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槐花
傍晚6點過,避風塘的招牌終於是在程軼的打砸下被完全拆除乾淨了。
鄰近的兩三家奶茶店聽了大半天的打砸聲,個個心裡都發顫,怎麼聽都覺得這打砸聲里像是帶著一股怒氣,也就早早地打烊了。
程軼站在人字梯上,望了一眼天邊的火燒雲,直覺得腰酸背痛,不過一低頭看見姜棠拿著條毛巾正躲在屋檐下,忍不住打趣道:「還挺賢惠。」
姜棠紅著臉不吭聲,把毛巾遞過去,又躲進店裡去了。
程軼從人字梯上退下來,擦了把汗,緊接著又把拆下來的避風塘招牌聚攏到一起,拿編織袋裝好。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叫個收破爛的過來打包帶走,圖個省事,但一抬眼就發現姜棠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這些廢品,於是程軼大咧咧地走進店裡,心裡還在盤算怎麼把這些廢品的價值最大化,不料姜棠突然說道:「那,那個,對不起啊。」
「?」
程軼突然就沒聲了,他也不管姜棠為什麼道歉,隨手掏出煙盒,姿勢放鬆的往後一靠,牙齒咬著煙屁股,不時地上下晃著,任憑煙霧撫過他的臉頰,連眼神也跟著變得深邃起來,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姜棠,等待著她的下文。
她穿著奶茶店的圍裙,手有意無意地攥緊,摁在檯面上,青一塊,白一塊,低聲道:「我其實想勸你,勸你不要接手這間店,這間店一直都在虧錢,虧了很多很多錢......」
最後的晚霞照進店裡,不時被路過的人遮擋,光線忽明忽暗,姜棠局促地低著頭,但她知道程軼正在盯著她。
她現在的心理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不過罕見的是今天這位「家長」沒有因為她的過錯而大發雷霆。
「我應該早點說的,我......」
「這圍裙醜死了,趕緊脫下來,丟了。」
「欸?」
程軼看著愧疚得要死的姜棠,心裡挺高興的,白天的事原本就是他的傑作。
這間店本就是程軼家的產業,以一個正常轉讓的費用趕走一個可能漫天要價還長期佔據店面的租客,血賺不虧。
翻過年,商業街的租金可是會大漲的,但這間鋪面還有三年的租約,每個月僅三千的租金。
時間越長,反而越虧,而且如果違約的話,違約責任可比轉讓費高出不少。
程軼沒想到姜棠會因為這件事內疚,看著她這受氣包的性格,抬手掐了煙,看了一眼門口的兩袋廢品,想著裡面也有不少銅芯電線和廢鐵,真要是拿去賣,也能換些錢。
他像個大麥鵝似的走過去,拎起一袋廢品,甩手扛上肩,回頭看著還傻傻愣在原地的姜棠,唬著臉道:「過來幫忙啊,笨死了。」
「啊?哦。」
姜棠解下避風塘的圍裙,沒捨得真就丟了,麻溜兒地跑出店,拎起另一袋稍微輕一些的廢品,看著程軼單手關了店門,也不理她,就這麼往前走了。
她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說,想正式地感謝程軼替她解圍,問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她請他吃個飯,想誠懇地向他道歉,看看接手店面的事還有沒有迴旋的餘地......
但她心裡很忐忑,話到嘴邊卻沒機會說出來。
就像現在稀里糊塗地拎著廢品,跟在他後面,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
目的地大概是廢品收購站吧,她知道哪裡的價碼高一點,但仍舊沒機會說出口。
兩個人一路無話。
又走了半個小時,程軼突然停下腳步,她差點沒撞上他的後背。
天色昏黃,巷子里不遠處幾個孩子正在玩過家家的遊戲,有三四歲的,也有七八歲的,都是最普通的衣著,有的手裡攥著一把槐花,偶爾往嘴裡塞兩三朵,有的手裡拽著僅剩下骨架的風箏,更遠處站著個矮小瘦弱的身影,手裡也有一把槐花,但明顯被孤立在外。
「滾遠點!你個沒爸媽的野種!」
「我們走,誰也不許跟她玩。」
「.……」
「才不是呢!」
那些孩子嘴裡罵著,看她還敢爭辯,伸手便推搡起來。
年長些的一個男孩冷不丁一巴掌扇過去,小女孩下意識地在躲,但還是被打到下巴,連腦袋也歪了歪,踉蹌著坐到了地上。
她卻是拳頭撐地,手裡的槐花一朵都沒掉,只倔強地昂著小腦瓜,強忍著啜泣聲,任憑那些孩子繼續罵著。
一個釘球鞋的鞋底正朝她身上踹來。
她視線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而是看向姐姐,以及姐姐身邊這個有些陌生的面孔。
這一腳始終沒能落下來。
她飛快地起身,抱著姜棠的大腿,嘴裡叫著:「姐姐。」
卻不說「他們欺負我」這樣告狀的話。
程軼鬆開「行兇」男孩兒的后衣領,冷著臉,聲音沉穩得讓人難以抗拒:「道歉!」
「憑什麼!」
「是她先推我的!」
「她本來就是個沒爸媽的……」
程軼一把將這男孩兒提溜起來,雙腳離地后,男孩明顯慌了,偏過頭還有些不服氣地看著高高大大的程軼,下一刻差點沒尿了褲子。
「對不起!」
「大聲點,我沒聽見。」
男孩頓時憋紅了臉,手腳也開始掙紮起來,緊閉著眼睛,吼道:「對不起!」
姜棠捂著心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滾吧,小兔崽子!」
「以後再敢欺負她,屁股給你打開花!」
程軼鬆了手,看著還有心思做鬼臉的男孩領著一幫孩子一溜煙地跑進巷子深處。
等轉過身來的時候,程軼已經換了副笑臉,看著小女孩兒警惕地躲到姜棠身後,正打量著他。
姜棠蹲下來仔細地檢查著小女孩兒的下巴,又幫她擦了擦臉。
換做以往,她或許會問上兩句,再安慰一下妹妹,但今天,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介紹道:「這是,我妹妹小布丁。」
程軼借著路燈光看著她,小布丁矮矮的,小手小腳,眼睛倒是挺大,流露出稍縱即逝的戒備,臉上和衣服都髒兮兮的,手心卻是白凈。
她眨著眼睛,像請客似的張開小手,露出手心裡已經被蹂躪得不像樣的槐花,遞到姜棠面前。
「姐姐,槐花,甜的!」
姜棠額頭緊貼在小布丁的額頭上,小心翼翼地拈起兩朵槐花,默默地塞進唇瓣,卻不張口,生怕就此哭出聲來,柔聲道:「甜,甜。」
得了讚許,小布丁的膽子稍稍大了些,將攤開的小手伸到程軼面前,還是有些認生,沒敢吭聲。
程軼剛要伸手,卻聽見小布丁有些錯愕地喊了聲:「婆婆。」
他轉過身,姜棠也紅著眼睛站了起來,嘴裡結結巴巴地說道:「婆婆,他是程,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