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奉我為主!向北!向北!
猛虎終究是猛虎。
哪怕已經蜷縮起爪牙,露出幾分疲憊、蒼老之態。
可當張口咆哮之際,還是足以震懾一切。
此刻的公孫度一聲呵斥,身上七境真仙的浩瀚氣息展露一絲。
頓時讓堂中這些虎狼之輩呼吸一滯,有如肩負山嶽。
抬眼望著他們的大將軍,在場鎮遼諸將心中情緒翻滾,複雜難明。
不讓他們稱少將軍,而稱君侯。
看似只是改了一個簡單的稱呼,可他們卻知道如果說前者只是將冠軍侯當成繼承者的話,那後者可就是要……
大將軍這是要將手中這份基業,徹底拱手相讓啊!
有鎮遼將領心中哀嘆。
可眼看公孫度退意已決,他們也只能將這份哀嘆藏在心裡。
旋即改口道。
「我等鎮遼諸將見過君侯!」
說到底,他們對於韓紹這個新主並不排斥、抗拒。
畢竟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屢次蒙受過韓紹的援手、活命之恩。
遠的像去年韓紹以三百殘軍,一解定北城危局就不說了。
近的就說此次廊居城之戰。
如果不是韓紹及時趕到,斬始畢、破秘境,只手覆滅烏丸那三萬王帳軍。
怕是他們此時已經全軍覆沒。
所以一聲君侯,他們並無半點不忿、不服。
而剩下那些鎮遼將領眼看這一幕,一陣怔愣之後,終於反應了過來。
在公孫度那雙虎目的逼視下,趕忙將盞中酒水飲盡,而後起身來到堂間正中,同樣單膝跪地。
「末將見過君侯!」
一時間,在場鎮遼諸將盡皆俯首。
「哈哈!好!好!很好!」
公孫度一陣大笑間,目光掃過四周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眼中終究還是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悵然與不舍。
可當目光重新轉到韓紹身上時,這縷暗藏的悵然與不舍瞬間消散。
取而代之的則是濃郁的欣慰與期盼。
「紹哥兒——」
公孫度抬步來到韓紹身邊,口中輕喚。
韓紹匆忙放下手中酒盞,抱拳躬身。
「孩兒在。」
公孫度拍了拍韓紹的肩膀,力度頗重。
「汝可擔得起這份重擔?」
軍中武夫最忌婆婆媽媽,最欣賞的也是當仁不讓。
所以迎著公孫度直視而來的目光,韓紹不閃不避,正色道。
「孩兒自當勉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讓我巍巍鎮遼之名,威震天下!」
果然這話說完,公孫度神色大喜。
「好!好一個青出於藍!」
「我家紹哥兒好銳氣!」
說著,素衣廣袖一揮,吩咐道。
「去!取甲來!」
須臾,一名老僕從外間閃身而入,將一身亮銀甲胄恭恭敬敬地奉於公孫度面前。
韓紹垂眼,頓時認出了這甲正是公孫度歷來上陣所披之甲。
「這甲如何?」
公孫度輕笑。
「絕世寶甲。」
確實是寶甲。
原先公孫度披甲時,有真仙氣息遮蔽,韓紹還沒注意。
此刻他卻從這身亮銀甲胄上感受到了一股頗為熟悉的氣息。
是龍族。
心中正頗為震驚之際,公孫度望著他身上的墨家玄甲,笑道。
「比之木蘭從我這兒盜走的這甲,如何?」
韓紹麵皮厚實,渾然不覺得尷尬,只道。
「自不可比。」
一家人,什麼你的我的?
你的不都是我的。
何言一個盜字?
太見外了!
