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禍不單行,黃老闆與結髮妻離了婚
大概是共舞台的狐仙作怪,也許是應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句老話,黃金榮剛從劇院風波中解脫出來,不久又碰上了一件使他大煞風景的事。
龍華寺宴會後,老闆娘林桂生領著被關押了五六天的丈夫回了家,夫妻重逢,舉家團圓,不由悲喜交集。黃金榮也老老實實呆在公館里休養了幾天。這次營救,林桂生也可以說是盡心竭力,立下了汗馬功勞,見到黃金榮變得這麼老實,也暗暗歡喜,指望他從此收一收心,老夫老妻白頭偕老。
誰料黃金榮在家呆了還不到三天,就坐不住了,推說公司里有事,就又逛出去了。林桂生一個人閑著覺得沒意思,就與侍候她的傭人阿四姐扯起了閑篇。
「不怕太太生氣,依我看哪,老爺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從林桂生第一次結婚時開始就服侍她,到現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說話並不十分忌諱。
「怎麼去拈花惹草了?」林桂生吃了一驚,緊盯著阿四姐問。
「唉,太太,您以為他這次是去公司了?其實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麼不帶人呢?而且他還帶了一包蜜棗去了。太太請想,老爺何曾愛吃過蜜棗?這不是那個小戲子愛吃的嗎?」
聽了此話,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個戲子!
阿四姐還繼續嘮叨:「上次因為那個露蘭春得罪了盧公子,受了這幾天罪。這一次還不知要鬧出誰來呢!唉唉……」
一聽此話,林桂生已變了臉色。她滿腹的委屈、憤恨與嫉妒!露蘭春!原來與盧筱嘉的事也是因為露蘭春!怎麼沒人告訴我?若早知道他黃麻子是因為那個小妖精被人綁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他現在成了勢了,用不著我了,就這樣猖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撐著面子了,大家鬧開吧!
林桂生越想越氣,越氣越傷心,不由放聲大哭。阿四姐一見說漏了嘴,不由後悔不迭,想勸又沒法勸。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淚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爺回來,你們就鎖住大門,不許他出去。」
下人們素知黃老闆懼內,黃公館內一向是老闆娘說了算,於是各個領命,布好陣勢,單等黃金榮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燈時分,黃金榮才哼著小曲兒,在府門口下了汽車,搖搖晃晃地進了門。黃金榮雙腳剛一邁進門檻,背後「稀里嘩啦」大門落了鎖,他把眼一瞪,剛想發火,看門的已稟道:「是老闆娘吩咐的。」
一聽這話,黃金榮發熱的腦袋忽地清醒過來,他知道事已敗露,只好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林桂生早已等著他了,見他上來,當即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黃麻皮!當我不知道?剛從大牢里出來又去搞女人!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誰跑前跑后,把你救出來的!現在你做了老闆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問問你自己你當初是怎麼發的家!那小妖精還沒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這樣?」
黃金榮與林桂生結婚這麼多年,還從未見她這樣破口大罵過。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進了自己的卧室。
