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狂骨之劫
馬蹄踩踏在夯實的土路上,發出嘚嘚的聲響。
劉拙用刀在座下的馬屁股上割了一刀,便在馬匹吃痛地嘶鳴中人馬合一,以一往無前之姿衝到了驛站之前。
他當先看到的,就是由十幾個驛卒所化,被一層黑紅色干皺皮膜包裹著的骷髏。
它們原本渾渾噩噩的遊盪在驛站之前,在聽到馬蹄聲后,便齊刷刷的扭過頭,用眼眶裡燃燒著的猩紅色鬼火看向劉拙。
這驚悚的一幕,直接讓他的心臟慢了一個拍子。
「片刻之間,你們的樣子怎麼又變了?從血肉怪物變成了一堆骨頭棒子!」
心中的念頭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因受傷發狂的馬匹已經如同一道離弦之箭,徑直撞進了骷髏群中。
所謂體壯則勇,讀書則智。
劉拙之前從來沒有砍過人,更沒有上過戰場,但在騎馬風馳電掣衝出的這一刻,他強壯燥熱的肉體、劇烈激蕩的心跳和吹拂過耳邊的清風,出奇的讓之前心中所有的害怕、畏縮之念都被暫時遺忘了。
位於陣列最前方的,是與劉拙在一張床板上同睡了三個月的少年。
只見劉拙一抖韁繩,健馬前行的軌跡便微微偏斜,趙二那遠比身旁怪物瘦小几圈的骨架,就被馬兒的胸膛一頂高高飛了起來。
在體表乾脆皮膜的破碎四散飛舞中,趙二還撞倒了後方兩個向劉拙衝來的骷髏,三者胡亂滾落在一起。
「我可憐的趙二兄弟啊,你到死都沒有真正睡過一次女人,如今又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別怕,也許在這個鬼神橫行的大地上,真的會存在一個流淌著奶和蜜,有七十二個除女陪伴的死後世界,為兄這就送你去安息。」
撞擊減緩了馬匹的速度,趁此機會,劉拙右側有一具體格格外高大的骷髏雙腿一彈,高高躍起向劉拙撲來。
雖然面目全非,但劉拙還是能認出這是驛站的廚子所化,也許是看他長得瘦小的緣故,這廚子曾給他塞過不少豆餅、杏干之類的零嘴。
但此刻廚子的臉上已沒有了往日的和善,那雙猩紅的瞳孔里,只剩下對血肉和生命的渴望和貪婪。
這兇險的一幕,讓劉拙胸膛里的心臟更加劇烈地跳動起來,上頭的熱血讓他臉上瞬間暴起了密集的青筋,以雙手持鍘刀怒吼道。
「我送你一刀吧,也算以前的那些零嘴沒有白吃。」
劉拙沒有學過刀法,面對廚子的飛襲,他只是本能的將鍘刀上撩,在一身巨力和馬匹衝擊力的加持下,一刀砍在廚子頸上。
刺啦——鍘刀上崩飛的劣質鐵屑化作燦爛的火星飛濺而起。
伴隨著一串密集的火星在鐵與骨間迸發,一陣劇烈的酥麻感沿著手腕和手臂,瞬間傳遍了劉拙的上半身,他咬著牙硬挺才沒讓手裡的鍘刀脫手而飛。
直到感覺突然手腕一松,他才看到廚子的骷髏身體沿著脖頸分做了兩段,摔落在馬蹄之後。
乾淨利索地一刀斷首,讓劉拙心中一定。
「原來只是些樣子唬人的鬼玩意而已。」
疼痛和受驚使馬匹一路嘶鳴著橫衝直撞,他騎在馬背上開始更加賣力的左劈右砍。
寬大的刀鋒所過之處,在連綿的火花碰撞中切斷了沿途遭遇的所有顱骨、胸骨和臂骨。
六十里驛只有十幾個常駐驛卒,劉拙依靠一頓不成套路的胡亂劈砍和馬速的加持,竟然很快就衝出了骷髏們的包圍。
有感於這些骷髏妖過於孱弱不堪,甚至都不是自己這個身強力壯的騎馬持刀漢子一合之敵。
劉拙在驅馬在驛站前方的這條道路上小跑一段距離后,乾脆一拉韁繩,想要掉轉馬頭再沖一次把它們殺光。
沒想到受驚的馬根本不聽指揮,只自顧自的在驛站的三岔口前選了條道悶頭向前沖,他只能無奈的扭頭向後看了一眼。
但在背後看到的景象,卻讓他高漲的戰意驟然一冰。
只見剛才被劉拙一通砍殺的骷髏,竟然連一個都未死。
在它們的中央,之前一直未留意的那匹骨馬,血肉乾枯的體表干硬外殼不知何時已經剝落了一半,顯露出半具勻稱的猩紅馬骨。
在月光的照耀下,馬骨正反射出一種朦朧的柔和血光,將身周數丈之地全部覆蓋。
在柔光籠罩中,骷髏妖們從地上撿起自身掉落的骨骼殘片,安在身體的缺口上,那些恐怖的傷痕,便在傷口接茬處的血光閃爍中眨眼恢復如初了。
接著,這十幾具骷髏在月色中匍匐在地,發出如狼似狗的尖嘯,四肢著地的向劉拙撲來。
「一種植物,一堆皮這麼脆的小怪里有個BOSS還就罷了,居然還有不死之身!」
