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文書一紙,困龍出淵
雲琅道院,執法殿。
巳時日禺,一名執法弟子手持一捲紙札,從慎思堂走出。
迎面正見杜雲庭等候身影。
二人點頭見過,執法弟子開口道:「此案已定,犯案道徒身份可以暫留,然罪責難免,日後不得受取院內修行法門。差遣外派之日,更不可入道司為官,發往州縣之後,需以小吏之身,累三百小功,方可補過。」
杜雲庭鬆了口氣,拜道:「有勞師兄。」
「可需我再去禁牢一遭,將人放釋?」
「這等小事,不敢再勞師兄,煩請師兄將判書予我,我來傳話便是。」
「也好。」執法弟子點了點頭,將手中紙札交予杜雲庭。
「此案還需院內通告,杜兄當知。」
杜雲庭接過判書,看了一眼,又自拜道:「我省得,在下還得去禁牢一遭,便不攪擾師兄了。」
目送對方迴轉。
杜雲庭站定一會兒,莫名一嘆,也才離開了此處。
……
「咣啷……」
牢門鐵鎖被看守打開,杜雲庭對著看守微微點頭,走入監牢之中。
轉目便見王恆安安靜靜的盤坐在草席上,抬眼望來。
杜雲庭神色複雜的看了王恆一會兒,並未急著取出判書。
「入獄三日,王兄看上去倒是愈發自在了。」
見看守知趣離開,杜雲庭方才開口。
「自是因為相信杜兄本事,清楚杜兄不會叫我等上太久,自然便少煩憂。」
「如今杜兄來此,豈不正好證明了我沒想錯么。」
雖是奉承,但杜雲庭聽了這話,心裡卻有些不大舒服:「王兄就這般確信,你的目的能夠達成?」
讓他意外的是,王恆竟搖了搖頭。
「倒也並非如此。」
杜雲庭微微皺眉。
王恆笑笑:「我以為杜兄為人,應該知我。」
「何解?」
「百密總有一疏,信息掌握再是完善,籌謀再是胸有成竹,也有意外發生之時,誰又能確信通過計劃安排,便一定能達成目的?」
「仔細算來,也不過是無奈一博罷了。」
王恆微微一嘆:「身陷這般處境,又想保住道徒身份,除了能保證自己盡了全力施為之外,其他之事,又如何能有把握?」
「無非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成與不成,不至後悔便好。」
杜雲庭一時愕然。
他原以為王恆一直保持如此淡定,入獄以來,又皆是胸有成竹、臨危不亂模樣。應該是在此番變故發生之前,便掌握了足夠多的信息,把握十足,方才敢回山做此籌謀。
哪裡想到,如今竟從王恆口中聽得一句『盡人事,聽天命』?
愣愣半晌,方才回神。
對於王恆,倒是有了幾分佩服。
換做是他,即便再想上進,沒有萬全把握,為保性命為先,經歷揭仙嶺之事後,大抵也是不會選擇再冒險回山的。
想到這裡,杜雲庭微嘆道:「王兄變化實大,若非模樣未變,我都有些難以相信,你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王恆了。」
「人生在世,本來如此,我不過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罷了。」
王恆並未就此多說,話鋒一轉,卻道:「還要勞杜兄與我說說結果。」
杜雲庭點了點頭。
即從懷中取出判書,將那執法弟子說過的話,又與王恆說了一遍。
「……王兄所求,已然達成,不過罪雖消,責卻難免。」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這已是儘力為之結果,王兄也該知足。」
見王恆點了點頭。
杜雲庭心下微松,道:「此間雖是清靜,到底牢獄之所,今判書已下,不好久待。」
「事了之後,我也還需回去稟告公子,還望王兄莫要再與我為難。」
王恆微微一笑,卻道:「不急。」
杜雲庭眉心一沉,面色微僵。
眼下案情已定,王恆也已達成所求目的,按理說他本不該再擔心什麼。
但自前日與有了變化的王恆一番接觸后,又經過這幾日思慮,對於王恆這種預料之外的表態,他有一些應激。
他耐住心頭躁意,沉聲道:「王兄對這結果,莫非還不滿足?」
「杜兄莫要誤會,我並非還要生事。」王恆搖頭一笑:「只是想問問杜兄日後考慮而已。」
考慮?
杜雲庭不解看來。
王恆道:「經此一事,杜兄莫非還覺得自己能如以前一般,在裴紹雲手下求取前程不成?」
杜雲庭面色微變。
他這幾日,對此自然有過琢磨,只是跟隨裴紹雲日久,傾注太多心力,不願深想日後之事。
如今王恆一句話,卻讓他不得不面對。
「裴紹云為人如何,不管杜兄以前是否清楚,經過此番變故,想必也有確切所得了。以杜兄出身,即便這些年替他辦了不少事情,只怕未來前程,也是難說。」
杜雲庭默然。
裴紹雲寡恩多疑脾性,他跟隨左右數年,自然再清楚不過。
只是此番變故發生之前,他認為自己能把握對方心思,應對有法,不會落得不好的處境去。
但現在……
「看來杜兄早已想得明白。」
王恆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掃了掃衣上灰塵:「我倒是有個去處,或許更為適合杜兄,以你的能為,換去那裡,不定更多幾分前程。」
杜雲庭心思微轉,已經想到了些東西。
他面色複雜看了王恆一眼,問道:「這是陳陽之意?」
王恆沒有回答,走到杜雲庭身旁,接過他掌心所託判書:「我此番身陷囹圄,身心疲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實該做些休整。據聞山下雲州城中玉華樓靈食頗美,且有靈湯沐浴,可惜我還從未去過。出獄之後,或可見見世面,也算給自己接風洗塵。」
「杜兄此番費心奔走,想也頗為勞神,或許也該鬆快鬆快才好。」
杜雲庭一時陷入沉默。
哪怕王恆走出牢門,也沒立時跟上。
王恆卻不管他。
目光一轉,落在了對面監牢內邋遢道人身上。
自打前日這道人遭了看守呵斥,也不知是不是真怕斷了飯食,竟真沒再找王恆搭話。
若是在拿到判書,了解自身判罰之前,王恆就算對這道人有些好奇,離開之前,也不會再去關注。
但現在情況,卻有幾分不同。
他如今雖得脫困,暫時保得安全。
危機麻煩,卻並未因此變少。
為此。
還需多做籌謀。
想著這些,王恆走到監牢近處,目光落在了角落裡似正瞌睡的邋遢道人身上。
想了想,開口道:「我將出獄,不知師兄可有提點?」
話落音。
角落裡垂首而坐的邋遢道人,驀然抬頭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