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奇妙的感覺，亞倫心想。

身處後頸之中，通過不屬於自己的五官，卻能清晰地感知整個外界。

這副龐大的巨人身軀，好似成了他身體延伸出的一部分，控制起來意料之外地沒有感到任何不適應，可以說是如臂使指。

不但如此，之前身體慘烈的傷痛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此刻的他，頭腦格外清晰，身體狀態更是宛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沒有半點負擔。

要說他現在唯一的負擔，就是精神上的負擔，關於那些關心自己的人。

其他人暫且不談，即便得知自己被巨人吃掉了，應該也不至於因此喪失鬥志。

像是剛才他路過順手救下的阿尼，面部表情基本沒什麼變化，也看不出什麼悲喜，還有萊納、貝爾托特他們，也沒有意識消沉的表現，至少透過巨人的瞳孔來看是這樣的。

他現在唯一比較擔心的是三笠。

這時候，三笠很可能已經從阿爾敏口中得知了自己和艾倫的死訊，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三笠是個堅強而勇敢的女孩，但一切的前提是……

只希望她能夠記住自己的話，不要放棄活下去。

亞倫微微輕嘆，旋即收斂心神。

總之，擔心無用，行動至上。

現在三笠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有那裡了。

亞倫目光鎖定巨人群集的本部。

換作以前，受到諸如氣體、刀片等因素限制，他還會再考量考量。

但如今——

白練般的熱氣自口中呼出，亞倫只感到五臟六腑都變得炙熱起來，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像在燃燒。

體內正源源不斷地湧出力量。

這就是巨人的力量嗎……

亞倫握緊雙拳。

白金巨人握緊雙拳。

「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氣隨著咆哮劇烈震動。

這是從屠殺轉變成另一個屠殺的信號。

獵殺者搖身一變——變成獵物。

與此同時——

戰場的另一邊。

眼前是一片沉悶的灰色天空。

氣體用完的三笠，落在了露天的屋頂上，柔軟的布抵擋了她下落的衝擊。

又是一樣，三笠想。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手中握著從根部就已經折斷的長劍。

又是一樣，又和以前一樣，她又一次失去了家人。

三笠站起了身子，從房頂下來，漫無目的地朝某個方向走著。

身體好重，同時好冷，直逼骨髓的冷氣不斷地向她襲來。

夠了，三笠想。

我已經受夠了。

她的兩膝觸到地面，就這樣跪倒在地上。她又要回憶起這份痛苦，又要從這份痛苦中重新開始。

她聽見了巨人的腳步聲，腳步聲慢慢地朝三笠接近過來。

夠了，已經受夠了，已經不需要再重新開始了。

三笠把左手握著的劍收進了刀鞘當中。

巨人在三笠身旁停下了腳步。

這個世界如此殘酷，卻又如此美好。

巨人向三笠伸出手。

這一生真的很不錯。

三笠閉上了眼睛。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就這樣結束吧。已經沒有必要重新開始了，已經沒有必要去向任何地方了。

三笠將右手的劍送到了自己的脖頸邊。

巨人搶先一步朝三笠的身體抓了過來，然而它並沒有抓到。

三笠將巨人的手指切了下來。

她躲過巨人再一次伸過來的手掌，又一次揮動起長劍，一次又一次地從巨人的指尖躲開。

我究竟在做些什麼——在模糊的意識中，三笠想道。被吹飛、摔倒在地上。咳嗽著，抬起身子。身體依然是那樣沉重。

即使這樣她也依然站了起來。

某樣東西驅使著三笠讓她再次站了起來。

為什麼要站起來？為什麼要掙扎？為什麼？我明明已經沒有生存的意義了才對。

在三笠身後又出現了一隻巨人的身影，巨人就好像在戰場上徘徊、迷茫著，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裡一樣，出現在她身後。

在三笠的面前，剛才那隻巨人還站在那兒，正一臉邪笑地朝這邊走過來。

我已經沒有生存的意義了才對。三笠又這樣想道。

然而某種東西驅使著三笠讓她再次站了起來。

那是讓三笠不斷站起來的某種東西。

讓三笠不斷揮動長劍的某種東西。

正是這種東西不斷地向三笠的肉體低聲耳語著，向她的靈魂低聲耳語著——戰鬥吧。

「戰鬥吧。」艾倫說。

戰鬥？三笠想。

「如果不戰鬥，就永遠不能勝。」亞倫說。

「沒錯，戰鬥吧！你要戰鬥！」

戰鬥，你要戰鬥。

這是那一天——下著冷冷的雨的那一天，被卑劣的盜賊緊緊勒住脖子的艾倫說的話，朝自己伸出援手的亞倫說的話。

「如果不能勝，就會死……如果能勝，就能活下去……如果不戰鬥，就不能勝。」

如果不戰鬥，就不能勝。如果能勝，就能活下去！

對不起……

三笠的臉頰有淚水劃過，淚水正不斷地從她的眼中湧出，三笠從臉頰上的淚水感覺到了溫暖，這份溫暖沁入骨髓，將佔據其中的寒冷融化。

對不起，艾倫、哥哥，我不會再放棄了，再也不會放棄了。

因為，如果死了，那麼……我就連回憶起你們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三笠兩隻手握緊了手中的劍，握緊了那小小的刀刃。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取勝。

