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道不同!可汗王令!攻!
臨陣勸降這種事情並不稀奇。
畢竟一旦成功,不管怎麼算,性價比都是極高。
只是像始畢這種張口就將餅畫得如此之大的,韓紹還是第一次見。
大到韓紹莫名就感覺有些滑稽。
所以他肆無忌憚地笑了。
始畢皺眉不悅。
「怎麼?你不信朕?」
說完,又是沒等韓紹回答,他自己便露出一臉恍然之色。
戰場之上兵戎相見。
若是只憑單單一句許諾,這小兒輩就輕而易舉地相信了。
不說可不可能,就算韓紹真的直接答應下來,他始畢怕是也要忍不住心中泛起嘀咕。
這其中是不是有詐!
一番換位思考之後,似乎是終於明白過來問題出在哪裡的始畢,當即道。
「這樣吧,只要你覺得此事可行,朕現在就可以替你去宰了呼若邪。」
「用他的人頭,來證明朕的誠意!」
從這裡到龍城不過三千餘里。
以他的修為,不過瞬息可至。
就算再算上摘下自己那好弟弟腦袋的時間,也用不了幾息。
不出意外,隨著始畢可汗這話出口,一眾烏丸近臣、貴種再次哭天喊地。
「大汗!不能殺啊!」
再殺,王族就要斷根了!
左賢王可是現在烏丸王族僅剩的獨苗了。
一旦他死了,日後始畢再出現個什麼意外,剛剛稱霸草原不到百年的烏丸部瞬間就會崩毀。
所以就算是冒著被殺的風險,他們也要拚死喚回自己可汗的靈智。
不能讓可汗再繼續瘋下去了!
就連韓紹看著始畢這一副頗有幾分迫不及待意味的表情,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老實說,如果不是這左賢王是左賢王,他還真的有些心動了。
先假裝答應,然後白賺對方一個人頭。
事後只要輿論工作做得好,旁人也只會誇他韓某人機智、笑始畢這廝蠢,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負面影響。
可現在……
不行啊!
這左賢王可是他的盟友來著!
就這麼將自己盟友賣了,實在是太不仗義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人家女兒現在還大著肚子呢,裡面可是懷著他的種……
這要是孩子尚未出生,就直接幹掉了孩子的外祖,這未免太過喪心病狂。
於是一番短暫思慮過後,韓紹苦口婆心地勸道。
「可汗,要是本侯沒有記錯,那可是你的手足兄弟啊!」
唔,真要論起來,自己跟始畢這廝似乎也是沾親帶故。
只是那烏丸和雅就算是母憑子貴,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姬妾的身份。
就算是左賢王呼若邪也沒資格讓自己稱呼他一聲岳父。
更別說始畢這個外家伯父了。
然而對於韓紹的好言相勸,始畢卻是明顯不大領情。
大手一揮,便冷聲斷言道。
「與你相比,區區手足不足為惜!」
父汗他殺了,兄弟他也殺了,甚至就連親生子嗣他也屠戮了個乾淨。
不差他呼若邪一個!
這麼多年之所以留著他,確實是真的顧念那一點血脈親情。
只是這一點血脈親情,在那番『北方將有黑龍出』的天命、大業面前,又算的了什麼?
