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楊鋒和姚朗都是江湖中人,尤其姚朗,更是因為這些年跟在泥鰍身邊闖蕩江湖,對於江湖上的一些規矩和來歷知道不少,但是兩個人從來也不曾聽瘸子、泥鰍這些人說盜和賊這兩者之間還有什麼不同。
楊鋒看著面前的陳老水,嘴上雖沒有說什麼,心裡暗自思忖:「這個陳老水最多也就是這段運河上的一個水賊頭子,他熟悉的應該是水路上的規矩,怎麼會對盜宗之流這麼熟悉呢?莫非這裡面有什麼故事?」
楊鋒見姚朗聽得入神,沒有去打擾,只是心裡對這個陳老水疑竇重生:大凡江湖中入幫入派之人都是對幫派內部的情況三緘其口,更不願意別人刨根問底兒,像陳老水這樣知道外幫外派的人不少,可這些人多是江湖上的油子,個個滑的都像是泥鰍,三句半話說出來就讓你知道他是一個老合,要想從這些人嘴裡知道點兒什麼出來非得碰碼子套路子或者花錢不可。眼前的這個陳老水滔滔不絕的說著其他門派的事情,他那種神情就好像真的是在講一個故事。
楊鋒心裡一翻個:這個姓陳的擺明了是受了某些人的指派,要不然他絕對不敢這麼做。可是看著陳老水,楊鋒實在想不出陳老水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陳老水再一次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現如今世道變啦,像什麼借馬、牽羊(統指偷車)、吃毛僵(偷牛)、趕小腳(偷豬)、掃馬路偷無人看守之物)、收皮子(偷曬在陽台上的衣服)、吃臭、盜斗(統指挖墳盜墓)等這些手法的稱作盜;那些以破扇子(撬門)、改門子(爬窗戶)、撐桿跳、高買(統指翻牆頭、揭瓦片入室)、拔扇子(用刀撥開門插)、蹲倉(主人不在時先潛入室內藏起來)等手法查戶口、探親(統指進入房屋)竊取錢財的叫作賊。」
說到這裡,陳老水瞟了一眼姚朗和楊鋒。
楊鋒和姚朗相互瞄了一眼,剛才那些言語裡面陳老水或許有意或許無意的點出了一些春點(行話),但又不像是江湖人打切口對脈子調侃。
雖然這些侃子大部分楊鋒都能聽得懂,可是楊鋒沒有開口。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而且各地的侃子有各地的說法,就像關內的江湖人張嘴就是道個萬兒而關外的江湖人卻說道個蔓兒一樣,你要是不會調侃兒就最好少開口,萬一讓別人看出來你是個半拉空子或者空碼子*就有可能惹上麻煩。
姚朗知道的多一些,可是越知道的多,姚朗越不敢應口兒,生怕有哪句話捋不直*。
陳老水看了看楊鋒和姚朗,見這兩個人並沒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於是他乾笑了兩聲:「兩位小兄弟莫怪,老哥多喝了幾杯,這嘴巴沒有把門的,碎嘴啦碎嘴啦!」
姚朗看了看楊鋒,轉過臉對陳老水說道:「沒有沒有!陳大哥,你接著說,我們弟兄就是替人跑腿混口飯吃,哪裡知道這麼多?」
陳老水略一遲疑,又繼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現如今,只有盜宗門下弟子還是遵循著老祖宗的規矩,至於其他的門派早已經是掛羊頭賣狗肉,像這一帶有名的燕子門高徒,江湖上綽號飛燕子或者燕子李三的,他們大多都已經改換了門庭,成了飛賊,算不得是正宗盜宗門下。」
姚朗好奇的問道:「陳大哥,那什麼樣的人才算是盜宗門下呢?」
陳老水撓撓頭皮,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姚老弟,這讓我怎麼說呢?真正盜宗門下弟子主要還是暗中施展妙手取人身上錢物,也就是咱們俗稱兩夾或者飛老夾,最普遍的說法叫扒手,或稱插手。」