握劍的手又使上了一股勁。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活下去！

她將全身的力量都注入其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髮尖耳的巨人站在已經斷氣、發出一股蒸汽的巨人屍體旁邊，高聲地吼著。

用它全身的力氣、從身體每個角落擠出的似乎永遠不會殆盡的聲音吼叫著。

三笠看著眼前的光景只能獃獃地疑惑地站在那裡，同時她的心中也微微產生了一種激昂的感覺。

在她的眼中，這幅光景似乎象徵著人類的憤怒。

「三笠！」

此時，耳邊傳來呼喚，隨著一陣氣體噴射的聲音，三笠被身後的人帶到空中，落在了房頂上。

是阿爾敏。

「三笠，有沒有受傷？」阿爾敏關切道。

「我沒事……」三笠搖搖頭。

「喂！總之先離開這裡！糟糕，有兩隻15米級的巨人！」

隨後趕到的柯尼，望著不遠處黑髮尖耳的巨人，和另一隻從轉角走出的眉毛怒豎的巨人，急切地喊道。

「不，那個巨人……」三笠想起剛才的遭遇。

「咦？」

這時，阿爾敏餘光瞟見一具正冒著蒸汽的巨人屍骸。

正困惑間，場上形勢出現了意外的發展。

那兩隻巨人非但沒有朝他們襲擊過來，反而互相向對方咆哮著，似乎在對峙。

然後，三人目睹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只見黑髮尖耳的巨人抬起雙臂，擺出格鬥姿勢，眉毛怒豎的巨人率先按捺不住，沖向對方。

而就在它衝到黑髮尖耳巨人身前的一瞬間，黑髮尖耳巨人陡然甩動左臂，左拳猶如重鎚一般砸在其臉上，砰的一聲，竟然將巨人的整顆腦袋都打飛出去！

這顆腦袋在飛出幾十米遠后，轟然撞上一棟塔樓，引得碎石飛濺，煙塵瀰漫。

柯尼和阿爾敏看得瞪眼咋舌，但更讓他們感到震驚的是，黑髮尖耳巨人緊接著就踩爆了那隻巨人的後頸。

「給……給了它最後一擊，是因為明白弱點才這麼做的嗎？」

看到這一幕，阿爾敏立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試圖從黑髮巨人的異常行為推敲出什麼。

畢竟巨人自相殘殺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而且懂得摧毀弱點，這已經不是單單一句奇行種就能解決的困惑了。

阿爾敏甚至有預感，若能解開這個巨人的秘密，那將會是人類重大的轉機！

可柯尼沒有想那麼多：「別管了，趕快轉移！在那傢伙對我們下手之前！」

「不，他對我們沒有反應，不然他應該早就襲擊過來了。」阿爾敏冷靜地分析道。

「感覺他好像懂格鬥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三笠說。

「只能說是奇行種了吧，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不管怎樣，趕緊去總部吧！」

柯尼等不及地轉身，正要啟動立體機動裝置，卻凍結在原地。

「喂……那個，是什麼……」

聽到柯尼話聲微微發顫，甚至隱約透露出恐懼的音色，感覺到不對勁的阿爾敏與三笠，立時將視線轉了過去。

接著，二人雙目震顫。

約莫兩百米外，建築群中，一尊身形異常高大的巨人行走其間，十分醒目。

其身高目測已經超過了常規的十五公尺，恐有十七公尺，縱然在至今出現過的所有巨人當中，也屬於鶴立雞群的存在。

而更引人矚目的，是他那宛如冰川一般的白金軀體，邁步移動，給人一種無以言說的壓迫。

三笠首先恢復鎮定，注意到了跟在那頭白金巨人身後的幾個人影。

「阿爾敏，你們看那頭巨人的後面……」

「有人在，那是……萊納他們！」阿爾敏道。

柯尼也看到了：「是真的，他們跟在巨人後面幹什麼！不會是想斬殺他吧，這太危險了！」

「不，萊納不是那麼魯莽的人，而且他們和巨人距離這麼近，要動手早就該動手了，並且，巨人一直沒有回頭襲擊他們，恐怕那個巨人也對人類沒有興趣……」

阿爾敏極力壓下心中或訝異、或恐懼的情緒，大膽推測。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三笠喃喃道。

聞言，阿爾敏沉下心來，往白金巨人前進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被巨人包圍的本部。

難道說……

心中湧現一個荒謬的想法。

阿爾敏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吐出。

「各位，我有個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