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羅衣曾似此花香

第401章 羅衣曾似此花香

卻說尤氏哭哭滴滴自榮國府出來,乘了一輛青呢馬車往尤三姐住處尋去。寧國府抄撿時,尤氏隨身浮財便被抄撿了一番,本就沒有餘財。這幾年寄居榮國府,每月除去月例銀子,再沒旁的進項。

因是此番出來,除去一個銀蝶,旁的丫鬟都被其遣散。轉眼到得外城三姐兒住處,尤氏與銀蝶下得馬車來,隨身只兩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卻見往日門庭若市的門第如今閉門謝客,卻不知是個什麼道理。

銀蝶上去拍門,少一時門開,內中婆子掃量幾眼這才放了二人入內。尤氏拾掇心緒進得內中,隨口問那婆子:「你家姑娘可是不在?怎麼不見人來?」

那婆子道:「姑娘病了,正在屋裡躺著呢,也不知能挨過幾日。」

尤氏唬了一跳,忙問:「這話兒怎麼說的?」

婆子撇撇嘴,嘆息一聲道:「奶奶莫問了,見了姑娘自會知道。」

當下尤氏、銀蝶快步進得內中,春日裡關門閉戶,內中一股尿騷味。搭眼看過去,便見尤三姐兒氣若遊絲躺在床榻上,身上覆了厚厚被子,面色慘白,只一雙眸子還算有神。

尤氏趕忙撲過去:「三姐兒,你這是得了什麼病?」

尤三姐低聲道:「什麼病?我這是中了毒。」

卻是尤三姐招蜂引蝶,去年臘月里機緣巧合認識了景田侯家的幼子裘玉。這裘玉二十齣頭年歲,髮妻早年難產而死,性子溫吞迂腐,卻難得一顆真心。尤三姐感念自個兒年歲大了,總有一日要嫁人,與之相處起來便難得守了規矩。既不收裘玉所贈錢財,也不催逼其娶自個兒為正室。

誰知二月里江南有恩客尋來,三姐兒此時錢財不大湊手,便與其虛與委蛇了一番,不想正瞧在裘玉眼中。

此人性子溫吞,卻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當下按捺住心下惱恨,只當不知,尋了一日又來尋尤三姐飲酒。尤三姐心下愧疚,自是小意溫存。不料那酒中竟下了毒,裘玉多飲了幾杯,當場七竅流血而死。尤三姐摳了嗓子眼,雖吐出了大半,可殘毒留存體內,雖每日延醫問葯,卻難免身子骨愈發虛弱。

說過此事,尤三姐嘆息一聲道:「報應啊……自寧府敗落,我便自忖勘破情關,從此遊戲人間。不想好不容易遇到個真心人,如今卻要死在其手中。」

尤氏因被攆出榮府心下凄涼,又見異母妹妹眼看身死,自是大哭不已,吵嚷著要去請名醫來診治。

尤三姐探出手扯住其道:「莫要張羅了,沒用。我如今想著,死了也好,說不得玉郎便在鬼門關前等著我呢。大姐既離了賈家,也未見得是壞事。只可惜我到死都不曾給二姐報仇。」

尤氏哭著搖頭道:「王家犯了官司,連王子騰、王子勝都被關了,鳳姐兒又被休棄,咱們什麼仇都報了。」

尤三姐舒出一口氣笑道:「這樣也好,生不如死,豈非比死了更難受?」

尤氏哭了半晌,拾掇心緒,也不避污穢,照料起尤三姐來。

竟陵伯府。

黛玉聽過李惟儉所言,頓時唏噓不已。道:「可見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尤三姐若是本本分分,說不得便能得了一樁好姻緣,偏臨了不知檢點。是了,景田侯府怎麼說?」

李惟儉道:「還能如何說?毒酒是那裘玉預備的,況且景田侯府如今也是官司纏身,哪裡還有心思計較裘玉飲毒自盡?」

黛玉不禁蹙眉道:「多事之秋啊。」

李惟儉感嘆道:「誰說不是呢……王爺打臘月里就病了,如今也不見好轉,今兒我去看了一遭,眼瞅著人瘦得不成樣子。能熬過多久還不知道。」

黛玉自是知曉李惟儉多得忠勇王信重,便道:「只盼著王爺能好轉起來,不然這聖人心氣兒始終不對,怕不是什麼好事兒。」

李惟儉又道:「除去此事,朝廷又要往南用兵,只怕這一遭凶多吉少。」

「啊?」

政和帝自覺羽翼豐滿,文治武功堪比太宗李過,志得意滿之餘,自是開始著手清理四王八公。勛貴等自不肯等死,恰貢榜有不臣之心,又屢次犯邊,南安王便力主一戰而定南疆。

依著朝中謀划,順緬邊境多山,大軍難以鋪展,不若自身毒抽調一部為主,南下大軍為輔,如此南北夾擊,自可平定貢榜。奈何南安王自有心思,琢磨著此戰若是以岳鍾琪為主,他哪裡還能分潤多少戰功?

