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