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做不到
陸震謙和樓希澈談的什麼合作項目簡素一點都不感興趣,倒是樓希澈頗為上心,還少見地幾番贊同地點了頭,很有種英雄惜英雄的姿態。
沒多久便在樓希澈懷裡昏昏欲睡了,簡素偶爾會眨眨眼,更多時候則是要睡不睡的,像一隻睏倦的小豬。
樓希澈給她挪了個你也舒服我也舒服的位置,這便繼續和陸震謙討論起了來。
及至陸震謙問起了簡素,樓希澈這才稍作遲疑地提了句:「她離開布拉城了,具體的行蹤我不太清楚,總統閣下會更清楚一些。」
懷中的人兒聽到簡素這個人名時嘀嘀咕咕了幾句,樓希澈好笑地揉揉她的臉,讓她繼續睡下去。
陸震謙沉浸在簡素不在布拉城的消息中,一時間倒是沒去注意樓希澈的種種不對勁。
……
槍聲繚亂,硝煙氣味遍布整個房間,簡素一手摸上了自己的長靴,面上則還微微笑著。
身側的男人正處於戒嚴狀態,簡素偶爾會憂慮地望對方几眼,而後換來其幾聲安撫。
鮮血的味道越漸濃稠,簡素弓下身子看似要去躲避流彈,身邊的男子卻冷不丁地拽住了她,將她置於自己身前。
一顆子彈迅速地沖著簡素而來,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
簡素尚且來不及反應,胸前已中了一槍。幸運的是不是正中心臟,不幸的是,她短時間內便失血過多了。
男人將擋了擋箭牌的簡素丟到了一邊去,這便掏出手槍反擊了,周圍有不少人正護著他,他則吝嗇多看受了傷的簡素一眼。
簡素一抹自己額角的虛汗,跌倒在地,在再度被流彈打中之前,她利落地拔出了靴子里的手槍,已上了膛的手槍,未幾便是幾槍連掃。
沒有對著男人的心臟,簡素瞄準的是對方的頭顱。經過這些天的卧底蜷縮,她早知這男人變態得無論何時都會穿上幾件防彈衣,所以最好的攻擊區域反而是他的腦袋。
砰,砰,砰……七發子彈,不同程度地掃射到了幾人,偏偏簡素要打的那一個,屢屢躲開了她的攻擊。
手槍里還有最後的一發子彈,因失血過多而哆嗦了起來的簡素,在被人攙扶起那刻斜著身子,槍口遙遙對上了那男人的後腦勺。
她預料不到會有今日的變故,但那個男人的命,她是一定要收下的。當日知曉了殺害她父親的人是誰之後,她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成功在那男人身邊有了出場的機會,她絕不,絕不能浪費了這個機會。
子彈沒入皮肉,簡素親眼看到那個男人中了彈倒下,對方陰冷的視線,嘶嘶瀝瀝地對上了她。
那幾乎……要吞了她的眼神。
可她不怕,一點都不怕。簡素此刻唯一想做的是笑,歇斯底里地笑也好,輕輕勾下唇也好,她想慶祝一下,這難得的一番喜樂。
那男人掙扎著,哆嗦著,**迸出,血液橫流。而後又有人,爭先恐後地給了他幾槍,大部分開槍的,是找上門來的這人的對頭。
入地無門,求生無路,那個男人玩完了。簡素在大喜過後,眼裡漸漸空冷。
「簡小姐,簡小姐,你聽得到嗎,我們負責把你轉移出去……」
身邊的士兵在說什麼,簡素聽不到了,腦中慢慢地只剩下一片漆黑,像是電影謝幕的時候,那寂寥乾淨的黑場。沒有字幕,沒有聲音,純粹的一片黑。
「快,軍醫呢?」
夢裡走馬觀花,夢外身是異鄉客。有人在給她做緊急治療,冰冷的器械進入了皮肉里,簡素感覺不到疼,但她卻彷彿能看到醫生們爭分奪秒搶救她的模樣,看到護士們在說她沒有求生意識的模樣。
她是死了,還是還活著?
其實,真到這一刻了,她突然很想反悔,,她不想死了,想再活一些年,哪怕一些天,也好。
死亡這樣清晰地鋪成攤開在了她的面前,簡素的意識有那麼片刻地回籠,然後她聽到自己在說:「帶我回去,帶我回家,我要回……布拉。」
布拉城,這個國家的首都,她從出生,到長大,少有離開那片土地的時候。現在,她應該是要走了吧?那麼在死去以前,她真想回去再好好呼吸一下布拉城的空氣,那片,爹地曾經榮耀一時的土地。
「簡小姐,您現在不宜……」有醫生試圖勸告她。
簡素看不到那醫生的面容,她的眼前模模糊糊的,景物在晃動,天花板在晃動。
只能一次一次地重複道:「帶我回布拉,那裡才是我的根。」
「我想死在那裡,我的家,離爹地最近的地方。」
「帶我回去。」
「讓我回去。」
近乎執著。
最後,風中淹散了,不知何人的嘆息。
這日下午樓希澈沒有去國防部基地,因為接到了一通來自總統辦公室的電話。撥電話給他的是總統助理,樓希澈放下電話那瞬心頭很沉重。
一種莫名的,難以背負的沉重。
與此同時,看似精神狀況不多好的小魂魄從睡夢中驚醒了。
小魂魄開始毫無預兆地哭。
她的哭聲並不大,卻讓樓希澈切實地感受到了某種無能為力,某種心疼不能自已。
「她快死了,我感覺到了,她快死了……嗚嗚嗚,素素不想她死……」
樓希澈不清楚小魂魄和那位簡素之前存在著什麼神奇的牽連,此間他唯有抱住自己這個小小的妻子,柔聲安慰她說不哭,不哭。
「素素要去看她,素素要去看她……」曾經共存在一具身體里,怎麼,都會一點感情的吧?
