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天子門生?羽林孤兒!一將功成萬骨枯!
戰爭是要死人的。
就算仗打得再漂亮,取得的戰果再是輝煌,也無法掩蓋其血腥殘酷的本質。
那生死的一瞬之間,對於個體而言,有時候實力並不是決定你能否活下來的真正決定因素。
而是運氣。
運氣好了,你手上的刀鋒搶先一步落在敵人的脖頸之上。
敵人死,而你則能活。
若是運氣不好。
或許本該落在空處的一縷罡氣,恰好就穿過了甲胄的縫隙,刺透了你的要害。
而你……就此戰死沙場。
沒有什麼身披數創,口呼再戰的熱血豪情。
也沒有什麼重來一次的機會。
死了就是死了。
當鮮血迸射、意識消散的那一刻,什麼男兒壯志,什麼疆場夙願都將不復存在。
有的只有從此獨守空閨的妻子,痛失愛子、父親的老父老母和子女。
……
「七十三騎……」
韓紹眉頭微蹙了一下。
這點人看似不多,可對於陷陣后營的千騎人馬來說,就是近乎一成的戰損率。
向來在人命上喜歡斤斤計較的韓紹,要說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這除了前世烙印下『以人為本』的思想鋼印外,最主要的是這些人可都是他的核心本部人馬,每一個都灌注了他不少心血,也耗費了不少資糧。
如今驟然聽到這個數字,韓紹的心情免不了陰鬱了幾分。
而韓紹這微不可查的情緒變化,自然瞞不住李靖這個心腹之人。
「是末將無能,讓侯爺失望了……」
聽著李靖慚愧的口氣,韓紹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你做的很好。」
以寡敵眾,本就是刀劍跳舞。
更何況如今的蠻族,早已不是去年能夠比擬的。
不可等而視之。
剛剛那一戰如果不是李靖在暗處不斷出手,傷亡如何還不好說。
馮參也不可能打得這般毫無顧忌。
此外,其實韓紹也想過,如果剛剛那一戰馮參、李靖兩人的角色調換一下,李靖為主,馮參為輔。
可很快韓紹便將這個假設否認了。
以李靖的謹慎作風和穩健打法,固然能將傷亡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總的來說,這七十三騎的損失是值得的。
見李靖還想說什麼,韓紹再次揮手打斷。
「收殮好將士遺骸,回頭厚葬之。」
剛剛那一戰,韓紹全盤目睹。
自然知道他們並沒有將戰死的將士遺留在城外,而是一併帶回了城中。
這也算是李靖這些人跟著韓紹養成的一個習慣了。
當初他們不遠數千里,也要將戰死的同袍從草原背回來,如今冠軍城近在咫尺,更不可能棄之不顧了。
李靖聞言,頓時不再說什麼,只能拱手稱喏。
「喏。」
韓紹頷首,隨後沖周玄道。
「讓兵司敘功使注意做好戰功錄事,以及陣亡將士的撫恤。」
「不可短缺了分毫。」
韓紹很少用這般嚴肅的口氣,跟周玄這些文士說話。
周玄甚至從這話中品味出了一抹不加掩飾的殺氣,於是趕忙點頭應聲。
「喏。」
「下吏親自盯著,必不使此事生出差錯。」
嘴上應得這般爽快,可實際上他心中卻是苦澀難言。
他倒不擔心兵司那些同僚會在這方面上下其手。
畢竟如今這冠軍城中能夠不遠萬里投靠的文吏,幾乎沒有一個是沖著錢財富貴來的。
自然不會在將士論功行賞和陣亡撫恤上行那貪腐腌臢之事。
真正讓他有苦難言的事情是……
其中財政這一塊,自然也是如此。
從賬面上看,這冠軍城……或者說侯府的私庫曾經確實積蓄不少。
可這也架不住他們這位侯爺有今天沒明天的花法啊!
在這般動輒千金萬金的揮霍之下,就算是這府庫之中曾經有座金山銀山,如今也是空蕩到能跑馬了。
所以這論功、撫恤的錢又從哪裡來?
好在這時,韓紹似乎看出了周玄的心虛與惶然,適應傳音道。
「放心,財貨不用擔心。」
且不說這一仗若是輸了,大家一起死球。
這陽間的阿堵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但說這手中握著刀兵,還怕弄不來財貨?
