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見不到那雙漂亮的眼睛了
「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在此刻響起,劉澤洲回來了,相比我眼神中的期待與感激,小老頭和姐姐都是一臉煩躁的看著我。
「你讓他過來幹嘛。」姐姐在我旁邊輕聲的責怪著,我不理解,從小到大都不理解,我們收養了劉澤洲,卻總是要用有色眼鏡看待他,明明是一家人,卻讓他一直在外漂泊。
「有什麼不可以么,他和我一起長大,現在是我的男朋友。」
劉澤洲磕過了頭,三姑為他穿好衣服,今天他是我們郝家的姑爺子,與我一起站在這裡,一一回禮。
「那你倆在這站著吧,我去看看吐吐。」
餘下的時間,是劉澤洲陪我站完的。
夜晚人群盡散,小老頭,我還有劉澤洲,就睡在這間屋子,我睡在炕頭,小老頭睡在炕稍,劉澤洲睡在中間,一起守護著媽媽,一回頭便能看見劉澤洲可憐巴巴的眨著小眼睛,一動不敢動。
也難怪,小老頭今晚的呼聲震得地板都要開裂了,我想這也是這二十多天以來,他睡的最好的一次吧,終於不用在擔心媽媽疼,媽媽翻身,換紙尿褲了……
我挪動著身子,讓自己整個人趴在炕上,手腕拄著炕,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看著在我面前的亮黃色綢布,即使四面漆黑,也無法讓綢布的亮色減弱半分,我還是清晰的感覺到,綢布在動,被壓在下面的媽媽還在均勻的呼吸著,一晚上我都在看著,為媽媽守靈,怎麼我現在就可以不困了呢,之前怎麼就不行呢,我死死地盯著綢布,好像要掀開她,好想要看看媽媽,可我還是沒有勇氣。
劉澤洲說媽媽一直希望我看死人,肯定也包括她自己。劉澤洲還說,我要記得媽媽最討厭我哭了。我以後都不可以再哭了。
第二天我們開始整理媽媽的衣服,好多的碎花襯衫,背心,就連褲子也都是碎花的,我記得這些都是媽媽去集市上買的,十五啊,二十五一條,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我從柜子的最裡面找到了那件薑黃色皮衣,那是一件比我年紀還要大的衣服,在媽媽二十歲的年紀買的,每次重要場合媽媽都會穿上她,經年累月的,也沒有掉過皮子,我是不喜歡這件衣服的,我覺得她穿起來並不好看,還很土,而且我從前夢見媽媽去世時候,媽媽就是穿著這件衣服,那時候我嗚嗚咽咽的哭著,就趴在這件衣服上,是媽媽把我叫醒的,她告訴我夢都是反的,她永遠也不會離開我。
可是啊,今天我和夢裡面一樣,緊緊的摟著這件衣服,卻再沒有人把我叫醒了。
「二兒,咱媽這個金項鏈到時候我去金店給她做成手鏈,咱倆一人一個吧。」
趴在衣櫃中的我探出頭,看著坐在炕上的姐姐,她手中的項鏈也是亮黃色,可卻沒有綢布那麼亮。「留下吧,放在你那裡,咱媽之前在我上大學前帶我去城裡買了一個羊皮褥子,我就留那個就行。」我自認為笑得很洒脫,眼睛直直的盯著那同樣亮黃的項鏈。
記憶中這是媽媽唯一的首飾,也是唯一值錢的東西,自從中風后,媽媽就總是盤腿坐在炕上,勉強的用手扯著脖子上的項鏈,不停的示意著我「二兒,給,給你。」我總是一臉煩躁的說著不要,也總沒有好好的看看她,可那些隨便搭眼一看的畫面,卻在我的腦海里永遠的定格了,直到今天我也沒有要。因為我實在擁有了太多媽媽的愛了,我不能一點念想都不留給姐姐,羊皮褥子就夠了,外面還有著媽媽給我縫的被套,也是碎花的。
後面啊,我就像個監工,盯著每一件衣服,不讓小老頭給我大姨。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缺勁呢。」小老頭看著我恨得牙痒痒,但礙於場合,也只能忍著不對我發脾氣,只得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偷拿幾件好的給我大姨。
後來我拿了劉澤洲買的橙子,給小老頭,希望他能開心點,他卻覺得酸就吃了一口就扔了,我只能悻悻的離開,不要再打擾她了。
大概十點多左右,我們就出發去了城裡,這也是我能見媽媽的最後一面。
等到殯葬師將媽媽推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媽媽,沒有想象中的可怖,也不像奶奶那時候整個都變了模樣,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皮膚依舊緊緻,沒有一點皺紋,只是好可惜啊,她的眼睛緊閉著,我再沒有機會看到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了。
「咱媽,模樣一點沒變哈。」姐姐的鼻頭紅紅的,被打濕的睫毛,沾染著眼睛的周圍,濕漉漉的,她很努力的擦著,可是卻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我默默的點點頭,眼睛一刻都離不開媽媽,她就這樣靜靜的躺在冰冷的鐵台上,馬上就要被推進身後的火爐中,我死死的注視著,以前家裡面的灶坑裡也有這麼大的火苗,都是媽媽一塊一塊木頭填進去,才燒的那麼明亮的,可現在啊,被推進去的是媽媽……
「親人最後看一眼,送葬回升。」
「姐誒,二姐誒!」那個胖女人又在做戲了,我伸出手想要替媽媽捂住耳朵,可鐵台卻不給我反應的機會,直接滑動到了火爐中。
我怔愣的看著自己懸在空中的手,看著燃燒的更加猛烈的火焰,我徹底的失去了擁抱媽媽的最後機會。
鐵台在被抽出來時,上面只剩下了灰燼,和零星的骨頭,我漂亮的媽媽再也不見了……
我木訛的轉身,留下姐姐一個人撿著,媽媽會原諒我的吧,原諒我的懦弱,我實在沒有勇氣去觸碰那一堆骸骨,我不相信那是我的媽媽。
我呆愣的走著,直到劉澤洲給我舉起來,轉了半圈再放下,我才發現面前是台階,而他一直在關心我的一舉一動,也只有他在我失去媽媽的這一刻,照顧著我的情緒,不需要我去體諒任何人。
後面的告別儀式,我依舊是木訛的,沒有掉一滴眼淚。
之後便是送葬了,還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看街道上送葬的隊伍了,路過每一個路口都會吹著喇叭,跳的奇奇怪怪的,偶爾開過的大卡車裡面還放著,紅的綠的黃的黑的,各式各樣紙紮的小人,還有牛馬,那時候和我一樣大的小朋友都會圍在這街道邊,稀奇的看著這一切,今天我卻成了被看的那個。
「我來打靈幡,不可以不打,我可以。」我面無表情但卻無比清晰的吐出這幾個字。
對於老一輩來說,傳承比什麼都重要,家中有子嗣,才是人丁興旺,女孩怎麼能算,姑姑,大爺家都有兒子,唯獨我家沒有,媽媽是愛我的,但我也知道的,比起她口中重男輕女的奶奶,她自己本身更想要個兒子。
我也從沒有把她的話當做玩笑,她拿我當兒子養,那我便是,我一樣可以為她打靈幡,送她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