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傳奇
「嗚……」
一陣渾厚蒼涼的號角聲隨風衝上雲霄,不知多少股韃子兵馬在號角聲的指揮下徐徐交匯、融為一體,黑壓壓的人潮覆蓋綠茵草原,彷彿盛夏時節雨雲過境投下的大片大片陰影,剽悍而厚重的氣勢彷彿驚濤駭浪般令人窒息、望而生畏……
適時,距離韃子大軍十幾里地外的一個小山包上,閭山大響馬雷橫、劉猛兄弟二人跨騎在兩匹健馬之上,遠遠的眺望著那一片接天連地的黑雲,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人上十萬、徹底連天!
遠處那片黑壓壓的兵馬,何止二十萬?
許久,劉猛才張口用力的呼出一口濁氣,眉眼桀驁暴戾的輕笑道:「終於開始了!」
雷橫徐徐呼出一口濁氣,面帶憂色的無聲嘆息了一聲:「是啊,終於開始了……」
自打去歲臘月那場罕見的雪災剛開始那會兒,他們兄弟二人就開始擔憂草原上的情況,隔三差五便冒雪摸進草原深處打探韃靼、瓦剌等部的動向……
他們兄弟二人久居關外,對韃子知之甚深。
他們很清楚,這幾年韃靼和瓦剌為了爭奪漠北草原的霸主之位、再度一統草原,內部傾軋劇烈,漠北草原大大小小好幾百個部落,大半都或主動、或被動的捲入了這場兩強爭霸之中。
整個漠北草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入不敷出、勉力維持的吃老本狀態。
去歲那場罕見的雪災,無異於是崩斷了漠北草原那根本就十分脆弱的吊命繩!
在牲畜死傷嚴重,剩下的牲畜根本就無力養活草原當下這麼多人口的嚴峻局勢面前,擺在那幾個大部落頭人面前的,就只剩下兩條路。
第一條,是大家繼續往死里掐,掐死一半,另一半興許就能活。
第二條,是大家冰釋前嫌,抱團南下干一票大的,贏了應有盡有,輸了……剩下的人也能活。
只有這兩條路。
其餘所有的路,無論是更北邊,還是西邊、東邊,都是死路。
因為那些地方,要麼更冷、要麼更窮,去了也撈不到幾碗乾的。
再者說,南邊長城上虎視眈眈的那幾十萬魏軍,也不會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抽調大量青壯,去攻打別的地方而無動於衷。
這是明牌。
草原的頭人們心知肚明。
長城內的魏軍守將們也心知肚明。
連雷橫和劉猛這樣的響馬頭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兄弟二人望見天際那一片交匯的韃子兵馬時,便已然知曉……那些個韃子頭人,選擇了第二條路!
此時此刻,兄弟二人心中大感沉重之餘,卻又都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也好!』
彎刀懸在頭頂上時,他們日夜都在擔心這把彎刀不知何時落下來。
而今這把彎刀終於落下來了,他們反倒踏實了,不折騰了……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慫個卵蛋!
「走了!」
雷橫深吸一口氣,撥轉馬頭返程:「回去后,你領著山上的自家弟兄們入關安頓,將韃子的動向告知老二,叫他早做準備。」
劉猛遲疑了幾息,低聲道:「俺們那麼多人,進得去么?」
雷橫點頭:「應當不難,老二的面子若是不好使,還有二爺的面子……不過你過去后,可得好好跟人說話,別叫老二難做。」
「俺懂!」
劉猛點點頭,末了又問道:「那你呢?」
雷橫悶著頭瓮聲瓮氣的說道:「俺得抓緊時間,把剩的那三萬多東瀛僕從軍,帶進草原統統弄死,決不能讓他們去給韃子當狗!」
「是這個理兒!」
劉猛趕緊回道:「不過那可是三萬多僕從軍,不是三萬隻羊啊!你一個人支使得開?要不你還先別亂動彈,等俺入關去把老二喊過來,他當這麼多年統兵大將,帶兵肯定比俺倆熟練。」
雷橫聞言扭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劉猛不自在的偏過頭去:「咋了,俺臉上有花兒?」
雷橫笑道:「你臉上倒是沒花,就是有字兒。」
劉猛:「啥字兒?」
雷橫:「『弟』字兒。」
劉猛:「啥第?」
雷橫:「老五的弟字兒。」
劉猛愣了好幾秒,才陡然回過神來,一臉不屑的「嘁」了一聲,但卻也沒有再言語。
雷橫接著說道:「韃子叩關在即,老二那頭兒肯定有得忙,這點小事就別去麻煩他啦,大哥能行!」
劉猛不忿的小聲嘀咕道:「你就顧著他吧……」
雷橫偏過頭:「你說啥?」
劉猛大聲回道:「俺啥都沒說!」
兄弟二人縱馬并行了一段,雷橫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做大的,當然得顧著伱們這些小的。」
劉猛:「那你就等俺一路,水裡火里、是生是死,俺們併肩子上!」
雷橫:「行!」
……
洛陽,紫微宮、後花園。
一身勁裝的趙鴻,單手抓著一柄木刀在蓮池湖畔內揮舞得大開大合、虎虎生風。
南宮飛鷹步履匆匆的進入後花園,遠遠的望見湖畔練刀的趙鴻,不由的放慢了腳步……
趙鴻瞥見南宮飛鷹,手底下的章法登時就急促了許多。
「呼……」
一套技法粗淺但深得刀中三味的《五虎斷魂刀》演練完畢,趙鴻杵著木刀徐徐呼出一口白霧,周身毛孔也隨著他的呼吸蒸發出一陣淡淡的熱氣。
「你來得正好!」
調均氣力之後,趙鴻拿起木刀,興緻勃勃的問道:「你是練家子,你看朕這套五虎斷魂刀練得如何?」
南宮飛鷹強笑著吹捧道:「官家天縱奇才,如此淺顯的刀法落入官家手中都能有如此威勢,奴婢……」
趙鴻虎著臉打斷了他:「說實話,朕恕你無罪!」
「那就恕奴婢失禮了!」
南宮飛鷹微微低著頭,一臉老實巴交的回道:「觀官家的練法,上肢綿軟、下盤虛浮,身法凌亂、進退失據,氣不守勢、雜念頻生……」
趙鴻臉一垮:「哈?」
你還真照實了說啊?