劉拙低頭看了看手裡被砍的卷刃的鍘刀,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這個戰士肯定干不死它們。
他當即單手持刀往肩膀上一扛,以這種最節省體力的馬上持刀方式,無比乾脆的拍馬向遠處逃去。
在跑路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恨恨喊道。
「六十里驛的同僚們,不要再送了,等我的鬼裔血脈覺醒之後,我一定會回來讓你們靈魂回歸安寧的。」
……
今夜的月色正好,能將山路上的每一個凹坑和凸起的石塊,照得清晰可見。
劉拙才打馬跑了不過幾里地,身後追擊的骷髏們就在一聲遠遠傳來的馬鳴聲后不再追擊,由來路退回。
察覺到這一幕,劉拙只能遺憾地搖搖頭。
「可惜,那匹馬也太聰明了點,雖然看起來因為體表的外殼沒有完全剝落,還不能隨意移動。
但他沒有中我的誘敵之計,若是它們能再追的遠點,我有把握將這群骷髏全部砍死。」
至於趁它病要它命,趁骨馬無法移動時,直接沖陣取它的馬命。
劉拙表示自己的小命只有一條,屬性欄是個很強大的金手指,完全沒必要這麼拼,這麼勇。
不顧座下馬匹受傷的臀兒,劉拙沿著腳下去往臨沅縣城的山路又走了一段,便聽到一聲冰冷機械的提示音。
【已脫離狂骨之劫籠罩範圍,狼狽逃脫此劫,獲得一點劫運】
或許是之前太過緊張的緣故,聽到屬性欄的聲音,確認自己脫離了危險,劉拙整個人的身體頓時一松。
在砍人的時候感覺自己所向睥睨,戰無不勝,直到心裡憋著的那口氣鬆懈才猛然發覺,自己全身都火辣辣的疼。
肩膀、胳膊、大腿、後背……
有使刀的時候過於依靠蠻力,被拉傷的筋骨;有面對眾骷髏圍攻時,被骨爪抓出的傷口;有用不慣鍘刀,被刀脊砸傷的淤青。
這具剛剛加點獲得的強健肉體,才用了一次就處處是傷。
不止於此。
就連方才龍精虎猛,熱血沸騰的精力也在迅速回落。
一時間劉拙的心臟狂跳如擂鼓,肺臟氣喘如病牛,周身毛孔發了一層熱汗,四肢百骸中開始湧現出濃濃的疲憊感,就連手裡的鍘刀都有些抓不穩了。
在馬背搖搖晃晃的顛簸中,他連忙點開屬性欄,將剛才收穫的唯一一點劫運加在了體魄上,讓體魄的數值由0.3提升到0.4。
立刻,一股暖流便在劉拙的臟腑和筋骨中流淌而過,在深入肌里改造全身器官的同時,也讓他疲憊的軀殼一振,恢復了大半體力。
劉拙趁機將沉重的鍘刀從右肩換到左肩,讓發酸的肩膀能暫時歇一歇,在心中暗道。
「膂力高,體魄低,我現在雖然看著高大威猛,但全力出手的話很快就會變成軟腳蝦,早知道就該給體魄多分一點劫運!
現實終究不是遊戲,按照玩遊戲的方式來加點,很容易造就我現在的尷尬狀況。」
穿越三個月了,劉拙當然不可能只顧著養馬,他對屬性欄上的各項信息已有所探究。
就以精氣神三元屬性中的【精】為例,它下屬的兩項分支屬性中,膂力代表著人身的力量和身體強度,體魄則代表著體力、健康、肉體活性甚至肉體壽命等屬性。
它們兩者相輔相成,共同囊括了人身軀殼相關的所有概念。
劉拙剛才以0.3的體魄支撐高達1.8的膂力,在骷髏群中一頓猛砍,對他的體力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就如同一輛油耗驚人的汽車,只配了一個十升的油箱一樣,雖然馬力又猛,速度又快,卻不能持久。
可劫運已經加了,劉拙的這一身強健筋骨又不可能消退下去,他只有在日後將體魄的數值慢慢加起來,才能讓身體屬性一點點趨於平衡。
解決掉迫在眉睫的體力枯竭問題后,劉拙一邊繼續驅馬踱步趕路,一邊扯下幾根被自己大塊胸肌撐破的衣服碎布條,給身上的傷口做起了簡單包紮,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雖然今晚發生的一切極為突兀,但對於劉拙來說,他還是有一定心理準備的。
因為繼承了前身記憶的他,腦子裡實在充斥了太多妖魔鬼神殺人、吃人、某地因鬼神之亂盡成白地的殘忍故事。
遠的地方不提,就是他現在所處的臨沅縣,六十年前就發生過一場讓縣裡十室九空的恐怖殺劫。
現在臨沅縣能有這麼多人口,全靠官府不停移徙流民移居。
這個鬼神橫行的世道里,凡人如野草一樣丟掉性命是一種常態,誰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場天降橫禍突然落在自己頭上!