因是到得南疆,便急不可耐召集土兵三萬,會同兩鎮邊軍,浩浩蕩蕩便殺了過去。如今接到奏報,只說進展順遂,可觀量輿圖便知,此定是緬人誘敵深入之計。且李惟儉推薦給老師的人手,不為南安王所用,只得了個轉運糧草的差事。

如此,此戰危險了。

正要說起旁的了,恰前頭茜雪來回,說是有內府屬官來尋。李惟儉交代兩句便往前頭去見,黛玉方才飲了一盞杏仁茶,便有晴雯、香菱一併尋來。

兩女進得內中,晴雯打量一眼便道:「怎麼四爺走了?」

黛玉嗔道:「四哥自有公務,我又不似你,恨不得時時刻刻將四哥拴在身邊兒一般。」

晴雯面上發窘,卻理直氣壯道:「太太只管調笑,反正我是不改。如今家中姊妹眾多,多早晚才輪到一回,可不就要看緊了?」

香菱探手戳了下晴雯的腦門:「這般不要臉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晴雯乜斜一眼道:「事兒都做了,話還不能說了?」

香菱頓時面紅耳赤,掐了晴雯一下這才罷休。

此時晴雯湊近,思量道:「太太如今年歲也夠了,我看這圓房一事……宜早不宜遲。」

這下黛玉惱了:「早知你是個得寸進尺的,如今真箇兒什麼話都敢說了!」

晴雯卻道:「這夫妻敦倫大事,哪裡就說不得了?」

黛玉只是心下慌亂,過得須臾就緩和了過來。她自嫁入伯府,與李惟儉朝夕相處,除了真格的,什麼都做了,因是也不似以往那般慌亂。

且黛玉情知晴雯的性兒,此番說不得定是旁人攛掇的。黛玉也知為何,李惟儉敬重她,是以除了傅秋芳因著年歲大了,不得已才生了楝兒,餘下的姊妹從不曾有過身孕。

為何?自是要等著當家太太黛玉生了嫡子。可總這般等下去也不是法子,如今黛玉都十六了,二姐姐迎春二十都過了,哪裡還等得下去?

黛玉便探手戳了戳晴雯,數落道:「偏你每回被人攛掇著來說這些有的沒的。」

晴雯道:「她們什麼心思,我自是知曉……可我也想著有個孩兒啊。」

黛玉拿她沒法子,便唬著臉兒道:「知道了。」

晴雯不解,正要再問,趕忙被一旁的香菱止住,道:「太太既說知道了,便是心中有成算,晴雯你快別多嘴了。」

晴雯這才住了口,略略盤桓,晴雯與香菱相攜而去,黛玉便在房中胡亂思忖。紫鵑瞧在眼中,又上了一盞雪花酪,禁不住低聲勸說道:「姑娘,我看晴雯說的在理。這幾年姑娘將養的身子骨差不離,實在不好再拖下去了。須知冬日裡雲姑娘就過門了。」

