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放肆!你竟讓本侯出賣自己?
喧鬧、肆意的燕北樓中,三人所處的這方寸之地,卻彷彿自成一域。
在韓紹冷著臉,望著那張嬌柔精緻的臉龐不說話時,寂靜得恍若一方死域。
沉悶壓抑的氣氛中,陳文君心中苦笑。
一直以來,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為此她不止一次勸過老師離開,可不知道為什麼,向來謹慎的老師竟遲遲戀棧不去。
如今卻是好了,郎君尋上門來,她不但沒有絲毫隱匿的意思。
反倒是主動走了出來。
這一刻,陳文君心思極為複雜。
既有對老師的擔心,又有對老師的惱怒。
她好不容易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在郎君的身邊,初初嘗到那一絲夢寐以求的歡愉。
又如何能容忍有人壞自己的好事?
「老師……」
陳文君嬌聲喚了一聲。
正用那雙嫵媚眸子與韓紹對視的塗山氏,卻從這聲『老師』中聽出了惱怒不滿之意。
回眸望向這個機緣之下收得的弟子,塗山氏那雙天生嫵媚多情的眸子,不免多了幾分哀怨。
難怪人族總說,說女生外向。
這作了人婦、有了郎君,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若是換了以往,她定然沒有這個膽子、勇氣與自己這般說話。
想到這裡,塗山氏心中輕嘆一聲。
「女大不中留啊……」
聽到塗山氏這聲感慨,再對上她那雙眼眸,陳文君不免有些心虛。
回想起這麼多年來,老師教授自己的修行術法、庇護自己成長。
可謂恩重如山。
心中那點不滿,頓時被慚愧淹沒。
正要說些什麼,可念頭一轉,忽然便想起剛剛老師跟自家郎君說的話。
什麼叫『若只論男女,妾不懼君侯歹心』?
她是不是忘了她口中的『君侯』,是自己弟子的郎君了?
按照輩分來算,她可是長輩!
哪有長輩倒反天罡,跟自己晚輩說這話的?
念頭轉到這裡,陳文君一張如玉粉面漸漸漲紅。
這一次不是羞燥、慚愧,而是紅溫了!
她急了!
畢竟哪怕是作為女子,她也很清楚自己老師的這副精緻皮囊,對世間男子的殺傷力。
所以在陳文君看來,自家老師剛剛那話,不是對郎君的挑釁。
而是對自己!
『她想做什麼!』
陳文君心中一怒,近乎本能地貼近韓紹,挽起了他的臂膀。
然後對著自己老師神色戒備。
看著陳文君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塗山氏那雙桃花眼微眯,忽然淺淺一笑。
「真箇小氣,白對你這麼好了。」
說完,也不理會陳文君的惱怒。
轉而重新將目光落在韓紹這個罪魁禍首身上。
「想必君侯是個耐得住性子的,必不至於在這大庭廣眾下,對妾身為非作歹。」
「不如隨妾入樓上暖閣一晤?」
面對這種極盡曖昧的話語,臂膀間溫香軟玉的束縛,越發緊繃。
很明顯,陳文君很是不想自家郎君落入那妖魔洞窟之中。
只是塗山氏卻是看也不看自家弟子,在說那話后,便直接道。
「隨妾來。」
蓮步輕搖間,淺笑回眸,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媚視煙行。
韓紹抬眼望著前方那搖擺的纖細腰肢。
腦海中莫名浮現出那句『樓上貴賓一位』。
隨後並未猶豫,腳步一抬便緊隨其後。
他倒要看看這妖孽今日要作何妖法、壞自己修行!
……
燕北樓,頂樓。
一處並未懸挂閣名的無名暖閣。
剛踏入其中,便有一股奇異馨香被暖意裹挾著撲鼻而來。
環顧四周,素白帶粉的暖閣布置,讓人一眼看去,怕是只會以為這是一間尋常少女閨閣。
而不會與一尊八境天妖聯繫在一起。
「你就不怕妾借這處妖巢……算計於你?」
八境合道,自成一域。
如果有心算無心,使其一方墜入對方的法域秘境之中。
那率先布下法域秘境的一方,無疑是佔盡優勢。
只是聽聞這話的韓紹,卻依舊面色平淡。
始畢的法域秘境被他破了。
就連那地書演化的一方天地,也未曾被他放在眼裡。
又怎會在意這區區算計?
