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黑燈遊俠

常年和沼澤魚人打交道的冒險者，多多少少都懂一點呦呦鹿鳴般的魚人語，幾乎和精英戰團同時收到地位崇高的魚人術士下達的撤退命令。

按照以往積累的經驗來看，一盤散沙的魚人戰士根本沒有交替掩護撤退的基礎戰術素養，和碎石曠野上經常出沒的穴居地精差不多，只會打順風仗，一旦戰局崩壞了，士氣就會瞬息間低落到兩三條洞穴魔犬都能把幾百隻地精趕地雞飛狗跳的地步。

可是，這一次魚人的臨場撤退就比較有章法了，隨著魚人術士的一聲令下，陣形渾厚的中軍立即往兩翼擴散出去，毫不在意地容許聽到命令后立即轉身，撒開腳丫子折返狂奔而來的精英戰團殘部先走一步。

原本就像掃帚似的，迅速掃蕩冒險者帳篷的兩翼，隨著生力軍的加入，反而有條不紊地攜帶著大量的戰利品，其中不乏對於沼澤魚人來說相當珍貴的附魔武器，緊隨精英戰團身後，撤入有如家園的無盡沼澤里。

陣形轉換之間，必然會出現致命的破綻，大概是源自於兩個沼澤部落對彼此之間行軍打仗方式並不怎麼熟悉的緣故，前鋒、中軍、兩翼戰陣的配合銜接很快就出現遲滯、延時。

此時正需要有強人站出來力挽狂瀾，魚人術士毫不遲疑地在眾多追隨者敬仰的目光站起身，座下的鯊鱷相當配合地張口咆哮，嘔出一道酸臭嗆鼻的胃袋脹氣，掠向及時反應過來，順勢跟著魚人敗軍銜尾追殺大人類冒險者，轉眼間放倒七八個體質相對孱弱的狗東西。

魚人術士看也不看衝到面前不遠處的人類，從懷裡擎出鑲嵌著五彩斑斕羽毛的接骨木短杖，這件運用夢中神啟得到的鑲嵌技術，精心打造的法器閃爍著晦澀的靈光，隨手撒播出去，就是一連串藤蔓似的七八個通靈術。

灰撲撲的人類冒險者營地，轉眼過後，地上出現大大小小、一環扣一環的通往亡靈位面的召喚圓環，苔綠色磷火有如螢火蟲般的肆意紛飛，藍白色的高等亡靈自帶凍氣光環，令距離無盡沼澤較近，濕度普遍很高的斯崔爾營地，凍結出大片凍土冰面，下盤不夠穩的冒險者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會摔地四仰八叉，哼哼唧唧的，半天也爬不起身。

許多人類冒險者劇烈戰鬥后，呼吸之間呵氣如吐霧，大概是體內熱血沸騰，一時間還察覺不到危險，反倒是淪陷在沼澤魚人獵叉下的營地能見度，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斯崔爾營地明面上的主持人，無頭騎士崔弗本身就是通過定期獻祭犧牲，向下層界亡靈領主上供，換取獨一無二的黑騎士變種化身，取得現如今地位和權勢，對亡靈一系的對手知根知底的佼佼者。

他一眼看出來，魚人術士根本控制不住即將通靈出來的高階亡靈，才會出現召喚過來的不死生物體內的源泉約束不住地肆意揮灑傾泄，換個角度看，或許是他故意這樣做，目的是為了徹底攪亂眼前的戰局。

「可惡！」

無頭騎士崔弗握緊的拳頭展開，瞬息間鍍上一層鐵青色的金屬光澤，赫然是他的契約目標，亡靈領主「第九騎士」身軀的一部分。

「或許魚人術士通靈出來的高階亡靈，並不是與第九騎士康芒德屬於同一個下層界位面，不過同屬於亡靈系的不死生物，彼此之間的位階差距，還是會產生臨時領權、附屬權、指揮權等一系列高高低低的權利位差。我相信，統率五千隻黑騎士，強行撕裂位面領主的權柄和地盤，戰勝并吞噬八位黑騎士長，至高的第九騎士康芒德不會遜色於任何一位古老的亡靈大佬。」