公孫度聞言哈哈一笑。
笑完之後,卻是有些不舍地輕撫了下手中的寶甲,然後感嘆一聲道。
「老夫戎馬一生,終是倦了。」
「不要辱沒它。」
說著,掌間一震,直接震開了韓紹身上原先的墨家玄甲,而後以那亮銀寶甲取而代之。
這過程自然是韓紹全力配合的緣故。
否則說句傷人的話,以公孫度如今的修為,別說是隨手卸甲,就算是韓紹一片衣角也粘不到。
亮銀甲胄在身的韓紹,少了幾分原先身著黑甲的厚重與威嚴。
卻多了幾分雄姿英發。
公孫度眉眼一亮,讚譽道。
「已有我當年縱馬下江南的幾分風姿。」
公孫度這話並不算自吹自擂,若論長相,這老登屬實不差,否則也生不出公孫辛夷那樣人兒來。
只是面上說著這話,私底下卻是傳音暗語道。
「為父知你尚玄,怕是不喜這甲胄顏色。」
「只不過當年那讖言流傳甚廣,以後那玄甲還是不要穿了。」
公孫度這般傳音有些莫名奇妙,韓紹卻是聽懂了。
北方將有黑龍出,以水德克火德,斬赤龍而代天下。
原先始畢向來以水德黑龍自居,雖然被不少人視作笑話、小丑,可終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現在始畢為韓紹所斬。
很難保證會不會有人將那則讖言聯想到他身上。
這一身亮銀甲胄儘管只能算是表面遮掩,但最起碼能在一定程度上堵住一些人的嘴。
而只從這一點來看,便足以證明公孫度為了韓紹可謂是煞費苦心,處處思量。
韓紹心中暖流涌動,不無動容道。
「岳父苦心,孩兒知曉。」
公孫度聞言,輕笑點頭。
隨後便拉著韓紹離開了那下首位置,與他一同坐於主座之上。
望著下方那些依舊保持著拜見姿勢的鎮遼諸將,這一次公孫度不再說話。
而是將一切全都交給了韓紹。
韓紹當仁不讓,揮手示意他們起身入座。
然後舉杯。
「諸君,飲勝!」
……
歷來改弦更張,新舊交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兄弟反目、父子相殘,諸般種種血流漂櫓的慘烈之事,早已不再新鮮。
可偏偏鎮遼軍這一場有關兵權的交接與傳承,卻是沒有生出任何的波瀾。
平靜到近乎詭異。
沒有流血、沒有爭鬥,甚至沒有什麼太多的利益算計與交換。
這一切就這麼靜悄悄地完成了。
彷彿一夜之間上到那些核心將領,下到底下的普通士卒,全都認定了冠軍侯、定北將軍韓紹成為鎮遼軍新主的事實。
至於說朝廷同不同意,這重要嗎?
這麼多年來,草原蠻族南下入寇,屠戮他們幽州生民的時候,朝廷在哪裡?
幽州苦寒,每逢大災,凍死、餓死無數人的時候,朝廷在哪裡?
幽州士子、武人好不容易走出幽州,飽受排擠、打壓的時候,朝廷又在哪裡!
而既然朝廷看不到幽州人的苦與難,管不了幽州人的死與活,他們又何必去管他媽的狗屁朝廷!
去他媽的!
幽州自有幽州的規矩!
在這片貧瘠土地上流盡了無數血與淚的二十萬鎮遼軍,更是如此!
過去大將軍帶著他們抵禦住了草原蠻族的南下入寇。
讓他們活,讓他們的家人活。
那他們便奉大將軍為主!
現在大將軍自認老了、倦了,想讓自己女婿接掌鎮遼軍,他們也認!
更遑論這位鎮遼新主並非什麼酒囊飯袋、中看不中的繡花枕頭。
他是勇冠三軍的冠軍侯!
是敢以三百殘軍橫掃草原、馬踏蠻族王廷的無敵戰將!
是以一己之力斬殺蠻族九大真仙、陣斬始畢可汗的無雙戰神!
有著這一場場足以被稱為傳奇的戰績與功勛加持,只要腦子沒問題、不是心懷叵測之輩,對於韓紹執掌鎮遼軍只會歡欣鼓舞。
當然真正讓他們興奮的還不只是這個。
或者說已經沒有心思再關心鎮遼軍易主這件事本身。
因為就在那位冠軍侯確定執掌鎮遼軍的次日,冠軍侯府中便傳出了明確的消息。
冠軍侯要舉兵北伐!
他要一戰徹底掃滅北境烏丸最後的力量,讓那些蠻族從此再也無力南下入寇!
聽到這則振奮人心的消息,不止是軍中將士瞬間軍心匯聚一處,戰意沖霄。
城中的百姓也是奔走相告、激動不已。
只是就在這闔城沸騰的時候,一輛稀疏尋常的馬車往城外悠悠駛去。
「岳父何去之急?」
正掀開車簾,望向城中那些百姓的公孫度,聽到韓紹話中的挽留之意,輕笑一聲,放下車簾。
「留之無用,不如去之。」
韓紹道。
「岳父正當壯年,何言無用?」
「更何況我此次出征,正是需要岳父替我抵定後方之時……」
韓紹這話尚未說完,便被公孫度揮手打斷。
「行了,這些糊弄人的話,就不用說了。」
眼下韓紹麾下強者不少。
顏術和那個青丘塗山一族的狐妖就不說了,皆是八境修為。
在這之下,中行固、李靖四將這些人如今的修為已經是不弱於他。
又哪裡還需要旁人替他抵定後方?