儘管如此,但是從此林桂生就把黃金榮軟禁在公館里了,左右不讓他出門。黃金榮雖然英雄,卻敵不過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黃金榮乘林桂生串門應酬賭局,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駕著汽車急駛「三鑫」公司。公司的當差、夥計們見大老闆光臨,慌忙迎進了董事長的寫字間,黃金榮踏進房間,連連揮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臉孔紅一陣白一陣,似乎滿腹心事難以啟口。杜月笙頗覺意外。黃金榮礙於身份,從來不公開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張,駕車跑來,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麼,又出事了?」
黃金榮用手搔搔光頭皮,半晌進出一句:「桂生跟我鬧了。」
「是不是蘭春的事?」
黃金榮點點頭,尷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台坍了台,不知怎麼蘭春被抖了出來,桂生成天鬧,真不成體統了。」
杜月笙勸道:「金榮哥,你們這麼多年夫妻了,犯不著為一個丫頭傷了和桂生姐的和氣。」
「不,」黃金榮墜入了情網已經鬼迷心竅了,眼睛射出綠光,第一次對林桂生膽子大起來了:「他媽的,老太婆揭開了,老子乾脆堂堂正正討蘭春。」
杜月笙吃了一驚,想不到老闆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按理說,黃金榮腰纏萬貫,名聲顯赫,討個三妻四妾應是極平常的事。林桂生再怎樣霸橫,也難明裡反對;只是露蘭春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又生得綺年玉貌,更犯忌的她不同於老實、柔順的沈月英,小丫頭心機較多,黃金榮迷上了她,林桂生內當家的地位便搖搖欲墜,難保有一朝要逼宮告終。杜月笙知道個中的利害,自然不想捲入內宮的暗流漩渦了。他明知黃金榮的來意,卻裝傻作痴地推卸道:「這事怕難辦。」
黃金榮一聽,急得直搓手。平時,他總覺得杜月笙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在他有面愛擺出師父的尊嚴,這番顧不得這些了,拉著杜月笙的衣袖,哀求道:「月笙,我求你這一回了。你的話,她最聽得進去,你去談談看。只要她讓讓步,將就把蘭春接進來,我絕對不會讓蘭春當這個家的。」
杜月笙被迫無法,只得允諾下來。黃金榮這才鬆口氣,臨走前,又叮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迴音了。」
兩天後,杜月笙特地跑了一趟黃公館。黃金榮見來了救星,知趣地迴避了。杜月笙覷個機會,叫聲桂生姐,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說了出來。他擔心會有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雨,誰知林桂生卻苦笑一聲,問杜月笙:「你的意思呢?」
「我贊成。」杜月笙邊說邊偷偷窺察林桂生的臉色,見她神色平靜,便試探地說:「討了蘭春,也許可以收收老闆的心。」
林桂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我不反對他討小老婆,但不許討露蘭春。論輩分,露蘭春是孫女,要我同她稱姐妹,太不成體統了。」
林桂生關門落栓了。可是,黃金榮卻討定了露蘭春,她卻一個棒打回頭。這苦了夾在中間的杜月笙。他是黃金榮的心腹,也是林桂生一手栽培起來的,並且兩人還……現在他一出面,林桂生還說不定以為他是想和她一起過呢!他此刻心早在那個妙齡少女陳婷婷身上了,哪敢多勸說。老謀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籌莫展了。
杜月笙不願卷進這場難斷的家庭官司里,便搭訕道:「桂生姐,公司還有事,我走了,有機會我再勸勸老闆。」
說完,他就要溜出去。
「慢走。」不料林桂生卻忽然下了決心,「月笙,你是受命來的,我不難為你。你告訴老闆,露蘭春可以進門,但從今後,我與他一刀兩斷。我有一個條件,要他拿出5萬塊錢做贍養費。」