魚人術士通靈出來的高階亡靈，第一個還沒走出召喚圓陣，就有乾枯發黑的破爛繃帶如蛇舞動地延伸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乾燥地吹地附近所有人皮膚枯乾的熱風，風中還夾雜著粗糲的黃砂，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大概是這頭不死生物來自於沙漠背景的亡靈位面，無頭騎士崔弗看到召喚圓走出一隻胸膛空蕩蕩的大木乃伊，手持權杖盾牌，訝然失笑道：「失心者！」

只見大木乃伊右手擎著散發不祥靈光的巫毒連枷，左手提著鑲嵌五個骷髏頭的盲眼骨盾，仔細看，鎖鏈系住的鎚頭，是一個縮頭術精製的巫毒娃娃，揮舞時就會張開滿嘴獠牙，漆黑無光的喉嚨發出刺耳的尖嘯。

隨著「失心者」來到現世，其它幾個召喚圓里，陸續有六角霜花印封鎖的銅棺，豺頭人身的陵墓守衛，拇指頭大的舐光妖精等稀奇古怪的高階亡靈接連拋頭露面出現。

附近本能地察覺到危險，趕緊抽身後退的冒險者，體質不足的幾個年輕人聽到嘯聲，瞬間就會失去聽覺，臉上騰起大片紅暈，整個人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耳朵甚至流出血來，從耳垂滑落貼著脖子流到鎖骨上，就像左右掛著兩條血蛇。

盲眼骨盾插在地上，銳利的骨質獠牙就像雨後春筍似的接連拔地而起，大木乃伊「失心者」腳踩在上面，尖刺就突破腳背露出來，傷口瞬間沙化恢復如初，就像沒事人似的。

可惜無論是沼澤魚人或人類冒險者，一旦閃避不及，腳底板被蔓延而來的骨刺穿透，就會瞬間全身麻痹，硬梆梆地往後栽倒在地上，看上去就是一具死了很久，血液循環停止凝固多時的僵硬屍體。

好在，只要附近有冒險者夥伴七手八腳地把他們拖到安全地帶，外敷口服治療藥水和解毒藥劑，還是能及時拯救過來，就是元氣大傷，不休息個十天半個月，恐怕是不可能恢復全盛狀態。

正在大撤退中的魚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一旦有人倒地不起，自私自利的沼澤土著根本不會伸出援手，反倒是覺得少了一個分贓的狗東西，自己能夠分到更多的好處，臉色漠然如冰霜，眼裡卻都是竊喜。

隨著魚人戰士的撤退，所在的核心區變得無比安全后，流浪法師羅迪靜下心來地看著雙手之間的心臟形蜂巢。

這個來自蒼蠅王子的殘骸碎片，名為灰巢的小玩意，就像噴了纖維酵素的三合板似的迅速融化消失。

隨之流逝而去的，就是這道「瘟疫蜂群」的古代魔法，相關的法術模型和咒語、施法源泉和源頭，一併消失地乾乾淨淨，就像流浪法師從來沒有施展過似的。

羅迪絞盡腦汁想要回想起來，結果只有一片毫無痕迹的空白，發現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暗嘆自己還得進行無眠冥想，通過精神鏈接無眠者九號，或許才能得到法術反饋。

於是，流浪法師趕緊收起多餘的心思，不想抬頭就看到大部分退入沼澤地帶的魚人敗軍見死不救的一幕，心裡毫無來由地臆想著：「魚人也是魚，應該很好吃……嘔！」

羅迪記起魚頭豆腐湯、水煮魚片、油炸魚排，美拉德效應刺激地口水排隊流淌出去，猛然間想起沼澤魚人也是智慧啟蒙的種族，哪怕處於原始氏族部落時期，畢竟是人不是魚。

我怎麼會產生如此令人抓狂的瘋癲想法，不會是被無眠者混沌無序的精神感染影響到了。

「瘟疫蜂群這道魔法能夠在一個回合挫敗沼澤魚人的精英戰士，而且還是好幾百隻的戰團，我估計至少是四環，甚至是五環以上的中位法術，可想而知，付出的代價肯定不會少。沒準，我已經支付了部分代價……」

流浪法師想到這裡，不再反胃膩心想吐了，腦子終於恢復清醒，右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打算把受到污染的邪惡想法從另一隻耳朵排斥出去。

