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療傷
這一幕清清楚楚落在伍員的眼裡,他的眼睛都紅了,狠狠反手一甩,一記脆亮的響鞭爆響,他大吼一聲:「衛士……就位……」
這一吼,喚回了士兵的神智。負責看守的士兵不再胡亂奔跑,距離公主最近的士兵少了亂七八糟的阻擋,迅速向公主所在的大樹下回防。
但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率先衝出的刺客已逼近昭兒和孟嬴。昭兒兩手抱著孟嬴倒在地上,她顧不得肩頭隨之而來的熱痛,一邊護著孟嬴,一邊回頭,不由得魂飛魄散……一名刺客已經沖近她們的身前,揮劍向她刺來。
昭兒恐懼到了極點,忘了躲藏,她仍舊死死地擋在孟嬴身前,大張著兩眼看著那把即將結束自己性命的利器。
來不及了。
伍員他不假思索,雙手離鞍、張弓搭箭,幾乎不及瞄準,一咬牙,「嗖」一聲,一箭射出。
劍擦著身側重重落地,倒地的刺客被一箭穿胸而過。
昭兒依舊大睜著雙眼,一時不能了解發生了什麼。但是她馬上看到了飛馳而來的駿馬,馬上手持強弓的將軍。
這一刻的伍員在昭兒眼中宛如天神。
這一箭的神勇震懾了刺客,幾名刺客目露驚駭之色,手下不覺略頓。
此時回防的衛兵也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伍員親自操練的精兵,由艮穆帶領著,身手個個不凡,刺客原本就只有十幾人,自然也寡不敵眾。纏鬥片刻后,很快就形成了合圍之勢。
包圍圈外,伍員喝道:「要活口!」
眼見突圍無望,一名刺客忽然一聲長嘯,其餘諸人一怔之後,隨即齊齊揮劍自戕。鮮血噴涌,好不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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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驚變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場只留下十幾具刺客的屍體,迎親隊伍的兵士只有幾名傷亡,由於刺客目標明確,四散奔逃的侍從們多只是受了些驚嚇,受傷的只有昭兒一人。
伍員並不理會跑來秉報的軍士,大步走向倒在樹下的昭兒。一邊走一邊高聲喚著醫官。
昭兒喘息著與孟嬴伏在樹下,她有些知道危險已經過去,但仍死死攥住孟嬴的一隻手不放。一支長箭斜斜插入她的后肩,鮮血已經滲出,看樣子刺得不淺,這時疼痛才開始猛烈起來,她不由得輕哼一聲。
孟嬴驚魂未定地試圖起身,她突然發現了昭兒背後的羽箭和鮮血。這實實在在又嚇到了她,她驚呼一聲,拚命直起身來,開始有些瘋狂地搖晃昭兒:「昭兒……昭兒昭兒……」
她的搖晃令長長的竹箭亦晃個不已,箭頭隨之在肉中攪動,帶來更為難以忍受的痛苦。昭兒幾乎昏厥過去,她痛得說不話來,只微弱地揮手,試圖擺脫孟嬴。肩上的血漬明顯又擴大了。
伍員趕到,皺著眉頭,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拉開了孟嬴。
幾個緩過神來的侍女們將孟嬴扶在一旁。其餘人都紛紛聚到昭兒身邊。伍員抽出佩劍,左手緊握住箭頭與肌體相接之處,右手執劍飛快地一揮,長長的箭尾應聲而落。
入肉的箭頭不再顫動,痛楚稍減。昭兒緩過一口氣來,她抬起慘白汗濕的臉,第一次這麼近和伍員兩兩相對,感覺有些突兀,還有莫名的放心。牽動嘴角,昭兒試圖微笑,輕聲道:「公主……無……」
伍員沉著嗓子打斷她的話:「公主無恙。」
昭兒鬆了口氣,喘息著閉上了眼。
艮穆與醫官匆匆趕來。醫官看了看露在衣外的箭頭,稍稍遲疑,想想也顧不得許多,取出刀具,嫻熟地劃開衣料,周圍的侍女們齊齊驚呼出聲。但見斷箭在光潔的肩背上死死鑲嵌,箭頭盡沒入肉觸目驚心。
伍員見傷口周圍血色紅艷,反而倒鬆了口氣。
醫官抬頭道:「看來此箭不曾淬毒,所中亦非要害,只是箭頭入肉頗深,取出恐怕要受些苦痛,此外箭頭取出之後怕會大量失血,有些麻煩。」
伍員有些躊躇,纖纖女兒,如何受得了切膚剜肉之痛?
正在此時,費無極一邊喊著,一邊跌跌撞撞、而又準確無誤地在公主面前拜倒,顫聲道:「公主……公主……公主遇險,卑臣護駕未及,使得公主玉體受驚,真是死罪……!好在公主毫髮未損,真乃天神庇佑,公主福慧深重,真乃我國之幸啊……」
伍員不禁厭惡地側過臉去。費無極的大呼小叫倒是讓孟嬴平靜了一些,她不敢看昭兒的傷口,但心中惶急,如何醫救,還沒聽出個結果來,她禁不住打斷了費無極的發揮,問道:「那那……她的傷該如何是好?」
伍員朝醫官徵詢地望去。醫官亦有些躊躇:「箭頭現在若不取出,車馬顛簸,傷勢多半是要加劇,但現在取出,藥品不齊,若是……」
細菽和幾個侍女跪在昭兒身邊,急得哭出聲來。
伍員自然明白醫官的顧慮,儘快將箭頭取出,是明智之舉。但他看慣了戰場上士兵受刀箭所傷,治療之時的痛楚。連血氣方剛的壯漢亦是難以抵受,她一個小小女子,又如何熬受的了?