「桂生姐,你,你,就只要5萬元?」杜月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應該怎樣說才好。他們半世的夫妻,老闆娘林桂生一手策劃替黃老闆打下的江山,難道他們就這樣分手了?同心協力賺到的巨大財富就只要5萬塊,這不過是九牛一毛,誰都會替她抱不平。所以,杜月笙有些驚訝。可是,林桂生是一個多麼工於心計的人,連杜月笙這樣精明的人都被她蒙住了。
林桂生卻不容分說,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了。
在隔壁偷聽的黃金榮卻如逢大赦。他喜滋滋地出來送杜月笙下樓,併當即派人拿地契向銀行押了一筆現款交給了林桂生。其實,林桂生自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盤,黃金榮的萬貫家財主要來源是做鴉片生意的「三鑫」公司,她在公司擁有巨額股份,一年三次分得的紅利、數額之巨令人咋舌,她的小金庫里的錢多著呢。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便搬出了黃公館。杜月笙也不管黃金榮生氣,親自在西摩路處為林桂生租了一幢房子,裡面的傢具擺設盡量保持黃公館的樣式,算是報答林桂生的知遇之恩了。
林桂生一走,黃金榮就用花大轎把露蘭春抬進了黃門。新娘子不愧是色藝雙全的紅伶,長得亭亭玉立,風流嬌媚,齊眉的劉海,天生有些捲曲,一隻盤髮髻,周圍插了一圈茉莉花,更襯著秀髮如雲,人香花也香。一身大紅綉鳳的旗袍,滿身的珠光寶氣,透著那麼一股香艷。黃金榮為討好新嬌娘,擺宴三日,請到了法租界所有頭面人物,一時黃公館賓客盈門,賀禮堆積如山,像趕廟會一樣熱鬧。
黃金榮得力的八大生都來討露蘭春的歡心了。其中顧掌生是最起勁的一個。他端著酒杯,走到黃金榮與露蘭春的面前,對老夫少妻肉麻地笑道:「掌生敬二老三杯。老闆屬龍,老闆娘屬雞,龍戲鳳,鳳附龍,真是天就的龍鳳配。哈哈哈!」
露蘭春羞得滿臉通紅,但這陣陣紅暈更增添了她的美色,樂得黃金榮直搔那光頭皮。得意之際,他對露蘭春道:「來來,這裡沒外人,唱一段,大家快活快活。」
露蘭春忸怩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來,微微啟口,輕輕地唱道:「三尺鵰翎箭,能開方上弦,彈打飛禽鳥,英雄出少年……」
這是《天霸拜山》里的一段唱腔。露蘭春一身大紅,鑲金嵌玉的新娘裝束,倒更使這個黃天霸英氣嫵媚,風流俏麗。酒席上爆發出一陣震耳的喝彩聲。連聲叫:「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杜月笙面對這熱鬧的婚禮場面,卻坐在角落裡默不做聲。他坐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出來。
空蕩蕩的街弄里聽不見婚宴上的喧嘩,昏暗的街燈在杜月笙的身後投下了一個長長的黑影。他想起了一手支撐過黃門的林桂生,不由感到一陣深深的遺憾和傷感。
她有些太剛烈了。不,還是她明智。就像今天的婚宴,如果她在,不會受得了的。更別說以後看著那個新太太作威作福了。但林桂生風雲一世,就這樣下場了嗎?杜月笙不由升出一種「惶惶相惜」之感,輕輕嘆了一口氣,背著手踱出弄堂,竟沒有再回黃公館,徑自到林桂生那去了……
這時,露蘭春年僅25歲,而且早已與當時上海的花花世界結下了不解之緣。雖當了老闆娘,黃金榮年老得少妻,對於她的吃穿用度都極為上心,身上戴的、穿的、手裡玩的、屋裡擺的,全都挑著最時髦最名貴的要。但金銀珠寶、豪門深院鎖不住那顆年輕的心。儘管黃金榮明媒正娶,用龍鳳花轎把露蘭春抬回家中,黃公館保險箱鑰匙都一概交由露蘭春保管,但她還是留戀著粉墨生涯。
蜜月過後,露蘭春執意要上老共舞台登場。她覺得,在五彩繽紛的彩燈里,在雷鳴般的喝彩聲中,才有她的夢幻美景。黃金榮開始看出她對舞台生涯的留戀,只裝作看不出、不接她的話茬。他只想金屋藏嬌,把這個美嬌娘攬在自己懷裡,斷了那些浮蜂浪蝶的痴念。但露蘭春心意十分堅決,她對黃金榮說:
「我從十幾歲就開始學戲、唱戲,是在舞台上唱出來的。讓我這麼突然離開舞台,我會悶死的。我就像過去那樣唱戲,有什麼不好呢?誰敢對我無禮呢?」
話說到這份上,黃金榮不好強拗,只得答應了她。但有一件事要露蘭春答應,即她出門唱戲,進出都要由黃公館的車和保鏢接送,露蘭春同意了。這樣,露蘭春又回到了共舞台。