說到這裡,公孫度深深地看著韓紹,忽然感嘆道。
「你確實比為父出色。」
在執掌鎮遼軍后,隨即就放出了即將北伐的消息。
不但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因此安撫、聚攏了人心。
公孫度雖然沒有聽說過什麼類似轉移內部矛盾的話,但意思卻是懂的。
很顯然,自己這好女婿怕是早就做好了接手鎮遼軍的準備。
公孫度心中失笑,卻並不惱怒。
「如今鎮遼軍也給你了,為父這裡應該沒有被你覬覦的寶貝了吧?」
卸甲之後的公孫度,似乎變了個人。
越發喜歡開玩笑了。
韓紹聞言,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可隨即他便搖頭道。
「有啊。」
說完,在公孫度訝異不解的目光中,笑道。
「岳父可是忘了,去歲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咱們翁婿做過一番約定?」
公孫度聞言,仔細回憶了一下。
這才想起來,那一日始畢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這小子便與自己約定。
來日,必將以始畢首級為聘,向他求娶木蘭。
卻不曾想當初那句自己只以為是戲言的話,這才過了短短一年,便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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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韓紹順勢取出的九個盒龕,公孫度先是失笑,將之一一打開。
裡面存放的正是始畢九顆首級。
公孫度打量了一陣,他本以為自己會暢快大笑,可實際上卻是只露出幾分帶著悵然與唏噓的表情。
「這瘋狗也算是一代梟雄了……」
圍繞著這片幽州與草原的廣袤地界,他與始畢算是鬥了一輩子了。
如今這條瘋狗安安靜靜地躺在這九個方寸小盒之中。
而自己也被其打散了心氣,黯然謝幕。
這誰贏誰輸,誰又說得清楚?
公孫度感慨一聲,揮手蓋上了盒子。
隨後看著韓紹笑道。
「聘禮,為父收到了。」
「嫁妝,為父也提前給了。」
「你準備何時迎木蘭過門?」
說完,似是又想起了什麼,有些皺眉地看著韓紹,道。
「還有……姜家的那女娃娃,你準備如何處置?」
若是韓紹不成器,是個無能之輩。
沒什麼好說的。
要麼娶自己女兒,將那姜家女納為妾室。
要麼滾蛋!
可現在卻是有些麻煩了。
公孫度也有些頭疼。
韓紹聞言,帶著幾分小心道。
「待此戰過後,我想以此開疆拓土之功,向神都求一道旨意……」
公孫度聞言,虎目一瞪。
「荒謬!自古一夫一妻,諸侯、帝王皆如此!」
「你不要臉,太康那老東西還要臉呢!怎麼可能下這旨意?」
韓紹聞言,很想說上一句規矩是人定的,也是用來打破的。
可看著公孫度的臉色,還是息了跟他抬杠的心思。
轉而道。
「不是可以兼祧嗎?」
所謂兼祧,也就是在宗法制度下,一個男子同時繼承兩家宗祧。
公孫度聞言一愣,隨即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為父記得你家香火單薄,皆是一脈單傳,你父親也沒有血親兄弟吧?」
韓紹挑了挑眉眼,正色道。
「這個可以有。」
聽韓紹這個可以有,公孫度差點岔氣,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不為自己,而是替自己那個早已故去,素未蒙面的親家。
這孽子!
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公孫峙面對自己這個好大兒的感受了。
可細細思索之下,卻又不承認這確實是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畢竟那姜家女娃據說其修行天賦也很是了不得,如今深受李文靜那老匹夫寵愛,大有將之視作衣缽傳人的意思。
真要是委屈她做妾室,不說韓紹這小子能不能接受。
李文靜那老匹夫怕是就要跳腳。
想到這裡,公孫度有些頭大如斗,沒好氣道。
「你真捨得將這莫大的功勛,用在這兒女情長之上?」
韓紹神色認真。
「大丈夫勞碌奔波,豈不就為了一個家字?」
「無有小家,何來大家?何有家國?」
要論歪理,韓某人自是行家。
可公孫度卻有些被他說服了。
因為他與他父親公孫峙一樣,本就是個極重血脈親情的人。
然而韓紹隨後便道。
「更何況岳父不覺得我這般年歲眼中只有兒女情長才是正常,也更能讓神都那邊安心嗎?」
公孫度聞言,有些怔愣。
片刻之後,終於嘆息一聲。
「吾婿深謀遠慮,為父不及也。」
說完,眼看馬車已經出城了一段距離,隨即擺了擺手道。
「行了,就這樣吧,別送了。」
「抓緊時間把事情辦完,好生將木蘭迎娶過門。」
「為父餘生沒有旁的盼頭,只想著能早日含飴弄孫,你小子可別讓為父等得太久!」
只是這話說完便是一愣,隨即出了車攆望向後方那一眾策馬趕來的鎮遼鐵騎。
須臾,眾將士勒住馬首,翻身下馬之際,便單膝跪地。
「恭送大將軍榮歸!」
公孫度略微失神。
巍巍鎮遼,薪火不息。
而他公孫度卻是到了該謝幕的時候了。
……
公孫度就是公孫度。
行事從不拖泥帶水。
來時匆匆,走時也是匆匆。
如果不是韓紹知會一聲,怕是就連那些鎮遼諸將也不知道他的行程。
為此,鎮遼諸將對韓紹自是多了幾分感激。
除此之外,韓紹這行事妥帖間流露出來的人情味,也讓他們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內心溫暖、安定了下來。
而人心一定,韓紹便不再拖延了。
又是兩日過後,一切皆已準備妥當的韓紹,擊鼓聚兵!
站在高聳的點將台上,一身亮銀甲胄的韓紹,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只道了一聲。
「本侯意欲北伐!誰人願隨我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