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冰棍兒

一根冰棍兒

「郝家強!我記得我無數次和你說過,你和媽媽任何一個人生病都不可以瞞著我,為什麼還要這個樣子,現在到底是怎麼了!」我對著手機的另一方狂吼著,就這樣站在路邊,絲毫不顧及形象。

我始終記著,在我最年幼的時候,記憶還很模糊的年齡,有一些畫面在腦海中久久揮散不去。

那時候小小的我,比姐姐矮一個頭,站直了才剛剛到大人們的膝蓋,小老頭和媽媽就出了遠門,也是去市裡。

我不記得他們到底去了多久,我只記得我和姐姐就住在姥姥家,好久好久,久到我的記憶中,只有自己號啕大哭的模樣,久到年幼的我,實在無法忘記那一場爭吵。

小老頭和媽媽去市裡之前的那一次爭吵,每一幀的畫面都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腦海里。

我記得小老頭就側躺在炕沿邊,一隻手裡面握著遙控器,另一隻手裡面吃著冰棍,白色偏透明的,有些化了,小老頭不停的嗦了著,媽媽就站在小老頭的對角處,彎著腰,一隻手裡面拿著掃帚,不停的掃著,嘴裡面還不停的念叨著,抱怨著小老頭。

「郝家強,我當初那麼好看,追我的人有多少,就偏偏和你一起過日子了,當初你家有啥,就連這房子都是結婚之後,我和你一起蓋的,結婚時候,連個收音機都買不起,自行車都沒有……」

媽媽的絮絮叨叨,在小老頭扔雪糕櫃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當時的我啊,就蹲在門後面,怯生生的聽著媽媽的絮叨,看著小老頭一言不發的吃著冰棍。

我親眼看著,小老頭扔出冰棍棍,他是緊鎖著眉頭的,頭也微微的向上抬著,寬厚的嘴唇微微顫抖,都來不及看他甩出去的動作,他就已經坐起身來。

我沒有聽到冰棍棍落地的聲音,我聽到的是鮮血落地的嘀嗒聲,比鐘錶的走動更加鮮明。

映入我眼帘的,是媽媽那原本拿著掃帚的手緊緊的捂著自己的一隻眼睛,鮮血順著手指縫流出,著胳膊留下,沾染了衣服,落入手肘處的鮮血不停的滴落,一滴兩滴,匯聚成江海,蔓延開來,掃帚被牆支撐著,沒有跌落,媽媽的另一隻手也抵著牆壁,艱難的支撐著,和掃帚一樣,被鮮血浸染,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血泊之中。

小小的我就躲在門後面,盡收眼底的是,無窮盡的鮮紅。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這間屋子的,也不知道小老頭和媽媽到底去了哪裡。

我繼續的蜷縮著,蜷縮在姥姥家的牆角,沒有任何人可以將我挪走,我聽不清他們說的話,看不清他們的模樣,耳邊充斥著血滴落的聲音,眼前是嗜血的紅。

直到姐姐被老舅接回來的,直到姐姐拉住我的手,感受著那熟悉的溫度,和媽媽的一樣。

所有的恐懼和無助,在那一刻宣洩開來,我開始嚎啕大哭著,我盡我所能的吼叫著,想要掩蓋住血滴落下的聲音,我死死的閉著眼睛,想要逃開那瘮人的血紅,我拚命的抓著姐姐的手,想要透過此感知媽媽的溫度,直到姐姐的手臂上面,也留下一條條紅道。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再醒來的時候,周身都是暖呼呼的,是姐姐學著媽媽的樣子將我摟在懷裡面,她的小手還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

「大…姐」我怯生生的喊著,將自己的頭埋在姐姐的胸前,不停的蹭著,眼淚沾濕了姐姐的衣服,可她卻還在用她的另一隻小手握著她的衣袖,輕輕的擦拭著我的臉蛋。

姐姐,也才比我大了四歲而已,剛剛上小學,她也是個孩子啊,可她卻總能把我照顧的很好。

在姥姥家裡的那段日子,我總是怯生生的,一個人縮在角落裡,哪怕哥哥給我看他那唯一的大門牙,我也不會有多餘的表情,總是嘟著嘴巴,眼睛睜的大大的,閃爍著淚花,而姐姐,就像那救命稻草,只要有她在,我的家就在。

因為我一直縮在角落裡,吃飯要姐姐喂,也不上廁所,尿了褲子,姐姐就給我換,換到再沒有換洗的衣服,姐姐帶我回了家。

可能現在的我,也無法想象,當時稚嫩的我,那麼短的兩條小腿,怎麼可以倒騰的那麼快,姐姐一路跑著都沒有追上我。

找到我時,我就在衣櫃裡面,將媽媽的那個棕色皮衣蓋在身上,怯生生的透著櫃門縫隙看著外面。

姐姐將櫃門打開時,我還往裡面挪動了些,手裡面拽著的媽媽那個棕色皮衣,被我舉過頭頂,想要把自己藏起來,藏住了大腦袋,露出了小腳丫。

年幼的我一直記得,媽媽說過的,因為我的皮膚過於黝黑,所以在黑暗的環境里,都發現不了我,我原以為姐姐也是這樣的,可是姐姐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小腳丫。

我拽著媽媽的棕色皮衣,姐姐拽著我的小腳丫,直到將我整個人都從衣櫃裡面拖出來,由於地面的摩擦,我的肚子貼著地面,屁股朝著天,直到一陣陣涼意刺激著我的肚子,開始發起咕嚕嚕的抗議,屁股也開始撲哧撲哧。

屁股上面濕膩膩的感受,讓我將自己的臉蛋徹底貼在地面上,等待著暴風雨的到來。

姐姐直接兩隻手掐住我的腰,將我打橫抬著,直接在房前台階上,就著大缸裡面的水,開始給我洗屁股。

我環抱著姐姐的手臂,將頭靠在姐姐的臂彎里,不停的吸著鼻子,將眼睛里打轉的淚水徹底憋回去。

安安靜靜的和姐姐在姥姥家等著媽媽和小老頭回來。

媽媽回來那天,一隻眼睛上還蒙著紗布,身上穿著藍紫色,小格子的衣服,看起來好奇怪,媽媽說這是睡衣,很高級的,城裡人都穿。

短袖和褲子都是藍紫色小格,伸手一摸,光溜溜,軟乎乎的,我的小手在上面不停的抓撓著,正對上媽媽的眼,開心的笑著。

可也是那一次,我知道了糖尿病,媽媽也成了病人,媽媽開始每天吃各種各樣的藥丸,我開始不吃魚,不摳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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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亡書之我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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