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刀把子」有自己的規矩,不能販賣鴉片、不能販賣人口、不能開妓院勾欄,除了這三不能以外,還有五條是要求注意的:偷富不偷貧,仗勢不欺人,手足不相殘,尊老也愛幼,斬草要鋤根。「老刀把子」雖然算不上綠林道,綠林道的規矩卻是要遵守的,只是因為他們「斬草要鋤根」這一條,許多的土匪響馬都對「老刀把子」敬而遠之,輕易不會得罪「老刀把子」的人,官面上的人更是怕得要死。好在「老刀把子」的人特別規矩,所以這樣的事情很少發生,因為「老刀把子」手下二三百號弟兄都知道,犯了規矩就會被「老黑」請到老營「喝酒」。
「瘋子」是楊鋒的綽號,「瘋子」平常一點也不瘋,只有在練武和「幹活兒」的時候會瘋,所以他在這批新人裡面出類拔粹。楊鋒長得非常的普通,非常的一般,他是那種混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特點的人。
「老黑」現在怎麼教「瘋子」:白天不練晚上練,步下不練馬上練;死的不打活的打,明的不打暗的打。別說很多年輕人吃驚,就是一些老人對「瘋子」的槍法如此精進也感到意外。「把子」不太喜歡「瘋子」,「老黑」知道,那是因為「把子」總覺得楊鋒的殺氣太重。
和「瘋子」的普通比起來,姚朗是個漂亮的小夥子。阿浪就是姚朗,白凈的臉膛,有神的眼睛,處處透著精明強幹,因為長期和泥鰍叔跑江湖,在為人處事上比其他的新人要明白開通的多。刀子和把子都喜歡阿浪,原因很簡單:阿浪這種人心眼兒活,回來事兒,尤其是他那一張整日里笑嘻嘻的臉讓人覺得親切,只是長期和泥鰍叔在江湖上混,身上有點兒油氣。刀子的飛刀和「把子」的快槍早讓他學光了,就差手裡的傢伙什兒沒讓他弄跑了,可是即便如此,阿浪一回來,還是有事沒事的往他們那兒跑動。
平常這哥倆兒不怎麼在一起,今天卻是個例外。
刀子、把子、泥鰍、釘子、一槍準兒這些老傢伙聚在了一起,他們各自的手下人當然也就見面了。
順發客棧是奉天城一個不起眼的小車店,卻是「老刀把子」在奉天城的耳目。三天以前順發客棧就掛出了包店十天的牌子,為的就是今天。
「瘋子」可沒有時間聽他們講些什麼「長春縣萬寶山」啦、「日本人開槍打死中國人」啦、「日本人又要鬧事」啦等等,他現在只關心手裡的槍。
這是「老黑」的一支大肚插梭二十響,也叫長苗兒、大鏡面。「老黑」說過,只有德國造的才有鷹徽,這把槍上就有,說明這支槍是德國原裝的。別看只有七八成新,燒藍還是不錯的,膠把、線抓、通天檔,就是準星被磨了。
「瘋子」用一顆子彈把槍拆開,各個零件仔仔細細的搽摸了一邊,然後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之後,兩隻手迅速的抓起部件組合,「咦?槍管哪兒去了?」「瘋子」再伸手就摸到了一把刀子,「瘋子」的手指一動,左手就打出一記快拳。「我就知道你得打我,我在這兒哪!」阿浪笑著,把槍管仍過來。「瘋子」還是不睜眼,利索的合好槍。「二哥,別光顧著槍,喝兩杯去!」阿浪接著說,瘋子睜開眼睛:「老六一會過來,等等他。」