楊鋒聽到這裡忽然輕輕哼了一聲:「陳大哥,說來說去原來就是說小偷呀!這小偷能有什麼功夫,即便是有那麼三腳貓四門狗的手段又怎麼能算得上是功夫!」
陳老水聽楊鋒這麼一說,臉上顯露出了不悅之色:「楊老弟,你是不知道,扒手這一門又稱空空妙手,原本是盜宗裡面最吃功夫、最顯手段的上乘流派。不說遠的,就說現如今北平天津一帶,一些高手便專做轉腕兒、挑鐵箍(統指偷手錶)的生意,無論在什麼地方,他與你擦肩而過時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你手腕上的表捋了下來。此等功夫的神妙,絕非那些打洞翻牆的盜賊能辦到的。」說著,陳老水喝了一大口茶水,「真正盜宗弟子,無論是單飛(單獨作案)還是連旗(結夥作案)亦分數等。這等級不僅是憑功夫劃分,而且還是按照幫規制定的,所以大凡在江湖上稱得上是大盜的人多數是盜宗子弟,他們經過盜宗授藝,身上都有非凡的本領。大盜有三個過人之處:其一眼光毒,物色對象只漫不經心瞟上一眼就已經足夠。其二功夫深,竊取錢物時多是硬摘,不用自己夥伴的掩護,就靠自己身上出神入化的功夫來完成,其功夫並非人們想象的練練火中取粟、沸水撈針就行的。火中取粟、沸水撈針這等功夫,那只是練成了快、穩、準的基本功,要想成為高手,手指上還要有非凡的功力和另種巧技,再重的物事夾在兩指間如鴻毛般輕盈,點塵不驚;巧技則是手指輕彈間各種機關卡鎖一觸即開。其三是得手后處理贓物的手段,危急時能當著眾人的雙眼不露痕迹地將贓物轉移到別人身上*。」
陳老水說的興起,得意之色躍然臉上,這讓楊鋒心裡又是一動:莫非這個陳老水也是盜宗門下?想到這裡,他的手情不自禁的輕輕摸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包袱。
陳老水是個老江湖,楊鋒的動作雖小,但是陳老水憑眼角的餘光卻看的一清二楚,他心裡立時明白自己有些說過了,於是話鋒一轉,語氣也低沉了一些:「二位老弟,這盜宗原來屬三教九流中的下三教七流,傳到如今,這盜宗門下弟子多是為了虛名所累,放著好好地空空妙手不去做偏偏做起下九流的飛賊來了。別的不說,就說前些年名躁一時的燕子門,以前他們那是把自己視為上流,名門正派,但自從門下出了個燕子李三,這燕子門的俠義聲名便一落千丈,如今也被江湖上的朋友視作下九流。」
「哦!」聽到這裡,姚朗忍不住驚訝起來:「陳大哥,據我所知,這燕子李三與大刀王五、義士霍元甲並稱為幽燕三俠,現如今時局混亂,當權者多為國之巨蠹,為富者往往不仁。這燕子李三一貫劫富濟貧,將偷竊的大部分財物分給這直隸平津一帶窮苦百姓,受到百姓的稱頌,怎麼到了你嘴裡卻變成有辱師門的人啦?」
楊鋒看了看姚朗,沒有說話。一來楊鋒耳朵里對這個燕子李三早有耳聞,只是因為知之甚少,所以他才沒有貿然開口,二來楊鋒還不清楚這個陳老水的底細,想通過多聽一下陳老水對燕子李三是怎麼個態度來衡量衡量這個陳老水。
陳老水看了看楊鋒和姚朗:「你們怎麼會這麼想呢?我陳老水並不是說他燕子李三不是俠義之士,只是說他不遵盜宗的規矩!」
姚朗頗為好奇:「盜宗的規矩?不就是盜亦有道嗎?」
陳老水反問姚朗一句:「姚老弟,你知道盜亦有道是什麼意思嗎?」