「夫人不妨,可以試試。」
夫人一稱,算是對婦人的尊稱。
走到韓紹如今的地位,就算為敵,最起碼的體面還是要有的。
只是聽到這話的塗山氏卻有些不滿地嗔怪一聲。
「君侯過分了,妾尚雲英未嫁,如何當得君侯這聲『夫人』?」
說完,見韓紹似乎有些訝異。
塗山氏抿嘴一笑,隨後竟沖韓紹眨了眨眼睛,俏皮一笑道。
「君侯若是不信,不妨可以試試。」
「不過那樣的話,這『夫人』之稱,可就要坐實了。」
面對塗山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端挑釁,陳文君終究忍不了。
「老師!」
這一聲老師,已經是不加掩飾的憤怒了。
可在憤怒之餘,她心中更多的還是疑惑。
過往的老師雖然也是極盡魅惑,而她也在這耳濡目染之下,學會了一些玩弄人心的本事。
可這些『本事』向來都只是點到即至,一顰一笑,便止步於此。
畢竟神女為何高貴?
還不是因為離凡人太遠?
而今日的老師呢?
她這一次又一次的主動尋釁,就不怕真的將自己搭進來?
陳文君可是記得,老師在教授自己這些手段前,一直強調過的話。
世間男子皆虎狼。
操弄這虎狼為自己奔走前,最先要做的就是先學會如何保護自己。
這麼多年來,陳文君一直謹守老師教誨,也做得很好。
可現在倒好,曾經在自己面前指點江山的老師,這手段竟是這般拙劣。
陳文君心中很是不解。
而就在她為此氣惱不已的時候,韓紹已經拉著她在暖閣的主座直接坐下。
那身徹侯錦衣廣袖一揮,便道。
「奉茶。」
對於這般主客易位,塗山氏也不惱怒。
竟在韓紹的指揮下,真的親自奉上茶水。
彼此相對跪坐間,韓紹靜靜地看著那套甚是賞心悅目的動作。
「君侯,請。」
輕抬的那雙桃花眼,盈盈閃動著淡淡的水光,倒映著身形。
彷彿要將韓紹整個神魂攝入其中一般。
韓紹接茶,指尖輕輕相觸的那一瞬間,如觸凝脂。
這一刻,他終於相信那三大狐族之一有蘇一族的蘇妲己,為何能以區區女子柔弱之軀擔負起禍國殃民四個字。
紅顏禍水、禍水紅顏。
與眼前這塗山氏相比,虞璇璣如今擔負的那妖婦之名,實在是冤枉。
韓紹捏著茶盞,也不啄飲,只是拿在手裡把玩。
「君侯是怕妾……下毒?」
面對這般拙劣的激將法,韓紹直接將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
放下茶盞的那一刻,韓紹忽然道。
「說吧,想求本侯什麼事。」
到底是當初的那個不朽皇朝的帝后一族。
底蘊確實深厚。
這間暖閣的效用,竟與那地書有幾分類似。
皆有阻隔神念,甚至屏蔽小地圖的作用。
所以如果不是她主動暴露,韓紹還真不一定能覺察到她的存在。
如此作為,必然有其緣由。
聽到韓紹這話,塗山氏面色遲滯了一瞬。
隨後借著為韓紹續上茶水的工夫,嫵媚一笑。
「君侯何出此言?」
「就不能是妾仰慕君侯威嚴,想要與親眼見一見君侯這樣的世間英豪?」
並未被她這話挑起任何情緒的韓紹,淡淡瞥了她一眼。
「不說?」
「要不……本侯替你說?」
塗山氏放下玉壺的動作微微一頓。
而這時,韓紹已經哂笑一聲,直接道。
「黃天道。」
隨著這三個字出口,玉壺與桌案的碰撞聲輕輕響起。
塗山氏一直浮於面上的嫵媚笑意,漸漸散去。
抬眼與韓紹對視一陣后,終於輕嘆一聲。
「君侯果然不愧當世人傑,慧眼如炬。」
青丘,佔了個青字,自然跟青州脫不了干係。
而如今黃天道席捲的八州之地,其中就有青州。
雖然這其中的關聯並不難猜,可在自己只展露一縷氣息的前提下,便猜到自己的大概目的。
這等敏銳的心性,還是讓塗山氏心中頗為震驚與感慨。
『看來族老的卜筮結果,並未出錯。』
『此番劫難,生機就在幽州!』
心中念頭一動,塗山氏忽然再次淺笑。
「君侯不妨再猜猜,妾身想求君侯何事?」
何事?
總不能讓本侯替你們去硬扛那黃天三老,以及那橫掃八州之地的三十六方渠帥吧?