沒想到蒼蠅王子卑爾澤的殘骸碎片之一「蟲之心」，在羅迪的雙手掌心留下密密麻麻的六角晶格紋路，剛剛拍到額頭上，不免就被影響到，恢復清醒的神智再度變得混濁不堪。

「……其實，我早就知道有一些口味獨特的貴族，秘密收購魚人的腦髓，據說味道還很不錯。」

事實是，無論無面者九號，還是隱藏在幕後的最大黑手九層法師塔的囚徒，都不會讓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代言人脫離掌控。

「吞了咱家的香餌，上鉤的魚兒想脫身，不扒掉幾層皮，掏心掏肺幾回，怎麼可能？」

蒼蠅飛行術有多麼便利，隨著背部的紋路消失隱去，羅迪雙腳緩緩地落在地上，想要圍觀戰局，就得邁開雙腿親自跑一趟，對於不久前憑著心思肆意騰挪縱橫，有點上癮的流浪法師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待遇。

可惜的是，就連「蒼蠅飛行術」的法術模型和咒語，也在腦海里快速的消失，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徹底的抹去。

這件事在斯崔爾營地盡起大股東的底蘊王牌，將高階亡靈「失心者」等不死生物驅逐回老家后，關鍵時刻出手力挽狂瀾的羅迪進入了土系魔法師本頓閣下的視野，專門對他進行了一系列的詢問。

在得知流浪法師徹底忘記了自己曾經施展過的魔法，出身土系法師塔其中佼佼者「結晶塔」的本頓閣下，立即想起了這是千年前，依託魔網掌控世界的魔法帝國普適型施法者共有的特徵。

「我記得，結晶塔的藏書館里，就有兩本魔法帝國低級法師的法術書……沒錯，他們施展完法術后，就會徹底忘記法術模型和咒語，必須耗費精神重新記憶，所以記錄法術的法術書相當關鍵。還有，魔法帝國的魔網以每一個魔法師公民為節點，賜予施法許可權，同時也收取施法者的一部分精神，以此來維護魔網構建在物質世界和元素能量位面之間橋樑的獨特存在形態！」

既然斯崔爾營地的大股東們弄清楚羅迪的施法本質，對於這種必須藉助魔網施法的古典魔法師就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哪怕流浪法師的飛行術和召喚術都相當不俗的樣子，也沒有更多地關注。

畢竟，現如今魔法世界的主流，是建立在號稱魔法軍閥的法師塔主人，以及他們為數眾多天賦異稟的徒子徒孫和雄厚無比的施法源泉上。

當然了，一座法師塔的各種產出相當可觀，區區一個魔法熔煉爐，從鐵礦石中提取精鐵，就是人類國度煉鐵鍋爐的百倍效率，再鑒於附魔物品的稀罕和珍貴、具有極大功用的份上，提出法師塔經濟內外循環圈的可不就是普通人出身的知名學者？

以斯崔爾營地為例，憑著武力和毒藥奠定基礎的黑燈遊俠丹貢閣下，也是通過出讓大部分利潤，才招攬到幾個魔法學徒，虧的是土系魔法師本頓閣下的面子，才擁有嚴重縮水版的法師塔產業鏈。

沒錯，無盡沼澤外圍數百個冒險者營地，只要處於排排坐相當靠前的第一集團，內部沒有魔法產業鏈，就根本無法在競爭激烈的冒險者圈子裡站穩腳跟。

至於通過斯崔爾營地審查的羅迪，儘管很想通過無眠冥想找回蒼蠅飛行術和瘟疫蜂群這兩個潛力不俗的法術，可是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勁，不想越陷越深的流浪法師還是苦苦忍受著魔癮的折磨。

這樣下去，他依舊是一個沒有師承，沒有成體系法術支撐，沒有法師塔罩著的三無人員，還是一個在冒險者底層庸庸碌碌過完下半生的流浪法師。

幕後黑手一方面佩服於羅迪的堅韌和擇善固執，另一方面卻通過精神鏈接，不斷在流浪法師入睡后，進行夢裡啟示，不住地喁喁低語。

捨棄睡眠，打坐冥想，屠戮眾生，瘋魔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