姚朗被陳老水這麼一問頓時語塞,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趕緊夾了一大口菜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陳老水嘿嘿一笑,一邊吃著菜一邊說道:「白手攫取人莫知,盜亦有道跖是師。這盜宗的祖師爺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創立盜亦有道的柳跖!」
「柳跖?」楊鋒有些不解的問道,「不是盜跖嗎?怎麼又成了柳跖,難道說這個人姓柳?」
陳老水此時又有一些得意:「楊老弟,你算是說對了一半!咱們常說這個盜跖是春秋時期的古人,有人說他姓柳,可也有人說他是因居住於柳下屯(今山東西部)才被稱為柳跖的。至於這盜亦有道的來歷那也是有來頭的。據說當年柳跖手下的那些弟子門人們曾經問他:說咱們這些做強盜的也有自己的道義和原則嗎?這柳跖就回答說:那當然,道義原則到什麼地方都有!對於我們強盜來說,事先摸清楚對方府庫中財物的數量和貯存情況,精確地估計是否一定能夠得手,這叫做聖明;開搶時不怕頑強的抵抗,戮力同心,奮勇爭先,這叫做勇敢;搶完後主動斷後,掩護同伴,甘於冒險,這叫做義氣;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反對蠻幹,務求必勝,這叫做明智;分取財物時要平均分配,輕財重義,取少讓多,這叫做仁義。上面這五條,就是我們強盜的道義和原則。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陳老水一邊酸文假醋的說著一邊瞟了一眼姚朗,「剛才我說的這個故事就是盜亦有道的來歷,因此盜跖也被後世的人尊為祖師爺,盜宗門下子弟更是把盜跖尊為開山鼻祖,自然這五條也就被奉為聖典!」
楊鋒對陳老水嘮嘮叨叨說的這些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為什麼燕子李三聲名遠揚可是到了陳老水嘴裡卻變成有辱師門的人,於是他試探著問了一句:「陳大哥,那你說,為什麼這個燕子李三劫富濟貧倒成了敗壞師門的人啦?」
陳老水慢慢悠悠又喝了一口酒,一邊吧嗒著嘴一邊說道:「這你楊老弟怎麼還不明白?他燕子李三若是真豪傑就不該投到其他門下,更不該壞了盜宗的規矩!」說著,陳老水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先說頭一條,這李三原本是出身燕子門下,學成藝業之後他來往於平漢線上,在河南、湖北一帶作案。當時他的名頭還不為世人所知,只是後來一次他見洛陽警備司令白堅武橫行霸道,非常氣憤,便在夜裡偷偷摸進白堅武的家裡,將白隨身佩帶的左輪手槍偷走,用武裝帶把槍吊在白的後花園里。為了顯示自己明人不做暗事他特意還留下一隻用白紙疊成的燕子,上書:燕子李三到此一游。白堅武惱恨異常,可又怕事情傳出去有傷自己的臉面,就沒有大動干戈。於是打這之後,李三又在當地偷竊過幾家豪門,甚至於到過臨時執政段祺瑞的府邸行竊,還偷過國務總理潘復、執政秘書長梁鴻志、愛新覺羅瑞仲家等人的財物,偷完之後他照樣留下一隻寫著燕子李三到此一游的紙燕子,所以,他的名聲越來越響,引得當局到處抓捕李三。這樣一來,燕子門就受了他的牽連,當時李三要是暗中回到燕子門事情也不算了,可他竟然去了少林寺,而且還學人家少林派的一些輕功。不僅如此,他出了少林又投到武當派門下,楊老弟,你說這個李三是不是背師忘祖?」
*半拉空子或者空碼子:社會上不全懂江湖術語或者外行的人
*捋不直:河北一帶黑話,意思是回答的不對
*能當著眾人的雙眼不露痕迹地將贓物轉移到別人身上:這種手法叫做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