始畢看向韓紹的目光灼灼,眼神中儘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癲狂與偏執。
「至於朕什麼時候死……」
說到這裡,始畢話音稍稍一頓,隨後卻是以傳音的方式,在韓紹耳邊響起。
「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朕一朝突破八境天人,不是沒有代價的。」
「就像當初的大雍太祖,明明九境絕巔的修為,其壽不過數百!」
「而朕……或許還活不過那天元!」
「所以你不要急。」
「朕從來不求那長生久視,坐享那萬世權柄!」
「朕只求一世!哪怕只是一息!」
「只要此生能端坐那至高之位,看看這天下,朕此生足矣!」
「怎麼樣?做朕的兒子,只要你願意輔佐朕走到那一步……」
「等朕死了,朕所有的一切都是伱的!全部都是你的!」
「到時候你就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主宰,權柄、富貴,乃至問道長生,全都應有盡有!」
此刻,韓紹耳邊的這道聲音頗有幾分慷慨激昂之意。
韓紹並未懷疑始畢這一番話的真假。
這世上除了自己這個bug外,任何人想要在短時間內獲取力量,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所以此時始畢說自己活不了多久,韓紹並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
只是他還是陷入了些許沉默之中。
老實說,如果不是立場不同,對於始畢這種近乎瘋魔的偏執狂,韓紹其實是有些佩服的。
不瘋魔,不成活。
這話雖然有些偏激,可當你想要上九天攬月,卻又苦於出身高度不夠時,不瘋魔如何能行?
大野心,便是大志向!
韓紹從不嘲諷旁人的野心。
因為他也有著一顆欲要以蛇吞象的莫大野心。
只是很可惜,屁股決定腦袋。
他與始畢的目標、終點雖然相同,可立足點和所行的路途卻是不同。
更何況他這個人向來只喜歡給人當女婿,卻沒有給人當兒子的習慣。
所以在聽聞始畢這番情真意切地『告白』之後,韓紹冷笑一聲,淡淡拒絕道。
「道不同不相與謀,可汗無需多費唇舌!」
這話出口,始畢灼熱的眼神不禁一滯。
下一刻,剛剛還帶著幾分善意的表情,瞬間冰冷下來。
但凡久居高位者,向來不喜歡他人拒絕自己。
始畢本以為他開出的這些條件,已經足夠證明自己的誠意。
可他沒想到這小兒輩竟然還是拒絕了自己。
而且還拒絕得這般的乾淨利落。
道不同不相與謀?
好!很好!
朕這一片好心,終究還是餵了狗!
始畢氣急反笑。
只是這份笑意卻毫無溫度,宛如夜梟。
聽得王攆周圍的那些烏丸近臣、貴種,全都有種不寒而慄的驚悚感。
熟悉可汗的他們都知道。
現在的可汗……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而此刻能夠如此觸怒可汗的,還能有旁人嗎?
沒有!
『所以……這是談崩了?』
意識到這一點,本該因為招降失敗而惱怒的他們,卻是瞬間大喜過望。
談崩了好啊!
看來左賢王的命,終於保住了!
他們也不用面對一個雍人來當他們的左賢王了!
太好了!
而這番情緒大起大落之下,有人忍不住將這份笑容掛在了臉上。
「怎麼?你們這是在看朕的笑話?」
始畢霍然回首,眼中寒光迸射,宛如實質。
「我等不敢!」
是不敢,不是沒有。
本就有些惱羞成怒的始畢,瞬間殺意盡顯。
只是或許是為了避免讓那小兒輩看了笑話,平白墮了自己的威風。
看著眼前這一眾瞬間完成從喜形於色到如喪考妣轉變的蠢貨,始畢暗自握緊了藏於袍袖中拳頭,還是生生忍住了心中沸騰的殺意。
轉而再次望向韓紹。
「你可知拒絕朕的後果?」
這明顯是一句替自己找補面子的廢話。
韓紹笑道。
「本侯想嘗一嘗這『後果』的滋味如何。」
主打的就是一個油鹽不進、桀驁不馴。
始畢似乎是被韓紹氣笑,大笑出聲。
話已至此,說上再多也是廢話。
既然這小兒輩無視了自己的善意,想要嘗一嘗這後果,那就只能成全他了。
年輕人嘛,總是心比天高。
等到撞了南牆,或許就改主意了。
笑聲一收,散亂髮絲隨著寒風亂舞的始畢,背手而立,滿面肅殺。
「進!」
而隨著始畢這一聲冰冷到極點的王令傳出。
生怕自家可汗再搞出什麼幺蛾子的烏丸近臣、貴種,頓時如蒙大赦。
瞬間便有人高聲附和道。
「可汗王令!進!」
「可汗王令!進!」
「可汗王令!進!」
一道道嘶聲高喊伴隨著呼嘯的寒風,轉眼便從王攆處一直傳到大軍前鋒。
