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老牛啊!你他媽死得太早啊!」
「都不知道老子這次跟著司馬北上,打得有多威風!」
「那些狗蠻子衝上來一個,老子殺一個!衝上來兩個,老子殺一雙!」
「就這麼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從這裡,一直砍到龍城!」
「龍城你曉得吧?就是狗蠻子的王廷!」
「哈哈!不過現在已經沒了!被咱們一把火燒了!痛快啊!」
那將士說著,將自己珍藏的烈酒,猛灌了一口。
用被烈酒嗆紅的臉色,掩飾通紅的雙眼。
口中絮絮叨叨道。
「對了,你要是投胎的話,跑慢一點啊!」
「等回去之後,咱就拚命地造娃!到時候老子給伱當爹!」
「托咱司馬賜下的造化,老子現在先天了!」
「所以啊,給老子這個先天宗師當兒子,你小子賺大了!」
「到時候你管我叫老子,我管你叫兄弟!咱們各論各的,怎麼樣?哈哈——」
那將士哈哈笑著,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眼淚都笑下來了。
而身邊的其他將士也沒好到哪兒去。
或許是今日的風雪太大、太烈了吧……
吹得他們這些虎狼一般的鐵打漢子眼睛發紅,身子發顫。
「走吧,蘭荷,咱帶你回家!」
這冬日的嚴寒,算是給逝者保存了幾分難得的體面。
在覆蓋了頭面之後。
數百具被包裹的冰冷軀體,被固定在了備用的戰馬上。
緩緩走出了山谷。
那一刻亡者與生者相攜而行的畫面,著實震撼了不少蠻族少年。
也不知道誰帶頭下了馬,躬身撫胸向那些馬上的屍骸,行了一禮。
很快便是呼啦一聲連成一片。
看著眼前那些恭敬行禮的蠻族少年,不少將士原本嫌惡、冰冷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不少。
他們沒有他們司馬心中那麼多的算計與籌謀。
情感和情緒,一直都很直接。
誰對我好,我對誰好。
誰對我刀鋒相向,誰就是我的敵人。
誰和我一起對敵,誰就是自己人。
只是幽北之地的雍人和烏丸的血債,實在是太過於濃厚。
以致於他們一直無法接納這些流淌著污濁血脈的奴兒。
不過此刻看在他們對亡者這一禮的面子上,將士們都稍稍收起了幾分眼神中漠視與冰冷。
甚至在一些蠻族少年小心翼翼湊上來的時候,遞出了手裡的韁繩。
「帶好了他們。」
伸手接過韁繩的蠻族少年,面上現出一抹喜色,而後用生澀的雍語保證道。
「貴人放心!奴就算是丟了自己的命,也不會丟了他們。」
聽聞這話,那將士冷哼一聲。
「最好是這樣。」
這才帶著幾分不舍,徹底鬆開了韁繩。
沒辦法,他們是軍將。
戰場迎敵才是第一緊要的事情。
帶著袍澤和那些女子屍骸,一旦突然遭遇敵人,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只能暫時將他們交給這些歸義營的奴兒。
只希望這些奴兒不要讓他們失望吧。
一系列的短暫交接之後,三百將士終於再次翻身上了馬。
大雪在寒風的漫卷下,生出幾縷煙塵。
「啟程!出發!」
隨著一聲呼喝,大軍再次開拔。
有落在後面的將士,忽然扭頭看了眼身後的那些蠻族少年,冷喝道。
「跟上!莫要掉隊!」
聽聞這話,一眾蠻族少年臉上閃過一抹難以置信。
因為這還是這些雍人第一次主動跟他們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口氣依舊冰冷、漠然,但已經足以讓這些滿心惶然的蠻族少年,心潮湧動生出幾分安心與暖意了。
「聽到沒有!貴人說!讓咱們跟上!」
「快!快!該死!你小心點,弄丟了馬上的『貴人』,貴人們不殺你,咱們兄弟也饒不過你!」
「走!跟上!」
陣陣興高采烈地呼喝聲中。
一眾蠻族少年趕忙拍馬跟上。
此刻有如普通老者一般跟在韓紹身邊的公孫峙,饒有興趣地扭頭瞥了一眼。
「好手段!」
聽到這聲誇讚,韓紹搖頭失笑道。
「非一日之功。」
想著趕路也是無聊,順勢便跟公孫峙隨意講述了一番自己的馴化心得。
聽得一旁的公孫峙老眼放光,連連點頭。
而另一邊的趙言之聞言,只聽了幾句便懶得再聽了。
因為這等人心算計的行當,算是他們儒家的看家老本行了。
雖然稱不上什麼班門弄斧,但道理都是共通的。
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麼新鮮了。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後那道恨不得將自己縮到縫裡的身影上。
「你叫中行固?」
驟然被點到名的中行固,猛然一驚。
心中暗道,一聲命歹。