不取不行,動手又怕她經受不起。
一向處事果斷的伍員竟然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地上傳來昭兒不太連貫的聲音:「那……那還……還是取……出來吧。」
雖然痛得死去活來,但神志依舊清醒,昭兒大略地知道一些醫官的顧慮。應該怎麼做,她自己心裡是很明白的。
伍員一怔,對昭兒道:「會很痛。」
昭兒語聲微弱,但卻透著堅決:「知道,我……不怕。」
這女孩兒難得的艱忍懂事。
伍員不禁有些肅然起敬,他不再猶豫,扭頭對醫官道:「去準備,用最好的葯。」
此時驚魂初定的嬴亭扶著侍女走來,待看清昭兒受傷的模樣,不禁眉頭皺起,以手掩唇,恐懼之餘,一臉嫌惡驚訝,唉呀了一聲,扭過頭去。
費無極忙對侍女責備道:「公主如何能看這個?快扶公主迴避迴避。「
侍女忙扶嬴亭離開,費無極亦扶公子蒲避了開去。伍員看了看離去的眾人,回過身來,伍員向孟嬴微微躬身道:「此處血污穢氣,還請公主迴避。」
孟嬴拚命搖頭:「我不不……昭兒怎麼樣了?我要在這裡。」
雖然驚魂未定,雖然血污令她噁心欲嘔,但畢竟這些年的主僕情誼,今日又是得她奮命相護,她是真真的關心。
伍員便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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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棵大桔樹為中心,衛士臉朝外遠遠散開,圍合成一個規整的圓,他們執戟仗劍,靜靜守衛。樹下則是侍女們,她們也臉向外圍成一個圓圈,幫昭兒擋住所有的視線。原本預備公主休憩的氈席成了臨時的診床,幾個體格健壯的侍女扶昭兒俯身躺好。
醫官叮囑道:「施治之時一定要用力按住手腳。」
侍女們齊聲答應。一名侍女欲將昭兒的上衣再拉下一些,一看伍員也在,不禁猶豫著看了伍員一眼。伍員省覺,面無表情地背轉過身去,侍女這才動手。
醫官提醒:「再解開些,不然不好包紮。」
昭兒幾乎整個上背部都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寒冷和羞怯,加上疼痛和不可避免的害怕,她開始微微地顫抖。
醫官叮囑昭兒:「診刀需將皮肉再割開少許才能將箭頭取出,請務必忍住痛楚,不要挪動。」
昭兒有些艱難地側過臉來,微微點頭。
伍員餘光瞥見醫官拈起診刀,他不知不覺攥起拳頭。
鋒利的刀刃劃破細嫩的肌膚,皮開肉綻,鮮血湧出。昭兒猛地一顫,悶哼出聲。伍員拳頭亦猛地一緊。
幾名侍女趕緊加重了力氣,同時嚇得扭頭閉上了眼睛。細菽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大顆大顆直落下來。醫官一下手,便毫不遲緩。昭兒的身體緊繃著,大顆冷汗冒出。伍員強忍住轉身的衝動,神情越來越嚴峻。
孟嬴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刺激,直接昏了過去,費無極忙忙地指揮侍女們七手八腳將孟嬴扶回車上,邊上又是一陣騷亂。
利刃在肉中逡巡,煉獄般的疼痛讓昭兒的神智有些不清了,她開始本能地試圖掙脫,逃脫這可怕的折磨。扭動的力量驚人,侍女們幾乎按壓不住。醫官的額上也泌出汗珠,身體的扭動讓他施刀明顯慢了。
醫官急道:「摁住!摁住!」
伍員顧不得避嫌,轉身一個大步俯身向前,一手抓住昭兒半露的左臂,一手緊緊按住后腰,馬上感受到女孩兒已疼到渾身肌肉都在痙攣。伍員貼著昭兒的耳朵,大聲道:「別動!別動!再忍一忍!忍一忍!」
叫聲喚回几絲神智,昏亂的眼中投現出伍員焦灼的目光。感到了腰上、臂膊上那雙男性堅定有力的大手,這給了昭兒莫大的力量。她緊緊地咬牙,努力地控制不讓自己顫抖。醫官的這才重又加快了動作。
箭頭終於取出,鮮血更多地湧出。到底是王室御醫,醫官並不慌亂,先是極快地清洗傷口周圍,緊接著便上傷葯。箭頭取出,本已覺輕鬆的傷口,措不及防被傷葯的猛烈藥性一激,痛徹心脾。昭兒「啊」地一聲慘叫,伍員心頭一顫。
醫官手上不停,血一時難止,便不住施藥。昭兒汗透重衫,神智又開始模糊,不過已經沒了動彈的力氣。
終於,鮮血稍止,醫官將傷口用白布重重包裹,這才鬆了一口氣,擦著額頭的汗道:「務必要小心靜養,下官會按時換藥,另佐以湯藥,但願傷口不至有變。」
伍員頷首,慢慢鬆開雙手。
聽著姐妹們喜悅的話音,感覺到身上那雙大手的力量突然消失,說不清是輕鬆還是有些難過,耗盡的體力已不容她多想,昭兒癱軟了身體,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