韓紹蹙眉。
片刻之後,道了一句。
「你們要暫避黃天道的鋒芒,放棄青丘祖地……來幽州?」
歷來為避戰禍而舉族遷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只是這一次竟連青丘塗山氏這樣傳承久遠的古族,也要遠避黃天道的兵鋒之威。
甚至為此還要暫時放棄祖地。
可見這一次黃天之禍的恐怖之處。
韓紹說完這話,見塗山氏螓首低垂,默然點頭。
忍不住問道。
「這黃天道當真這般可怖,不可敵?」
始畢南下,幽北血戰的這段時間,韓紹自然顧不上南邊的事情。
一應訊息也因為戰事的緣故,傳不過來。
只不過在他的潛意識裡,黃天道之所以能成勢,根本離不開那八州之地世族高門的刻意縱容,甚至是暗中支持。
就算有著黃天三老,那三尊剛剛成就的九境太乙,也不至於到了無可匹敵的地步。
可現在從這青丘塗山氏的反應來看,自己似乎好像還是低估他們啊……
而正如韓紹心中所想。
聽聞韓紹這話的塗山氏,沉默一陣后,嘆息一聲道。
「他們不一樣……」
就算是以青丘塗山氏的久遠傳承,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兵禍。
當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赭黃人潮,裹挾著黃天大勢席捲而來的時候,饒是以仙神自居的上三境修行者也會近乎本能地生出寒意。
他們有如螻蟻,卻真正做到了悍不畏死!
大戰一起,城外蟻附而上。
城中百姓、甚至守城士卒卻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披上黃巾。
如此裡應外合,除非由上三境不顧天譴,親自出手抹殺這些螻蟻。
否則這仗根本就沒法打!
或許這一場席捲大雍八州之地的黃天之禍,一開始確實有世族高門的影子。
可漸漸的,就算是那些世族高門也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當那無數平日里被他們視作草芥的螻蟻百姓,在那些黃天道人的帶領下,嘶聲高呼出那句『願天下人人如龍』的時候,一切就已經超出他們的預料與掌控。
時至如今,已經有不少原先在背後鼓弄風雲的世族高門,已經遭遇到了反噬。
生生被那些曾經的螻蟻草芥,誅滅了全部族人、夷平了世代生存的族地。
而青丘塗山氏的畏懼,也正是因為此。
雖他們一直不曾參與這場亂局之中,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是異族。
一旦大勢傾瀉而下,他們如何擋得住!
聽完塗山氏的講述,韓紹沉默了一陣,而後忽然道了一句。
「庶民的戰爭……」
這就是塗山氏為什麼會說出那句『他們不一樣』的根源。
他們確實不一樣。
過往的戰爭皆是由這些傳承久遠的世族高門掀起。
不論是大雍立國,還是之前的歷代號稱不朽的人間皇朝,皆沒有超出這樣的輪迴。
可這一次不一樣!
這是一場由黃天道主導,以那些百姓庶民發起戰爭!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解釋為這是一場那些無數年來被視為螻蟻草芥的庶民,向天下世族高門發起的挑戰!
而那句『願天下人人如龍』便是再明顯不過的鐵證!
可笑那些自認為主宰一切的蠢貨,被故老相承的思維慣性所束縛。
一直沒能參透這一點。
韓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只是他很快便從眼前這塗山氏女子剛剛的話中,品味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意味。
「你說已經有世族高門全族覆滅了?」
見塗山氏默然點頭。
韓紹皺眉繼續問道。
「這麼說……有上三境隕落了?」
塗山氏聞言,沒有多餘的言語,只說。
「五日前,徐州一戰,隕落如雨。」
五日前,正是冠軍城這邊激戰最酣的時候。
只是韓紹還是意識到了不對勁。
因為他不但沒有覺察到上三境隕落的天地異象。
天書之上,更是沒有新添任何多餘的人名。
這意味著什麼?
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跟那些世族高門的蠢貨一樣,一葉障目,完全輕視了黃天道?
意識到這一點,韓紹有些撓頭。
然後下意識抬頭望向了九天之上的那片星辰。
猶豫著要不要將那三尊竊據三官大帝星辰的神魂虛影,一腳踹下神位。、
可幾經思慮之後,他還是掐滅了這個念頭。
他還需要那黃天三老替他探一探路,掃平一些障礙。
至於說這過程中會有多少無辜之人被波及,他也只能選擇了無視。
時至如今,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也能這般坦然地說出那無恥到極點的名言了。
『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心中自嘲一笑,韓紹抬眼望向對面的塗山氏。
將整個話題徹底拉回了原點。
「你青丘能付出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