而後只能硬著頭皮,苦著臉應聲道。
「回趙先生,是的。」
早年,趙言之確實在稷下學宮教過一段時日的書。
所以才能認出中行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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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言之聞言,冷笑一聲,淡漠道。
「可不敢當你這一聲先生。」
「我也教不出你這等數宗忘典的叛逆之輩。」
「怕折我的壽數!」
中行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羞憤欲死。
從他這一身至今都不肯脫下的儒衫,可見他對昔日在稷下學宮求過學,何等看重。
又是何等的引以為榮。
如今聽得趙言之這個昔日先生這話,饒是他已經斷了脊梁骨,忘了什麼叫禮義廉恥。
一時間還是忘了怎麼回應。
而就在這時,中行固忽然感覺身上一輕。
低頭看去卻見自己那身髒兮兮的儒衫,忽然片片破碎,隨風飄零。
中行固拼盡了全力,才從寒風撈出了一片碎衣。
「先生不要!中行固知錯了!求先生不要!」
聽著中行固近乎絕望的呼喊。
趙言之神色依舊淡漠。
「君子好潔,我豈能容你污了這儒衫?」
形體污,也就算了。
德行更污!
讓此人繼續穿這一身污濁儒衫,對於趙言之而言,簡直是對儒家門庭、對稷下學宮最大的侮辱。
若不是看在韓紹的面子上,以及這廝在這次北上之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早就掌斃了這個混賬,哪還有跟他廢話的心思!
一旁的韓紹自然不知道,中行固這廝竟然從自己這裡討了幾分薄面。
若是知道,定然會連連擺手。
『千萬不要給我面子!該殺殺,該清理門戶,清理門戶。』
『你儒家怕沾染這等污名,老子就不怕嗎?』
說到底,當初他留中行固一條命,本就是想在這草原上開個導航。
以及考慮到這廝天門境大宗師的實力,屬於修一修還能用的類型。
可如今只能說是此一時,彼一時。
這廝導航的價值,已經完全沒了。
就連一身等待修復的實力,對於韓紹而言,價值也不大了。
要不是怕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名頭,讓以後投奔的人心存顧忌。
這等不乾不淨的人物,他早就順手殺了。
哪能留到今日?
可惜讓韓紹失望的是趙言之雖然嘴上說得狠,卻沒什麼實質的動作。
甚至在一念震碎了中行固身上的儒衫之後,忽然嘆息一聲道。
「哎,當初的事情,我也聽說了。」
「只可惜那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學宮,無法替你做主。」
「這才令你一念之差,誤入歧途!」
「說到底,有些事情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這話出口。
韓紹忽然停下了與公孫峙說話的動作,眯著眼睛看向了這位趙家真仙。
因為這一套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路數,他實在是太熟了!
果然下一刻,便見中行固痛哭流涕地道了一聲。
「先生!中行固有罪!中行固是罪人啊!」
沒有絲毫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只是一個勁的認罪懺悔。
而趙言之見狀,口中嘆息連連。
「罷了,罷了,看在你誠心悔改的份上,先生我就不殺你了。」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這儒衫你是穿不成了,以後好好跟在這位韓司馬身邊戴罪立功。」
趙言之這話說著,面色忽然再次一冷。
「若是有功也就算了!」
「可若是依舊不知悔改!韓司馬容得下你,先生我也容不得你!你可明白?」
趙言之這話說得大義凜然。
中行固也是淚流滿面,感激涕零。
可一旁的韓紹卻是聽得臉色黑如鍋底。
這他媽是當著我的面,給我插釘子?
於是順勢便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公孫峙,想讓他給自己一個說法。
可沒想到這老貨,直接就丟給自己一個無奈的眼神。
「忍忍吧,他是木蘭的外祖,應該是不會害你的。」
聽到這聲傳音,韓紹神色一怔。
還有這層關係?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跟木蘭的關係?