黛玉嘴硬道:「雲丫頭過門就過門,又與我何干?」

一旁的雪雁嘴快:「姑娘,雲姑娘素來身子骨壯,若雲姑娘先得了嫡子,這來日誰承襲爵位可就不好說了。」

黛玉頓時哭笑不得,道:「我只想著與四哥長相廝守,哪裡想過那麼許多?」

可話是這般說的,黛玉難免動了心思。素日里紫鵑、雪雁兩個在東梢間伺候李惟儉,黛玉雖不好偷窺,那淫靡之聲卻銷魂蝕骨,聽得人心裡好似長了草一般。

沉默了好半晌,黛玉嘆息道:「如今哪裡是我不肯,我就算肯,也要四哥先提,哪裡有我上趕著的道理。」

紫鵑頓時笑道:「此事還不容易?姑娘若信得著,回頭兒我去與老爺說便是了。」

黛玉含混著哼哼兩聲,沒說應,也沒說不應,紫鵑與雪雁對視一眼,心下便有了數。

待李惟儉見過下屬,方才進了儀門,便見紫鵑遙遙迎了上來。

李惟儉頓時關切道:「可是妹妹打發你來尋我的?」

紫鵑掩口而笑,湊近低聲道:「我是來給老爺道喜的。」

「喜從何來?」

紫鵑戲謔道:「此事不可傳六耳,老爺附耳過來。」

李惟儉附耳,紫鵑低聲說了幾句,頓時聽得李惟儉先是面上一喜,跟著蹙眉道:「妹妹這會子還小,不著急。」

紫鵑道:「老爺,太太身量又長了一寸,前些時日太醫診治過,說是大好了呢。」

這倒是真的,黛玉起先有些肺部發育不良,到了這二年逐漸轉好。便是秋冬染了風寒,也不過幾日便好,不似以往那般綿延許多時日。

湊近,紫鵑又低聲道:「再說太太都肯了,老爺還矯情個什麼?再拖下去,只怕家中旁的姨娘也忍不了啦。」

李惟儉一琢磨也是,便笑著應下。

這一日趕巧輪到黛玉,李惟儉小意溫存,極盡溫柔,內中自不詳述。待到翌日天明,黛玉起身便蹙眉不已,眼見李惟儉關切,黛玉搖頭道:「只怕四哥昨兒不曾盡興。」

李惟儉笑道:「來日方長,妹妹不用急。」

……………………………………………………

榮國府。

卻說趙姨娘愈發張狂,每每以二房太太自居,惹得家中上下人嫌狗憎。丁憂的賈政愈發瞧著不順眼,這日因其與下人吵嚷,便拎過來好生訓斥了一番。

趙姨娘心下委屈不已,暗忖,好不容易王夫人死了,王熙鳳走了,誰知家中事務寧可讓那沒名沒分的平兒打理,也不讓她經管,天下哪兒有這般道理?

且賈政閑賦在家,對寶玉愈發盡心,每日都叫過去過問功課。偏又對賈環不管不顧,此等行徑,惹得趙姨娘愈發惱怨。

這日趙姨娘回到院兒中,瞧什麼都不順眼,不禁打翻了茶盞。此時賈環入內,掃量一眼便道:「哪個不開眼的又惹了母親?說一聲兒,兒子給母親報仇去!」

趙姨娘哭道:「老爺滿心都是寶玉的功課,看來往後定是寶玉當家,往後哪裡還有咱們的去處?」

提及賈政,賈環頓時沒了動靜。

那趙姨娘又道:「如今賈璉還指望著老爺支撐門面,可早早晚晚大房二房要分家。二房又不曾承嗣襲爵,只怕這府中咱們也留不下。這些年家中愈發入不敷出,老爺就那麼點兒錢糧,若真箇兒搬了出去,咱們哪裡還有好日子在?」

賈環轉動眼珠道:「媽媽,璉二哥不足為患。我私下聽聞,璉二哥染了臟病,只怕不利子嗣。」

「果真?」趙姨娘頓時來了精神頭。

賈環不住頷首,便將私下裡偷聽下人所說一一表述。

趙姨娘聞言思量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這一時半會倒是不用分家了。只是上頭還有個寶玉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伱。」

賈環咬牙道:「家裡上下待寶玉跟寶貝似的,眾人都等著他成家立業,掌家掌權呢,若是寶玉死了,這家裡的爵位不愁我去襲了去,可惜寶玉偏偏不死。」

趙姨娘惱恨道:「不怕他不死,就怕咱心腸不夠硬,無毒不丈夫。你見天在外頭與那些青皮喇咕處在一處,內中可有能用的?咱們不妨使了重金,那寶玉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死了!」

當下母女兩個計較起來,卻苦惱於如今寶玉只在家中讀書,輕易不得出府。

思量好半晌,趙姨娘忽道:「清明總要去老太太墳前磕頭,這路途遙遠,說不得便要借住鐵檻寺,何不趁此之際動手?」

賈環合掌贊道:「著啊,正是如此。」頓了頓,又為難道:「只是我那些朋友輕易不肯出手,媽媽這回不出重金怕是不行了。」

趙姨娘咬牙道:「你等著。」起身便進了裡間,好一番翻箱倒櫃,少一時拿了金銀首飾來,道:「我這些年只攢了這麼許多,這回不用吝嗇,只管要了寶玉的性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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