南宮飛鷹一臉無辜:「官家命奴婢說實話的,奴婢不敢欺君!」
趙鴻不忿的隨手將木刀拋給他:「你行,你來試試!」
南宮飛鷹接住木刀,躬身告罪一聲后,起身頭也不回的隔空一刀劈向二十步開外的一座假山。
「嘭。」
就見紫色的刀氣一閃,那座人高的假山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炸成了漫天碎屑,煙塵衝起兩三丈高。趙鴻:(⊙⊙)
下一刻,湯雄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蓮池湖畔。
他面無表情掃視了一圈現場的狀況后,目光轉向南宮飛鷹,冷聲道:「胡鬧!」
南宮飛鷹放下木刀,畢恭畢敬的捏掌揖手:「奴婢御前失禮,請老祖宗責罰。」
「不責罰、不責罰……」
趙鴻一步走到二人中間,笑呵呵擺手打圓場道:「是朕命南宮御前演武,南宮只是聽命行事,無罪無罪……」
說著,他盯著南宮飛鷹像是觀看什麼稀罕珍寶那樣上上下下打量:「南宮,你的武功可能媲美江湖七雄十二豪?」
南宮飛鷹畢恭畢敬的答道:「啟稟官家,奴婢資質魯鈍、才疏學淺,微末之技尚未登堂入室,距江湖七雄十二豪那樣的絕頂高手,恐怕還隔著好幾座大山。」
「這樣啊……」
趙鴻大失所望。
湯雄看不下去,開口提點道:「皇帝莫聽這小東西瞎咧咧,他那一身武功縱是放在江湖十二豪級數的好手裡,也能爭一個上游,內廷三司十萬之眾,最有希望躋身宗師之境的,就是你眼前這個裝蒜的小東西!」
他的話音一落,趙鴻和南宮飛鷹都驚疑不定的「啊」了一聲。
趙鴻面色不善的盯著南宮飛鷹:「老東西,可知欺君該當何罪?」
南宮飛鷹哭笑不得:「這……回官家,奴婢絕非有意欺君,實是奴婢自個兒也蒙在鼓裡!」
趙鴻疑惑的看著他:「你不是追隨路亭公去過東瀛嗎?你還沒見過江湖上十二豪一級的絕頂高手?」
南宮飛鷹點頭:「見過,那時江東項家的項無敵,便是江湖十二豪之中的槍豪,但奴婢眼下的功力,距離那時的項無敵,還差著老遠!」
二人一起看向湯雄。
湯雄一臉無語的說道:「你拿你自個兒和幾個兔崽子比?那四個小兔崽子,哪個是簡單貨色?」
二人一聽,目光登時就變得古怪起來,彷彿是在異口同聲的揶揄道:『哦,你罵路亭公是兔崽子!』
湯雄陡然回過神來,心說:『我…我怎麼還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他有心解釋,可又不太好解釋。
可不解釋,他又掛不住臉,只得冷哼了一聲,一甩大袖轉身就走,越走越快。
二人目送他逃也似的離去之後,趙鴻回過頭來,低聲問道:「你是見過路亭公出手的,若是他來揮這一刀……」
南宮飛鷹毫不猶豫的說到:「若是路亭公來揮這一刀,整個紫微宮都會被他老人家一刀劈作兩半!」
趙鴻聞言下意識的偏過頭看了一眼那廂的假山殘渣,再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他默默地將自己的雙手背到身後,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入宮來,可是有何要事要稟報?」
南宮飛鷹佯裝沒有看到他的小動作,低聲道:「啟稟官家,奴婢確是有兩件要事要啟奏。」
趙鴻轉身漫步走向湖畔的水榭:「說吧。」
南宮飛鷹:「奴婢要彙報的第一件事,就與路亭公有關。」
趙鴻驚喜的回過頭來:「有路亭公的消息了?」
南宮飛鷹連連點頭:「奴婢收到消息,八日之前,路亭公曾出現在逆賊楊再顯大營之中,嚴厲的將楊再顯申飭了一頓,並勒令楊再顯西南事了之後即刻滾到北疆,永世不得再踏出北疆一步……」
「八日前?」
趙鴻算了算日子:「是在夏侯雄攻勢受挫之後?」
南宮飛鷹揖手:「官家聖明!」
趙鴻怒其不爭的低喝道:「丟人吶,朕給了他三十萬大軍,最終竟然還得路亭公親自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南宮飛鷹俯身低首,未接腔。