公孫峙有些心虛地避開韓紹的目光。
他當然不敢說。
當初公孫辛夷的命數是趙家那位老祖欽定的。
後來才引發了一系列的事情。
這要是此刻將韓紹兩人的私情捅出去,怕是整個遼東公孫也摟不住。
而公孫峙這一番神色變化,便足以讓韓紹明白好多事了。
其中最直觀的便是趙家勢大。
就算是公孫氏只能仰仗其鼻息。
這麼一想,韓紹忽然笑了。
然後沖趙言之感激道。
「這等罪孽深重之人,我之前是想用,又不敢用。」
「想殺,又憐惜這廝稷下學宮聖地門徒的才智!」
「如今多虧外祖費心,這才讓紹免了這份顧慮!」
說著,韓紹當即沖趙言之拱手一拜。
「外祖垂愛!紹,感激不盡!」
韓紹這話的意思,說得很明白。
一個是他也怕被污了名聲。
二是他是看在中行固出身稷下學宮,才不殺他。
你看我對稷下學宮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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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既然你趙先生開口了,我一定會好好用他。
你看我對你多尊重?
四是……
等等!
前面三點,趙言之都聽懂了。
唯獨這第四點,他怎麼有點聽不懂了?
外祖?
什麼外祖?
趙言之心念急轉,隨後霍然扭頭看向公孫峙,目光死死盯著他。
而公孫峙此時卻在看韓紹,目光同樣死死地盯著他。
你這個孽障!
你怎麼什麼都敢說?
真不怕死耶?
而這個時候,韓紹卻是一臉意外地看著公孫峙,驚訝道。
「怎麼?祖父未將我跟木蘭的事情,跟外祖說嗎?」
這話出口,公孫峙想捂這廝的嘴,也來不及了。
有些僵硬地扭過頭,沖趙言之擠出一抹笑容。
「親家,借一步說話?」
趙言之冰冷的眼神,在公孫峙和韓紹之間遊離了一陣。
而後長呼一口濁氣,漠然道。
「你最好給趙家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說的不是『我』,是趙家。
江南趙家!
更是那位第九境的趙家老祖!
隨後便直接消失在虛空中。
公孫峙緊隨其後。
不過臨走之前,還是狠狠瞪了韓紹這個孽障一眼。
他不明白,韓紹為什麼要這麼做。
畢竟若是換了別人遇到這種事,肯定會拼了命地捂蓋子。
生怕因此為自己招來禍端。
可為什麼這廝不但不怕,還一言不合地便整個鍋掀了個底朝天?
何其愚蠢!
只是此時已經被公孫峙打上『愚蠢』這一標籤的韓紹,卻是笑眯眯地看著兩個老東西消失的背影。
愚蠢?
難道替你公孫氏死守這個秘密,就不愚蠢嗎?
萬一有一天,哪位公孫氏大能突然冒出來,來上一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豈不可笑?
韓紹其實很不喜歡公孫峙對自己這種『敝帚自珍』的態度。
是珍寶,就應該拿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嘛!
就比如自己的親家。
你自己一個人獨享,除了你和公孫氏有好處。
對我這個『珍寶』本身,又有什麼好處?
太自私了啊!
目光短淺!
大家一起幫助我這個『珍寶』快速的變大、變強,不是更好嗎?
至於說趙言之接下來會不會殺自己。
韓紹倒是沒有這個顧慮。
因為他相信公孫峙的眼光,不是獨有的。
也不是只有公孫峙才懂得什麼叫做奇貨可居。
只要自己能展現出足夠的投資價值。
韓紹願意相信趙言之,不會介意那一聲外祖的。
並且在這之後,他還會幫著一起捂蓋子。
直到某天韓紹擁有與公孫辛夷正大光明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能力。
又或者韓紹日後爛泥扶不上牆。
那個時候他們才會默契地一起拋棄他。
……
大軍一直在行進。
過了一陣子,兩道真仙的身影終於重新回到了陣中。
事情的結果,並沒有出乎韓紹的預料。
就連兩人臉上的表情,也是如此。
公孫峙臉色黑如鍋底。
而趙言之卻一改之前的冷漠,和善了許多。
在打量了韓紹一陣之後,趙言之似笑非笑道。
「你膽子很大,心思也很重。」
韓紹淡笑著回應道。
「外祖不喜歡嗎?」
趙言之呵呵一笑,沒有說喜歡,也沒有說不喜歡。
因為這兩點,對於長輩看晚輩而言,確實不討喜。
但要是作為投資的對象,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優點。
畢竟蠢貨,就算是再有天賦也沒有投資的價值。
趙言之臉上的笑意不散。
定定地看著韓紹,忽然道。
「如今公孫度和木蘭被困定北城,你準備怎麼做?」
韓紹聞言,蹙眉道。
「難道從草原到龍城這一路,還不夠證明我的能力?」
趙言之搖頭。
「能力是夠了,但是決心,還需要考量考量。」
韓紹懂了。
「打入定北城?」
趙言之看著他,提醒道。
「城外,有烏丸數十萬大軍。」
韓紹哈哈一笑。
「雖千萬人,吾往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