你看,這就是文人和武人在思路上的根本區別。
見這周玄一時間沒能領悟這其中關竅,韓紹也懶得去點破。
而是不再傳音,張口繼續道。
「另外……所有陣亡將士的遺孤,本侯也不能坐視不管。」
「等到此戰過後,本侯將在這城中建造一座墨家書院,所有烈士遺孤無需束修,皆可入學。」
「一應錢糧,皆由本侯私庫供養!」
韓紹這話的聲音看似不大,看起來也只是對周玄一人所說。
可偏偏卻清晰無誤地傳到所有將士耳中。
一時間,將士們頓時眸光大亮。
對於絕大多數中下層將士而言,捨命上陣搏殺,除了與草原蠻族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和護衛鄉梓、父母兒女的義不容辭外,大抵也是看在軍餉、錢糧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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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幸戰死,也能獲得一筆還算豐厚的撫恤,讓家人暫時溫飽。
可這終究只是拿命去換的一鎚子買賣。
等到這份拿命換來的撫恤消耗殆盡,他們的父母妻兒終究還是要受苦的。
可現在……侯爺這話卻是打破了他們一直潛藏在心底的某種顧慮。
墨家,他們雖然了解的並不多,可作為曾經能跟儒家叫板的顯學、流派,他們也是聽說過的。
若是自家子女能夠修行墨家之法,在這個世家高門壟斷一切的世間,無疑是一條打破禁錮的絕佳出路。
這樣的話,就算是他們現在就戰死,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而同樣面露欣喜之色的還有在場的幾位墨家賢者。
這讓他們心中頓時就是一安。
『這位冠軍侯……果真是信人!』
至於這韓某人是不是一魚兩吃,他們也沒心思計較了。
只要結果對,過程不重要。
而就在所有人歡欣不已的時候,韓紹忽然又補了一句。
「此外,正所謂人各有志,每個人天賦喜好也大不相同。」
「若是有遺孤不喜文事,想要繼承其父的武勇、遺志,投身軍伍……」
韓紹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
片刻之後才嘆息一聲道。
「這樣吧,便以本侯親軍的名義,獨自編練成軍吧。」
「自此之後,本侯將親自統領、親自教誨,務必使之成才、成棟!」
如果說剛剛那話,只是讓將士們眸光大亮,心情激動的話。
韓紹這話出口,還沒等話音落下,便聽到一陣抑制不住的嘩然之聲。
沒有人是蠢的。
墨家書院,固然是一條打破世族高門禁錮的絕佳出路。
可正如儒家在各地建立的蒙學書院一樣,想要真正成才,能夠最終走多遠,卻是要看天賦的。
而韓紹給所謂烈士遺孤提供的另一選擇,卻不是什麼『絕佳出路』。
那分明是一條青雲直上的通天之路!
重要的是這樣一來,日後這些所謂『遺孤』豈不是能以君侯門下弟子自居?
意識到這一點,有將士心情激蕩之下,甚至無視軍規、尊卑,忍不住出聲問道。
「君侯這話……果真?」
見有人竟敢質疑侯爺的話,李靖等人頓時眉頭一皺,就要出言呵斥。
可韓紹卻是揮手制止。
然後含笑看著那將士,反問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可曾見過本侯在誰人面前食言過?」
答案顯而易見。
不曾!
無論是與城中百姓的城門立信,還是如今在軍中依舊流傳的種種事迹。
這位冠軍侯曾經許下的諾言,都從未食言過。
就連那些世族高門儘管一直視他為人屠,暗地裡鄙視他的出身,可從未有人在信義上懷疑過他。
而這也是當初涿郡陳氏在得到韓紹保證后,便對虞陽鄭氏那幫人痛下殺手的底氣。
所以聽到韓紹這話的那將士,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羞慚。
只是這抹羞慚轉眼就被激動、狂喜、亢奮之類的情緒所取代。
撲通一聲,那將士單膝跪地。
「願為侯爺效死!」
他有子女。
很快無數聽到韓紹剛剛那話的將士,呼啦一聲全都單膝跪地,口中呼喊。
「願為侯爺效死!」
山呼海嘯,聲震寰宇。
而如此巨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城中的有心之人。
其中在被逼無奈之下,已經徹底倒向冠軍侯府涿郡陳氏,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遙望著城頭方向的陳家老祖,忽然嘆息一聲。
「咱們這位侯爺……這是買命啊!」
身邊躬身伺候的陳庶聞言,稍稍一回味,便理解了老祖的話。
買命,不但買了這些將士的命。
甚至就連他們子女的命也一併買了。
而他付出的只是一張等到未來才能兌現的大餅而已。
「侯爺手段之高明,曆數當世人傑,怕也難及其萬一!」
直到現在陳庶依舊忘不了之前跪在侯府書房裡的那一幕。
哪怕只是目光垂落,也能讓他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陳家老祖嗤聲一笑,「只是高明?」
能將他們涿郡陳氏拿捏在鼓掌之間。
又在一夕之間將虞陽鄭氏那幫人連根拔起,事後還無波無瀾的人,又豈是高明二字能夠概括的?
