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江湖路遠,如我當年(完)

十五:江湖路遠,如我當年(完)

第384章十五:江湖路遠,如我當年(完)

「呵呵,有何不敢!」

眼見李暮蟬大步離去,吳明狂笑一聲,去如離弦之箭,徑直追上。

奉天殿內,那名近侍已是瞪圓雙眼,看著自己咽喉上的離別鉤,倒在了皇帝的腳下。

如此結果,是誰也沒想到的。

這場本該翻天覆地,禍亂中原武林,攪動十三省的潑天浩劫,居然結束的這麼輕易。

輕易到被一個人三言兩語化於無形。

大勢已去。

獨孤一鶴面如死灰,但他可不想束手就擒,縱身一掠,當即飛奔出奉天殿,遁入了殿外的夜色中。

連同霍天鷹亦是轉身離開,隨那金雕衝天而起,眨眼了無蹤跡。

既然不能退,那他就進,化被動為主動。

渡過黃河,跨過長江,來到了金陵。

這個人如今的境界,怕是已不能用「強大」或是「無敵」去形容了。

但是任憑吳明使盡渾身解數,將自己所學的諸般絕頂輕功使了個遍,卻依然無法超越眼前那道永遠快他半步,超他數尺的身影。

神劍山莊外,綠水湖畔,武林群雄齊聚,都想要討個說法。

就只能幹耗著。

也不能退,一退之下,便是生死破綻,只怕頃刻就會迎來要命的殺招。

迎著楊慎略顯錯愕的眼神,皇帝長身而起,神色平淡地道:「今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眼下他的處境比朱大當年還要兇險。

這句話,更多的是悵然,也是感嘆。

不光如此,就在前不久,那名白衣人已經走進了神劍山莊。

這一走,竟是從北方跑到了南方。

然李暮蟬渾身上下全無半點殺機,只若閑庭信步般行走在中原大地之上,步調亦是未變,看山望水,就好像遊玩觀景一般。

可想象中的驚天大戰並未發生。

實在是李暮蟬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吳明氣息不改,心神暗緊,似是做好了隨時動手或是隨時招架的準備。

只說就這麼一追一趕,兩人竟然自黑夜走到天明,腳下遇山翻山,遇江渡江,山河大地盡在腳下,從無停歇。

楊慎怔愣了一下,然後眼角隨之一緊,忙低首回應道:「是,今夜無事發生。」

靜,很靜。

二人也不說話,李暮蟬只顧奔走,吳明心存較勁,也是一味急追。

奈何這人看著近在眼前,卻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無有破綻,無有勝機,如天邊流雲,高遠縹緲,宛如看得見摸不著。

李暮蟬雙手兜於袖中,步伐起落看似隨意舒緩,然一步邁出只若憑空挪移、縮地成寸,晃動間已去四五丈遠,周身氣機流轉,宛如浮雲清風,簡直不似凡人。

那無敵的信念,無敵的背影,吳明恐是到死都難忘卻。

看見這一幕,吳明的表情已在生變,非是他不如朱大,而是李暮蟬今非昔比,更勝當年。

但這些人又不敢硬闖,畢竟那裡面可是有一位驚天動地的劍道神話坐鎮。

不光想要說話,吳明還想動手。

見李暮蟬氣定神閑,吳明幾次張口欲言,可全都忍住了。

因為李暮蟬的兒子就在金陵。

吳明心中警惕的同時,腳下亦在發足狂奔,身形變幻間竟是接連施展出了二十七種江湖上數得著的絕俗輕功,千變萬化,端是妙用無窮。

既然李暮蟬本身無有破綻,那他就從外界找尋破綻。

吳明心中冷笑,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出手的時機。

朱大尚有出手之機,但他此刻竟然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時機。

但吳明怎會引頸受戮,眼中狠色暗藏,腳下猝然發足狂奔起來。

吳明心裡已在後悔,更是想到了當年的朱大。

因為李希夷與謝小玉已經躲進了神劍山莊。

二人一路無話,又是一陣風馳電掣般的奔走。

而月華之下,兩道身影早已出了紫禁城,又出了京城。

楊慎見狀還想再追,卻聽身後的皇帝出言道:「讓他們走吧。」

皇帝點點頭,旋即深深看向殿外,語氣不輕不重地道:「將朝廷散入江湖的耳目都收回來吧……著實無趣的緊吶。」

所以,吳明現在既無十足的把握出手,也沒有信心做到全身而退,就只能繼續跟著李暮蟬不停奔走。

然無形之中,卻有劍意彌散,水泛波瀾,風起長空,葉落歸塵。

而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他們腰間的佩劍突然齊齊出鞘,於聲聲顫鳴中落於眼前,倒插於地,竟是拼湊出了一個字。