露蘭春色藝雙絕,為之傾倒的倜儻少年為數不少。但她已入黃門,那些原來傾情於她的也只好望而止步,目光轉向了新的坤伶。
惟獨有個風流少年不甘心。這是上海灘上首富顏料大王薛寶潤的公子薛二。這薛二是世家出身,從小生在錦繡之鄉、榮華堆里,正兒八經的紈絝子弟一個。他對露蘭春情痴已久,不能自拔。
露蘭春再次在共舞台登場,薛二欣喜若狂,在共舞台包了個正廂,每晚必到,專看露蘭春的戲。第一晚露蘭春唱《槍斃閻瑞生》,薛二先聲奪人,趕在開戲之前就差人給露蘭春送去一個大花藍,上面夾著一張燙著金邊的香水名片。
露蘭春見到薛二的禮物,只是抿嘴一笑,右手兩指夾起那張名片看了看,順手就往廢紙簍里一丟,不理這茬了。
等到戲散場,露蘭春卸了妝,換了衣服準備回家,一出場,就看見薛二站在後台邊,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露蘭春擺著大明星的架子並不答理。但薛二毫不氣餒,他仍舊每晚送禮物,每晚都跑去看她。日子一久,他那風流瀟洒的模樣就漸漸印在露蘭春的腦子裡了。她忽然對他產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雖已做了黃金榮的正牌夫人,但黃金榮已垂垂老矣,而露蘭春卻還是風月年華。錢再多,別人再尊敬,陪著一個老頭子,又有什麼意思呢?自古美人愛少年啊!
這時的老夫少妻之間,黃金榮對她是事事遷就,處處巴結。很快黃金榮也覺得不對勁了,許多晚上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跟不上。而懷中的露蘭春也不似以前那樣溫柔了。以前她在共舞台演出時,她是極溫柔的,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太太,她就一點也不溫柔了。露蘭春對他有一種厭倦感,因此再也不綻開笑臉了。
一天,戲剛散,薛二又恭候在後台了。一身銀灰的西裝灑上了法國名貴香精,淡淡的馨香配著他那輕聲細語的恭維,真有股說不出的柔情。露蘭春望著他嫣然一笑,破例答了話:「唷,是薛先生,你身上怎麼好香喲。」
那一笑,立刻牽走了薛二的情弦,他忙上前搭訕,卻被娘姨和保鏢擋住了。
薛二呆站在當地,眼睜睜地望著娘姨擁著蘭春坐上轎車走了。
第二天,晚戲開場。薛二加倍殷勤。露蘭春來到後台,正在著妝,一個娘姨手捧著價值1萬銀洋的香精,對她說道:「這是那個姓薛的小白臉送的。」
露蘭春心中明白,這就是昨晚那「好香」的香精。薛少爺求愛來了。她不動聲色地吩咐娘姨:「請薛先生散戲前來一下。你讓跟班不要等我了。」
然後,她從無名指上勒下個金戒塞在娘姨手裡,叮囑道:
「不準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趣,答應一聲就退了出去。
薛二得到消息,靈魂險些飄然出竅。他哪還有心思看戲,鑼鼓剛敲響,他就出了包廂,溜進露蘭春的化妝間。這時,掛頭牌的坤伶都可獨佔一個小房。露蘭春是黃老闆的夫人,身價顯赫,那化妝間更是裝點得像閨房一般。薛二坐在沙發上,眼睛緊盯著那扇小門,飄飄然地幻想起與露蘭春幽會的甜夢來。
鑼鼓停歇。門「呀」地推開了,如花似玉的蘭春亭亭立於面前。薛二驚醒,騰地站了起來,正想迎上去,只見蘭春細眉一挑,喝聲:「哪個大膽的,敢闖到這裡來!」
她轉身就要喊人。這可嚇慌了薛二,他飛步上前一攔,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是,是小姐捎,捎的口信呀。」
其實,露蘭春做了個假動作,冷眼裡瞧著他那驚慌模樣,暗自好笑。但為了試探薛二,蘭春仍舊板著臉,正色地說道:「你不怕黃金榮的黑槍、硝酸水嗎?」
薛二「撲通」跪了下去,哀求道:「小姐肯垂青,薛二情願上刀山,下油鍋,只求小姐念我痴情一片,思慕小姐啊!」
其實,露蘭春早已春心蕩漾了,見薛二如此篤情,禁不住牽動了一片柔腸。她輕輕地拉起了薛二,溫情脈脈地說道:「現在我相信你,可就怕你將來會變心哪。」
薛二順勢拉住露蘭春的纖纖玉手,用一隻胳膊攬住了她的腰肢。露蘭春也不抗拒,軟軟地就倒在薛二懷裡了。
薛二擁著露蘭春進了裡間。兩人一個青春,一個年少,都是脂粉堆、花花世界中長大的人物,一個是受慣了老夫的拘束,今宵才得會自己意中的王子;一個是思慕已久的痴情郎,今宵才得到了自己夢裡的佳人,真是說不盡的痴情浪語,耳鬢廝磨,隨即薛二就與之融為一體了。