可在跌了跟頭、挨過巴掌之後,他對這位冠軍侯便只剩下深深的折服與敬畏。
不過還好。
還好自己足夠不要臉,一鼓作氣將族中嫡女送入了侯府後宅之中。
這樣一來,不但徹底安穩了心神。
從長遠看,涿郡陳氏甚至能藉此機會,跟著這位冠軍侯一舉跳出幽州這片淺灘、泥潭。
到時候旁人羨慕他涿郡陳氏還來不及,又豈會笑話他們?
並不知道自家老祖竟然這般看好韓紹的陳庶,有些遲疑道。
「老祖覺得此戰……冠軍侯能贏嗎?」
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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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小小的元神真人要說不恐慌不害怕,肯定是騙人的。
如果不是老祖在這裡戀棧不去,他早就提前跑回涿郡族地了。
可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罵出聲。
「放心,侯爺輸不了。」
單憑那一日那九境絕巔的恐怖存在,匆匆降臨幽州又匆匆而走。
陳家老祖就堅信這位旁人眼中毫無根腳的冠軍侯,絕沒有表面看起來這般簡單。
至於如何不簡單,他也只能猜測了。
這方世界的水太深。
很多事情在他這個剛剛踏過上三境門檻的七境真仙眼中,也只是霧裡看花罷了。
不過到底是離得近,再是霧裡看花,也能隱隱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
這就足夠了。
最起碼能讓自己面臨某些關鍵選擇時,不至於犯蠢。
只是這些話陳家老祖並沒有跟陳庶徹底說透。
人多,口就雜。
當一件事鬧得人盡皆知的時候,還怎麼奇貨可居?
心中念頭倏忽轉過後,陳家老祖沒給陳庶再說話的機會,直接吩咐道。
「去吧,傳話下去。」
「此番一戰,我等世族高門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誰敢藏私就是我等之敵!」
虞陽鄭氏一倒,涿郡陳氏就是幽北世族高門的絕對魁首。
而這話又是出自陳家老祖之口,其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陳庶卻是有些猶疑道。
「這般行事會不會太過……」
如果沒有親自下場,那烏丸部或許還會看在天下世族高門的面子上,在破城之後不會動他們。
可一旦這般行事,最後冠軍侯還是輸了,那他們的下場……
可沒想到還沒等他這話說完,陳家老祖已經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
「蠢貨!伱當我們涿郡陳氏還有退路嗎?」
陳庶腦子一懵,隨即清醒。
「唯!」
「老祖放心,庶這就按老祖的意思辦?」
可沒想到老祖竟還不放過他。
「事情辦完之後,你就去城頭幫忙。」
「順便替老祖我轉告冠軍侯,就說老祖我這把老骨頭隨時聽候侯爺差遣!」
梭哈是一種智慧。
……
還不知道有隻賭狗已經準備押上全部身家的韓紹,在畫完大餅之後,對著將士們又一陣溫言寬慰。
沒辦法。
效果太好。
他還真怕有些人情緒激動之下,大戰之時主動尋死。
那就過猶不及了。
一旁的周玄匆匆提筆在隨身攜帶的錄事簿上記下韓紹安排給自己的幾件事。
稍後還會形成正式文書傳達各司衙門。
這是他這個秘書郎的職責。
只是就在他即將收起筆鋒的時候,周玄忽然問道。
「侯爺這支親軍……可有名號?」
韓紹幾乎沒有思考,便吐出兩個字。
「羽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