劉拙能在今晚的劫數中逃脫,殊為不易,對於六十里驛驛卒的死亡,他雖然感到很遺憾,但窮則獨善其身,他並沒有能力為別人做到更多。
「哎——」
身上的傷口很快就包紮好了,劉拙嘆了口氣,便繼續打馬沿著腳下的官道向前走去。
馬匹慌亂中跑進的這條道是通往臨沅縣城的,在失去驛站這個寄身之所后,他準備先去縣城投奔親戚。
但才走了幾步,雙眼在不經意間一瞥看到的東西,卻讓他瞬間全身汗毛炸豎,猛地拉緊韁繩讓馬兒止步,緊張的環顧四周。
只見在前方的山路彎道上,正橫陳著一堆被斬的七零八碎的巨大慘白屍骸。
在那些破碎的殘骨上,還有一絲絲活著的肉芽在蠕動著。
剎時間,臨沅縣魏游徼在驛站門前說過的話被劉拙憶起。
「老子都說令牌在殺妖的時候丟了……」
「所以,這就是那隻被魏游徼殺掉的妖怪嗎?」
在六十里驛,這隻妖怪只憑一匹沾染了它血肉的馬兒,就能製造出十幾隻骷髏妖。
那它的屍體在這裡橫屍了這麼久,又是否有人或野獸在路過時,被轉化成了骷髏妖呢?
劉拙想到這一點,便將肩上的鍘刀改由雙手持握,在馬背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起周圍的聲響。
只見皎潔的月光灑在山道上,他身後的來路沒有動靜傳出,前方的去路也寂靜萬分,只有兩側樹林里傳來極為細微的「沙沙」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其中快速穿梭。
「聽奔跑的聲音,有點像四肢著地的生物,它們會是骷髏妖嗎?」
在屍骨前駐足不前的劉拙,先是抬頭看了看被屍骸和肉芽阻攔的前道,又扭頭看了看後退幾里就是六十里驛的後路,最後才看向窸窸窣窣越來越響的兩側樹林。
在略一思索后,他直接翻身下了馬背。
馬匹是衝鋒陷陣殺人時的極好助力,但身處這段進退兩難的山道,騎在馬背上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之後,他又拉著韁繩調轉馬頭,在馬臀的傷口上拍了一巴掌,讓這隻畜生遠遠跑開一段距離,才將刀鋒拖在地上等待起來。
山道兩側樹林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耳中聽著越來越近的草木剮蹭聲,他緊握刀柄小聲喃喃道。
「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次可沒有逃跑的機會了,在四面都是絕路的情況下,只有捨命一搏才有一線生機……」
刺啦——
最先帶著風聲破林而出的,是一隻被乾癟皮膜包裹著的狼形骷髏妖。
嗷——
它乾癟的身體高高躍起在空中,身旁還飄飛著幾枚綠油油的葉子,兩隻猩紅的狼眼帶著狂喜之色,張開狼吻居高臨向劉拙咬去。
看到這一幕,劉拙的嘴角瞬間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看來你們並不是妖妖都擁有那匹骨馬的智慧,竟然選擇了如此錯落有致的攻擊方式,這樣子……很好!」
呼!!!
在鍘刀斬破空氣的尖銳破風聲中,這柄黝黑的巨大鐵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完整的圓弧,重重斬在了骷髏妖的頭蓋骨上。
在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中,熾亮的明黃色火星飛濺而起,狼頭上隨之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斬切痕迹。
然後隨著劉拙巨大的力量將骷髏妖一刀貫在地面上,在劇烈的撞擊下泥土地被砸出一個不淺的凹坑,它堅硬的頭骨便沿著斬痕破碎開來。
而這顆頭骨的碎片才剛剛飛濺而起,另一側的林里便衝出了另一隻狼形的骷髏妖,張口向劉拙的背後撲去。
以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這一幕,背後遇襲的劉拙雖驚不亂,扭腰轉跨,左步向後一踏,就調整了自己的位置。
同時劉拙雙手拖刀,將鍘刀自下而上奮力一撩,就在燦爛的火星中,沿著骷髏妖的胸骨一路開膛破肚,最終刀鋒微斜,順著粗大的骨縫砍斷了它脆弱的脊骨。
骷髏妖殘餘活力的上半截屍骨摔落在地,還不待掙扎就被鍘刀刀尖扎入眼眶,另一顆狼眼也歸於暗淡。
但劉拙的臉上並未露出欣喜之色。
因為就在此刻,山道兩側的樹林里各有一隻狼形骷髏妖,同時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