老六是程勝,綽號「六猴兒」。程勝得這麼一個外號不是因為他長的像猴子,而是因為他的身體靈活,身手敏捷。他現在在一槍準兒的身邊,經常待在老營。他們和韓正、張元、林寶輝是當年在盧龍寨歃血為盟的兄弟。那一年,韓正十三歲,楊鋒、林寶輝、姚朗十二歲,張元、程勝才十一歲,這些孤兒為了不被別人欺負,好好的活下去,在盧龍寨的小樹林里堆土為香,插草為爐,清水為酒,割破中指,歃血為盟。從那一天起,六個孩子緊緊的走在一起。正是因為這樣,兩年後,老爺子才把他們都帶回了老營。程勝是一槍準兒帶出來的,他習慣在夜裡活動,潛伏在樹林草叢,借著微弱的星光練習槍法。和一槍準兒一樣,他的話語並不多,但是他愛聽別人說,無論別人說的他懂不懂都無所謂。
今天的程勝坐在一邊,刀子、把子、泥鰍、釘子、一槍準兒這些老傢伙的談論他聽了個滿耳,一直聽到有人說「散了吧!」他才氣呼呼地回來,一腳踢開房門。
瘋子瞄了他一眼:「老六,今天怎麼啦,跟誰發那麼大的脾氣?」程勝呼了一口大氣:「二哥,這小日本子也太壞了,搶了咱中國人的地,殺了咱中國的人,咋,還讓咱中國跟他們賠禮道歉?」「這算什麼,《東亞日報》駐長春記者金利三在七月十四日的《吉長日報》上發表什麼「謝罪聲明書」,說什麼萬寶山事件的真相,讓小日本子知道了,派人把他給殺了,咱們的政府不也沒脾氣嗎?」畢竟早來了幾天,姚朗知道的事情要多一點兒:「小日本子他們的心都是黑的,以前在旅順口和俄國大鼻子打仗的時候,殺了多少咱中國人,聽說還把人心人肝腌制了再吃呢。」「張少帥怎麼不管管?」程勝的心裡總覺得少帥張學良是東北的主人,隨口來了一句。「張少帥管?張少帥的爹、老帥張作霖還是讓小鼻子給炸死的,讓他管,做夢吧。」姚朗說完,側過身望著楊鋒:「二哥,小鼻子這麼折騰,啥時候是個頭兒啊?咱們在東北的幾個窩全撤了,以後的買賣不好做了。」楊鋒眯了眯眼睛:「這幫子小鼻子是沒惹上咱,狗日的要惹上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哥三個正說著話,院里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貨到了,貨到了,出來裝車!」刀子叔熟悉的聲音響起,各屋的燈都亮了,人們穿好衣服,紛紛的往後院趕去。楊鋒把槍別在腰裡:「咱們走!」
貨物很快就裝在了六輛馬車上,人們卻沒有散去,按照老規矩,貨一上車,領幫的該派活兒,誰跟車,誰留下等等,可是今天沒人出來領幫。刀子在人群里來回過了幾趟,始終沒說話。「刀子,是走是留髮個痛快話!」把子低聲說了一句。刀子站下腳,似乎考慮著什麼,人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他。刀子突然嘆了一口氣:「打今個兒起,咱們這順發客棧就撤了,老爺子發下話來,奉天城以後沒老爺子的話就不能再來了。」
沒有人說話。
刀子忽然把手一揮:「全體上馬,起!」
把子的關係的確多得很,馬隊車隊所經過的地方沒有遇到任何的盤查,一律放行,因為把子的身上有遼寧省警務處處長兼任瀋陽市公安局長黃顯聲開出的特別通行證。「老刀把子」販私貨能夠販到現在一回事兒也沒出過,明面兒上的事情幾乎全是把子和泥鰍的功勞。
私貨里最賺錢的除了白面和鴉片膏子,就是數軍火了。在當時那個環境里,哪個地方都有土匪馬賊,槍、馬就是他們的命。民團、聯庄會也一樣需要槍。可是這一次「老刀把子」接下五十支盒子炮、三十支十子連、五十支遼十三年式步槍,各種子彈二十二箱居然一分錢也沒花,「老刀把子」的心裡說不出的壓抑。世界上最難還的恐怕就是人情了,齊「隊長」的這次人情怕是讓「老刀把子」的心裡結了一個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