趙鴻:「可已查清路亭公如今身在何處?」
南宮飛鷹揖手:「奴婢無能,尚未能查到路亭公下榻之處……」
趙鴻也知曉楊二郎御氣而行,朝游北海暮蒼梧,尋常人想追查他的行跡難如登天。
可沒有楊二郎在路亭鎮壓京畿之地,他真的是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楊二郎不在路亭的第二十二天,想他……
「實在查不到,就別查了。」
趙鴻沉吟了許久,輕聲開口道:「你想想法子,去豐登子那頭下下功夫,路亭公肯定還會迴路亭去,到時候讓豐登子開口挽留他……你可以代朕許諾豐登子,只要他能留住路亭公,便是大功一件,加官進爵不過小事爾!」
「你也一樣!」
南宮飛鷹原本打算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可聽到這裡,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官家,恕奴婢多嘴,以奴婢對路亭公的了解,官家若真想留他老人家坐鎮京畿之地,唯有當面鑼、對面鼓的直言。」
「以官家與路亭公的情誼,以奴婢對他老人家的了解,只要官家肯好言與他分說,縱使他老人家仍舊不願再繼續留鎮京畿,也必會給官家一個解決的辦法。」
「除了這個辦法外,一切招數都只會適得其反……」
「其中又以拿劉家人做文章為最!」
趙鴻心頭認同他所說的道理,但面上卻矢口否認:「路亭公的剛直脾性,朕豈能不知?朕從未想過要拿劉家人做何文章,朕只是想請豐登子代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也不行?」
南宮飛鷹:「當然不行,路亭公與豐登子情同手足,他自是不會對豐登子如何,可對旁人……那可就不好說了!」
他眼神誠摯的看著趙鴻:『我說的是誰,你心頭不會沒點數兒吧?』
趙鴻打了個寒顫,當即一擺手道:「當朕什麼沒說,你也什麼都沒聽見!」
金口玉言?
打落一嘴牙,全鑲成金玉的那種金口玉言嗎?
南宮飛鷹從善如流:「是,官家。」
趙鴻心下稍安,腦海中再度浮起一個先前被他否決的念頭:『要不還是請大姐去吹吹枕頭風?』
可這個念頭剛剛浮起,就又被他給壓到了心底深處。
情分……不能這麼用啊!
「第二件事呢?」
趙鴻心頭思索著,嘴裡隨口問道。
南宮飛鷹正色的開口,言簡意賅的答道:「啟稟官家,奴婢收到消息,漠北韃靼部、瓦剌部合兵一處,有南下叩關之勢。」
趙鴻驟然擰起眉頭,沉思了片刻后,忽然怒聲道:「夏侯雄該死!」
他說得莫名其妙,但南宮飛鷹還是聽明白了。
他遲疑了幾息后,還是開口勸誡道:「請官家恕奴婢多嘴,韃子興兵南下與西南的局勢或許有些許的關聯,但主要原因應當還是去歲那場雪災,凍死了韃子太多的牛羊,底下的牧民要南下奔一條活路,上邊的貴族和頭人們也想借著戰爭攝取更多更大的權力。」
「先前路亭公在京城辦案之時,也曾對奴婢提起過,韃子極有可能在今歲南下叩關求活……事實果不出路亭公所料!」
趙鴻怔了怔,不可思議的問道:「路亭公連此事都預料到了?」
南宮飛鷹揖手:「據奴婢所知,路亭公兩年前便已從種種蛛絲馬跡之中,推測出韃子近兩年極有可能會再度興兵南下,這兩年他老人家一直都在通過各方勢力增強北疆邊防……此事乃是繡衣衛指揮使沈伐沈大人一力主導,當下北疆的情況,朝中也再無人比沈大人更清楚,官家可傳沈大人前來,一問便知。」
趙鴻沉吟了兩秒鐘,開口道:「召繡衣衛指揮使沈伐入宮覲見!」
「是!」
一側的小黃門領命,躬身匆匆離去。
趙鴻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心頭閃過一絲怨念:『父皇啊父皇,這宮裡宮外這麼多的人,您怎麼就獨獨把他給放跑了啊?您這不是坑兒子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