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王於興師
韓紹最後看了眼身後的野牛谷。
谷中那棵凋零的老樹,樹上掛著的那些屍體,已經被將士們妥善安葬。
但他總覺得有些事情不該就這麼算了。
他不會忘。
因為他這個人有個很好的優點。
那就是記仇。
……
數百人的騎軍在認準了方向後,便一路向南,在草原上默然無語地行軍著。
腳下沉悶的馬蹄,不斷踏動著腳下的積雪,在這片遼闊的草原上留下一道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漫長痕迹。
只是儘管知道這會暴露他們這支殘軍的目標,卻毫無辦法。
畢竟就算是這方世界的人武道通玄,可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依舊渺小如螻蟻。
韓紹透過面甲仰頭望天。
一面暗自祈禱頭頂的這輪大日能夠給點力,讓地上的積雪能夠快點融化。
一面將這份焦灼的情緒悄然掩藏,不讓旁人看出分毫。
因為他是司馬,所有人都能亂方寸,他不能。
反而要向所有人表明,他能將他們帶出草原,並且信心滿滿。
韓紹扭頭看了眼身後龐大的隊伍,眼中閃過一抹心虛。
要是讓身後這些人知道,此刻帶著他們一路向南的韓司馬,昨日還只是一個只知道窩在家裡刷小姐姐抖胸扭臀的死宅。
那場面……
韓紹有些不敢想象。
「後悔了?」
見韓紹目光掃過那些跟在隊伍後面艱難前行的婦人,公孫辛夷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韓紹沒說後悔,也沒說不後悔。
只是告誡她,看在同是女兒身的面子上,顧好那些命運多舛的可憐女子。
從定遠、廊居兩縣城破,到現在已經有段時日了。
沒人知道她們在這段時間裡,到底遭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與凌辱。
好在這方世界理學還未盛行,否則的話,韓紹真不知道這些女子還能活下幾人。
將身形隱藏在隊伍中公孫辛夷,目光怔怔地看著韓紹的背影。
隱約間竟在這廝身上看到了幾分儒家君子的影子。
可轉瞬之後,便恰滅了這個可笑的念頭。
因為儒家子弟最看重的『禮』字,在他身上是半點也看不到。
堪稱是無禮至極!
公孫辛夷估計這輩子也忘不了,曾經有個男子居高臨下地對自己叫囂出『我要你』三個字!
霸道、放肆且無恥!
「為什麼要給她們,分發兵刃?」
臨出發前,韓紹給所有婦人都發下一柄從馬匪那兒收繳來的彎刀。
公孫辛夷有些搞不懂韓紹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難不成真指望那些連刀柄都握不穩的女子上陣殺敵吧?
聽著耳邊公孫辛夷再次拋出來的疑問,韓紹有些煩躁。
可想了想還是耐著性子,回應道。
「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給她們自我選擇的機會。」
那一把一把製作粗糙的彎刀,或許殺不了敵人,但她們可以選擇殺了自己。
至於說是選擇飽受凌辱地活著,甚至為那些屠戮她們家人的野獸撫育後代。
還是選擇一死了之……
韓紹也管不了那麼多。
因為萬一真到了要那些婦人女子作出選擇的時候。
也意味著他們這支殘軍,已經全軍覆滅……
……
和昨日相比,多了那百十婦人,這支殘軍明顯臃腫了許多。
不過有著從野牛寨補充的千餘馬匹,整體行進速度不但沒有落下,反而快了不少。
畢竟這些馬匹雖然遠遠比不上鎮遼軍精心培育多年的戰馬良駒,但用來騎乘卻是足夠了的。
這樣一來,不用憐恤馬力的將士們,反而比先前輕鬆了許多。
「司馬,該換馬了。」
一直緊跟在韓紹身後的呂彥,小聲提醒道。
又到時辰了嗎?
韓紹愣了一下。
不斷沿著一個方向前行的過程,枯燥且乏味。
韓紹自覺身體上還能承受,可精神上難免生出幾分疲憊。
這其中原理,大抵跟開車上高速差不多。
韓紹一直緊繃著精神,竟然忘了時間。
看著呂彥小心翼翼的樣子,韓紹哂笑一聲。
「放輕鬆一點,以後只要你不犯錯,都會一直跟在我身邊,不用這般小心行事。」
聽到韓紹的溫言軟語,呂彥心中一暖。
特別是那句『一直跟在我身邊』,更是讓他心中有種洶湧澎湃的感覺。
「唯!」
見呂彥一臉激動的樣子,韓紹沒再多說什麼。
畫餅嘛,點到即止就好。
要給下面的人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
有些話說死了,到時候要是做不到,反而是施恩不成,反成仇讎了。
這種反面事例史書上記載得太多太多了。
不足為奇。
沖呂彥頷了頷首,給了些許鼓勵和認可后,韓紹便越過了他,望向後方的一眾將士和那些綴在隊伍後方的女子婦人。
發現將士們倒還能忍受。
那些體質柔弱的婦人,卻大多臉色發白勉強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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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紹算了算時間,索性也不換馬了,直接下令下馬休整一番,再行行軍。
有將士覺得有些不妥,提議抓緊時間趕路,卻被韓紹駁回了。
理由無非是若是那些婦人被活活累死在路上,那他們帶她們出谷毫無意義。
一眾將士聞言,一陣默然。
隨後默默下了馬,一面就地結陣,一面再次散出一些夜不收,注意警戒。
這些甚至沒用韓紹勞神,李靖四人請命一番,得到應允后便自發安排完成。
倒是那些婦人見自己等人果真成了累贅,全都神色黯然。
看著將士們送來的食物和水,不少女子潸然淚下。
「多謝將軍。」
那將士聞言,苦笑一聲。
「我一個大頭兵,哪是什麼將軍……」
說著,看著眼前遍體鱗傷、眉眼青紫的女子,那將士臉上反而現出一抹羞慚。
「是我們……對不住你們……」
爾食爾祿,民脂民膏。
他們食了這民脂,將這民膏化作這一身甲胄、兵刃,卻沒能護住她們。
哪有臉面當得這一聲謝啊……
見那些將士避開她們的目光,逃一般回到軍陣中,不少女子神色微怔。
廊居、定遠地處邊陲,與鎮遼城相隔頗遠。
過往只聽說過那裡有著一支名為鎮遼軍的軍隊,威名赫赫,縱橫無雙。
卻沒想到這一番絕境之下,竟然讓她們遇到了。
還不惜自身陷入險境,也要帶著她們這些累贅一路南歸。
這一刻不少女子淚如雨下,止也止不住。
或是為看到一線生機,而欣喜。
或是為拖累這支殘軍,而慚愧。
又或者……若是當初的廊居、定遠城中有他們在,那慘絕人寰的一幕……
就不會發生……
她們不懂戰爭,更不懂朝堂,她們只知道她們的家沒了,就連自己也只剩一具殘軀。
寒風嗚咽。
女子嗚咽。
傳入軍中,不少將士儘管有面甲遮面,還是深埋下了平日里高昂的頭顱。
而就在這時,陣中忽然傳來一聲曲調古樸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