露蘭春沉浸在少女初戀般的興奮與喜悅之中。薛二那年輕、瀟洒、風流、多情的相貌,那吐不完的呢喃愛語,對著月亮發出的山盟海誓,都讓她感到了愛情的甜美。比起那個又老又丑的黃金榮,薛二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上天賜給她露蘭春的如意郎君啊!
紙里包不住火。一次兩次的,不會走漏風聲;日子一長,兩人情意日篤,如膠似漆,恨不得一天24個小時泡在一起就難免被發現。露蘭春每天都要去唱戲,又一夜一夜的不回來,這樣一來二去,事情就鬧大了。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眾多,起先礙住老闆的情面不敢聲張,後來被張嘯林聽到了風聲。張嘯林是個火爆性子,氣得大聲罵娘:「他媽的小丫頭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見眾人沒有做聲,張嘯林更是罵開了:「薛二?他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來咱太歲頭上動土?反了反了!不就是那個賣顏料的嗎?讓我撞上,非管教管教這個兔崽子不可!」
眾人還是不敢接腔,張嘯林更加跳了起來:「敢搞黃老闆的女人,我張嘯林就咽不下這口氣!黃老闆怎麼忍得?」
別人都不敢言語。雖然張嘯林這番話沒當著黃金榮說,但這一來黃金榮也有所風聞了。他心裡動氣,但因為對露蘭春寵愛有加,只是找了個當口,板著麻臉,冷冰冰地對蘭春說:「以後你出門應酬,都要讓我知道。」
露蘭春卻沉得住氣。她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當下不露聲色地反問道:「為什麼?」
「外面綁票的多,你被人家綁去了,可要塌我的台了。」黃金榮盡量壓著事兒。
露蘭春何等機靈,她早聽出了話頭,黃金榮向她發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裡卻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黃金榮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東臨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
老闆前腳剛離上海,露蘭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趕緊準備車輛、船隻和路上應用之物,馬上遠走高飛。
露蘭春手中掌握著黃公館各保險箱、珠寶櫃的鑰匙,她一點也不客氣,將黃金榮的地契、債券、金條、珠寶席捲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黃金榮從山東歸來,家裡已人去樓空,露蘭春已逃之夭夭,到處是一處凄涼景象。他渾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飛快地直奔房中,發現家中保險箱被打開,保險箱里的黃金、美鈔、珠寶、首飾一件不留,裝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飛了。黃金榮頓覺天旋地轉,眼冒金花。來不及長嘆一聲,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顆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當中曾經光芒萬丈的明星,現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時的一痕微芒,而這微弱的光環也將一瞬而逝了。
露蘭春一逃,黃金榮苦惱了幾天,幡然覺悟:他已近暮年,也應該隱退了。經過幾天的細細思索,黃金榮有氣無力地打發聽差去請杜月笙。
露蘭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準備,立刻派人跟蹤,於是馬上就掌握了薛二與露蘭春的行跡。但是杜月笙暫時沒有採取行動,因為精明的他知道此刻不能將事態擴大,因此,一邊派人跟蹤薛二和露蘭春,一邊等著黃金榮回來。然而,這時杜月笙已經預感到,隨著這一連串的打擊,黃金榮已經不行了,不久的將來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現聽得黃金榮有請,杜月笙料定,是該出場收拾殘局的時候了。