片刻之後,身處大軍最前方的萬騎便接連踱起了馬步,不斷向著城牆的方向逼近。
而後便是一個又一個萬騎,也隨之動身。
很快數十萬戰馬,百餘萬隻馬蹄連續不斷踏動腳下這片草原的動靜越來越大。
隨之而來的巨大動靜也越來越清晰。
如果不是因為寒風的呼嘯聲打亂了一些節奏和韻動,怕是單單隻是這巨大的聲響,便足以讓人心臟狂跳、呼吸急促。
一身徹侯錦衣的韓紹,站在城牆之上,望著那不斷逼近的蠻族大軍。
忽然忍不住生出幾分感慨。
自古中原一地面對草原時,其實都是有些吃虧的。
就像這呼嘯而來的寒風,蠻騎自北向南是順風。
而他們面北而戰,卻是逆風。
這冷風吹面的滋味不好受不說,還影響視線。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會影響箭矢的射程和精度。
這一增一減,看似優劣之勢不算明顯,可實際上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而代價就是……人命!
「侯爺,蠻狗似是要攻城了。」
「要不要末將帶人出城,先戰上一戰?」
這也算是守城戰事的慣例了。
敵方勞師遠征,而守城一方以逸待勞,驟然突襲,勝算頗大。
小戰之後,不但能夠挫敵銳氣,還能從容退回城內。
如此近乎穩賺不賠的買賣,李靖自然不想放棄。
畢竟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收割一些人頭,讓麾下將士嘗嘗鮮也是好的。
韓紹聞言,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
與公孫恂的白馬義從不同。
公孫恂的白馬義從是他準備的後手、奇兵,不到關鍵時候不會動用。
「陷陣老卒不要動,人數不要太多,不可浪戰。」
三百陷陣老卒太過特殊,真打起來容易收不住。
而人數不能太多,也是基於這般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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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紹只提了這三點要求,便擺擺手道。
「去吧。」
李靖躬身領命。
「喏。」
只是就在他要轉身下去準備的時候,韓紹忽然又叫住了他。
「罷了,馮參你也跟著一起去。」
馮參別的優點不多。
最大的特點,就是勇猛。
這首戰要麼不打,要打就要打的漂亮。
所以讓馮參配合正巧合適。
而剛剛因為韓紹這個主君被羞辱而憋了一肚子火氣的馮參,驟然聽到韓紹點名,頓時大喜。
「謝侯爺!」
讓你賣命,你還要謝我?
韓紹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這夯貨,告誡道。
「凡事聽李靖的,不要衝動。」
「一旦事情不對勁,就撤回來。」
說著,韓紹望著遠處不斷靠近的那片蠻騎汪洋,也是忍不住嘆息一聲。
「今年的蠻狗,跟去年不一樣了。」
去年統領萬騎的蠻將,大多都是元神境真人。
有些雜軍統將甚至只是天門境大宗師。
可剛剛韓紹一眼看去,如今那些萬騎長有一些甚至已經跟李靖等人一般無二。
皆是六境大能的恐怖修為。
這樣的戰力配置,怕是傳出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怕是不少人只會當成荒唐滑稽之言,不會相信半分。
至於說這到底是龍族給他們『開掛』的結果,還是始畢成功調動了烏丸各部族所有隱藏的力量,這個就不好說了。
不過這也不重要便是了。
精銳?
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馮參顯然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在聽聞韓紹這話后,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兩眼放光。
「侯爺放心,老馮絕不會給侯爺丟臉!」
戰意沸騰,語氣斬釘截鐵。
韓紹大笑。
「善。」
「那本侯就在此等候你們初戰告捷,凱旋歸來!」
李靖、馮參二人再次抱拳。
「喏!」
……
「前軍,止!」
隨著前鋒大軍抵近冠軍城下的小十里範圍之內,瞬間一止。
後續大軍卻是沒有因此停頓下來。
而是繼續沿著城外的脈絡,從這北門之外,向著東、西兩門快速奔行起來。
他們在圍城!