可此時的天氣很好,她不適合出去。
「乖,聽話,你不能……」
沒等樓希澈教誨完,簡素一把掙開了她飄出了這幢別墅。
樓希澈只能去追,並喊她在沒有陽光的地方走。
「到車裡來好嗎,我帶你過去……」
……
簡素被抬回愛威爾宮時,距離她中槍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士兵們動用了軍用專機將她帶了回來,隨行的軍醫們在飛機上繼續著未完成的手術。
明明看慣了生死離別,看慣了屍橫遍野,可這一刻,每個士兵的心中都有種茫然與哀戚,慘淡相加。
也許是因為這一路來這女子一直斷斷續續地喊著「爹地,爹地」讓他們難受了吧,亦或是因為簡素明明快要死了,臉上卻異乎尋常地掛著這樣安詳利落的笑,彷彿自己將要去赴的只是一場盛開,一段新的征途。
宗政席手頭的鋼筆跌落在地,辦公桌上的文件里染了一片黑,墨水的黑。
得知消息的尚柔無聲地陪伴在他身側,復又安慰他說:「每個人的命數都是上天設計好了的,阿席,人各有命,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腦中成了一片漿糊,宗政席不知何時起了身,卻又絆到了桌子險些跌落在地。
尚柔扶了他一下,宗政席輕輕掙開她的手,茫然對她說了句:「小柔,我出去一下,我得靜一靜。」
……
搖頭,軍醫對著邊上站著的士兵告知了情況,「很遺憾,但我們儘力了,若是簡小姐沒有強行要求上機的話……」
剩下的話,不用軍醫多說大家也猜得到了。
簡素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不知道是否因為預料到了自己的即將死亡,簡素在這一刻很好地保持了清醒。
很有禮貌地,簡素跟機上的人員們都道了謝,「謝謝你們,士兵們,還有軍醫們,我知道,你們都儘力了。」
接著開始咳嗽,往複的,咳嗽。
軍醫讓她不要說話,簡素卻是看著窗外的雲層越來越高,笑了開來,「到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是耗盡了她所有心力一般,簡素這麼一說完,掙著身子想坐起來。
「我想去看看愛威爾宮主殿前的獅子,小的時候,我老喜歡那地方了。
」明明是不煽情的話,可在士兵們聽來卻像催淚彈似的。一名女軍醫甚至眼角濕潤了。
「你們……咳,帶我去看獅子,好……不好?以前爹地老嫌棄我爬到獅子上的。」
眼前,有了光,機上除了飛機降落時吵雜的聲響,機上的人員並不開口。
簡素眨了眨眼,一滴淺淚,划入了她的頸側。
……
樓希澈帶著小魂魄驅車抵達愛威爾宮時,衣襟滿是血的簡素已經被放置在了主殿門前。
誰都知道她的時間有限了,加上她本人的要求,治療不得不停了下來。
簡素此刻太清醒了,清醒地看著自己一點點枯萎,像凋零的花葉,不悲壯,卻凄美。
小魂魄哭著飄到了她身邊,她望著對方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又像,只有短短的幾秒鐘。
「素素,小魂魄,你怎麼哭了呢?哭了多難看呀!」還有心情,和小魂魄開玩笑。
「真對不起,這具身體這回真的是玩完了,我也快死了。我感覺到了,你瞧,有光點從我身體里飛走了。」
「小魂魄,本來我還想,等我報了仇,我興許會和你好好道個別,只是你看現在,沒機會了。」
「我死後會忘記塵世的一切,那樣對我來說,也許就是真正的解脫了吧,只是你呢?我們素素,又該怎麼辦?」
小魂魄嗚嗚咽咽地聽著簡素念叨,並不打斷。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候她從不覺得可怕,可為什麼對象換成了別人了,她就這麼心驚膽戰了呢?
樓希澈走前來擁住了小魂魄,打起了傘。
簡素無言地望了樓希澈一眼,眼神間像是在對他說:「好好照顧她,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宗政席也蹲到了簡素身邊,只是簡素沒什麼想和他說的,最終,也只有一句勸說:「閣下,珍惜該珍惜的,放棄該放棄的,人就簡單了。簡單了,才能快樂。」
簡單了,才能快樂。可惜她自己終其一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