黃金榮內心的隱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願外人過問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
杜月笙來到黃公館的客廳里坐定,偷偷地審查著黃金榮的神色。
黃金榮已經顯得蒼白、憔悴,帶著絕望的神色,默默地看著月笙,一言不發。
杜月笙見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闆,薛二這個賤胚太可惡了,綁他的票,一定要把蘭春找回來。」
黃金榮連連搖頭,輕聲說道:「女人心,海底針呀!蘭春既然變心,尋回來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東西,多少討回來點。」
「也好,也好。」杜月笙點頭答應著,腦海里卻得出一個清晰的結論:黃金榮垮了。
經杜月笙調停,請來了上海會審公廳的大法官聶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長許源,為黃金榮、露蘭春雙方調事。調停的結果是,露蘭春交回她捲走的全部財物,黃金榮正式簽下了解婚書,由薛二聘禮再娶。
從會審公廳歸來,黃金榮特地將杜月笙喚進了內室,有話商談。
這間卧室當年正是黃金榮與林桂生籌劃大略的地方,現在人去樓空,早已不是那時的樣子,只有幾件傢具、一套沙發,是林桂生從前用過的。黃金榮看著這個敗落的家,感慨萬千。他撫著杜月笙的肩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就走錯了這步棋。唉!人生如夢呀!我黃金榮起家在女人身上,沒想到敗家也在女人身上。」
杜月笙聽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裡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黃金榮走了麥城,又何必重提當年呢?
「月笙,這副擔子就交給你了。」黃金榮話聲未絕,外面炸響了個悶雷。時值盛夏,原先繁星閃爍的天際,剎時變成了潑墨如洗的天空。遠處閃過一道電光,接著便是一陣滾雷。只是在一剎那間,狂風暴雨驟然來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帘,看著外面夜色雨幕中的這個燈紅酒綠、繁華無比的十里洋場。他想到了自己從小就混跡街頭,孤苦無依,想到了15歲時就隻身來到上海,開拓自己的「事業」,算來已有20多個年頭了。這20年的風風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寶座,在上海灘上已成了數一數二的人物。
「月笙,這副擔子就交給你了。」杜月笙的耳邊迴響著黃金榮剛才說的那句話。他轉身,看著沙發里坐著的黃金榮,面色青白,蜷著身體,兩眼無光,彷彿一個垂危的病人。這就是當年自己最仰慕的黃老闆!
他踱過來,走到黃金榮身邊坐下,試探地叫:「金榮哥———」
黃金榮只輕輕搖了搖左手,就垂下了眼皮,彷彿進入了夢鄉。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屬於他的,他像一個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發上,悄悄地打起盹來……
看著黃金榮賠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樣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見狐仙的事情,不久,當他營建華格臬路住宅時,他特地在大廳後面,專辟一座狐仙祠,並且僱用一名寧波老傭人,負責祭供洒掃,晨昏三炷香,逐日獻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則是不管怎樣忙法,每個月的陰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誠意,供以酒饌,親自上香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