東門、西門,最後是南門。
沒有什麼圍三缺一的說法,有的只有瓮中捉鱉!
很顯然剛剛那拒絕了可汗招降的年輕雍將,就是那隻魚鱉!
而實際上這些蠻將中的不少人,其實是認得、或者說是記得那雍將的。
有些人甚至就是為了那雍將而來!
畢竟那狗東西去年趁著他們跟著可汗南下,將他們的老窩霍霍得太慘了!
有些甚至已經闔族俱滅!
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此時身處北門最前鋒的那萬騎長便是如此。
他這一生說是幸運,也算是幸運。
他本身並不算是大部族出身,雖然武道天賦奇佳,卻限於族中修行資糧有限,最終蹉跎多年,也只是勉強混到了元神真人之境。
對此,他並沒有抱怨什麼,甚至對供養他的族人、部族感恩不已。
因為他知道族人們儘力了,整個部族也儘力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他看到一個族中少年,將從族中領出來的修行資源,又悄悄送了回來。
他當時問那族中少年為什麼這麼做,少年回答。
『老祖比我更需要資源,我想省下一點給老祖用。』
連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小少年都能如此,更遑論族中其他人了。
所以當初他就發誓,終他一生,也要庇護部族!
讓他們過得更好!
可後來他終究是食言了,一切都毀了……
當他外出遊歷折返草原之後,迎接他的不是族人的歡聲笑語。
而是一片被覆蓋在漫天風雪中的死寂氈房,以及那高高壘起的偌大京觀。
而那個當初那個笑著跟他說話的少年,就在這京觀的其中一個角落。
雖然如今那少年面目已經蒼老,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所以……這仇又怎能不報?
……
思緒從回憶中慢慢拉回,那萬騎長徐徐吐出一口氤氳白霧。
然後目光幽幽地望著遠處的高大城牆。
好像跟之前見時,並沒什麼多大的區別。
只是那曾經見了許多次的【定北】二字,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冠軍】。
『如今這定北城,成了那個雍狗的爵位封地?』
活到他這個歲數,到了他這個修為,眼界自然不是普通部民能夠比擬的。
對於雍人的官制體系,自然也有幾分了解。
但凡有封地的徹侯,每一個都是軍功卓著、戰功彪炳。
可這軍功、戰功,又從哪裡來?
從他們這些異族的血肉、屍骨上來……
可明明去歲那場南侵之戰,他們那個部族並沒有參與半分啊!
為什麼?
為什麼要屠了他的族人?
萬騎長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
他只是握緊了腰間的彎刀,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冠軍城。
仇人,就在城牆上。
他的眼神似乎看過所有人,卻從來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半分。
是瞧不起我這個老蠻奴么?
嗯,確實有資格瞧不起。
因為對方是雍人甲子以來最年輕的七境真仙,又豈是他這個遲暮之年,靠著邪法才勉強踏足六境的老蠻奴能夠比擬的?
可是……沒關係。
蠻奴雖老,尚有一番血勇。
可堪一戰!
如今闔族皆死,死,又有何懼哉?
扭頭回望了一眼遠處王攆所在的方向,他在等。
等待王令的到來。
也在等待那個近乎命中注定的終結。
而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的迫切與渴望,那道源自於王攆的王令,終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幾乎是陣型大抵穩住的片刻之後,虛空之上終於傳來了熟悉的高喝。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可汗王令!」
「前鋒先登,攻!」
一連三聲,一聲大過一聲。
也讓那萬騎長早已沉寂許久的氣血,漸漸沸騰。
鏘——
彎刀出鞘,立馬揚刀,遙指城牆。
「兒郎們!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