「退!」

原本還叫囂不停的一干武林中人,無不相顧駭然,動容失色。

而在這一切之外,李暮蟬正注視著所有,旁觀著這些人的反應、表情,聽著他們的驚呼,還有感受著山上彌散的劍意,甚至連同神劍山莊內李希夷與謝小玉鬥嘴的聲音,以及躲在人堆里的上官十三和青青,最後是暗處的上官小仙,盡皆洞悉。

神劍山莊里的一間草廬內,正自斗劍論道的二人,眼皮猝然齊齊一顫,跟著若有所思的看向山莊外,目光如能洞穿一切,遙望向李暮蟬所在的方向。

只是這個時候,李暮蟬已然飄然遠去,腳下停也不停,連李希夷近在眼前都不曾現身相見。

吳明緊緊跟著,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些癲狂。

他一向認為自己聰明絕頂,然此刻卻不明白李暮蟬究竟要做什麼。

這是如貓捉耗子般在戲耍自己?還是等著他認輸求饒?

「你兒子如今身陷困境,你居然無動於衷?」吳明忍不住冷笑道。

他實在受夠了這種情形,也受夠了彼此一言不發。

李暮蟬渾不在意地道:「浪起浪落,自有千變萬化,有時既是困境,或許也是機遇……何況,那是屬於他們的江湖,自有風雲變幻。」

吳明為之語塞。

二人轉身竟又離開了金陵,一追一趕,彷彿不知終點,不辨歸途,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行走著。

可漸漸的,吳明發現了端倪。

他發現李暮蟬的視線一直在不住遊走,會看沿途的風景,看沿途的路人,甚至還會聽鳥叫,看天際浮雲,賞腳下綠水。

但這個人的目光,彷彿從始至終都沒有在自己的身上有所停留。

吳明的一張臉瞬間變得鐵青,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將李暮蟬視作生死大敵,可對方竟然這般羞辱自己,實在欺人太甚。

莫非他吳明在對方眼裡,竟還抵不過那路邊的草木塵埃?

李暮蟬眼神平靜,輕聲道:「我只是想要帶你看一看這座江湖。」

吳明死死盯著李暮蟬,眼裡只有李暮蟬,再難容下其他,而後嘶聲厲嘯道:「我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我……當年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尖利的嗓音好像一把尖刀。

李暮蟬終於轉過頭,眼中寫滿了疑惑。

吳明怪笑不止,「裝什麼傻。」

他迎著李暮蟬的雙眼,說出了一個名字,「司空無名。」

「這個人你還記得吧?」吳明眼中滿布血色,臉上神情怪異,整個人如瘋如魔,「你曾傳給他一門絕學,你可知我那時是何等羨慕。」

李暮蟬短暫的沉默了一下,嘆息道:「羨慕?」

吳明嗤笑道:「當年在那船上,我曾言世上敗者九成,唯有一成方能叱吒風雲、笑傲天地……我這麼說,只是想讓李大哥伱多看我一眼,看重我。可你最後傳功給司空無名,讓我大失所望。」

見李暮蟬不說話,吳明眼中厲芒暴漲,「你救過我和我娘的命,我對你萬分感激,甚至我曾將你奉若神明。你永遠不知道,當年在我奄奄一息之時,在我娘性命垂危之際,你的出現,對我意味著什麼。」

他語氣古怪,表情時哭時笑,不住變化,又好像在自說自話,彷彿魔怔了一般。

「只是如此?」李暮蟬道。

「哪能啊,」吳明嘆道,「看來你忘了我還有血海深仇要報。我吳家老小悉數慘死,親友兄弟皆死於青龍會之手,我豈敢忘記?事實上,那時我也只是羨慕司空無名。但直到我母親得知朱大曾在島上埋下無盡寶藏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二人且說且行,腳下不停。

吳明語氣複雜,「那時你們出海在即,無暇估計我們,我娘便知那是最後的機會。你們當她只是一個尋常女子,殊不知她日日夜夜從未忘記報仇。」

聽到這裡,李暮蟬算是明白了,「可青龍會已經滅亡了啊。」

「青龍會是滅了。」吳明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淚,「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是這座江湖的規矩。我娘為了讓我重振吳家,不受欺負,便打算假意離開,然後伺機盜取那些寶藏。」

李暮蟬眼神一爍,「你母親當真是你殺的:」

吳明揉了揉眼角,像是抹淚,但嘴裡的笑聲卻略顯病態,「不重要了。嘿嘿,無論是不是我殺的,都是我這個兒子不成器,沒有保護好她。」

李暮蟬輕聲道:「可惜了。」

吳明臉色的笑容漸漸變得張狂桀驁,「其實也談不上可惜。人不就是這樣,有時往往只走錯一步,便會一錯再錯,步步錯,以致再難回頭。何況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相反,我很享受。你也休想讓我認錯,哪怕與蒼生背道而馳,我也絕不認錯。」

突然,吳明步伐一住,神情一緊,如臨大敵的看著李暮蟬。

因為李暮蟬停下了,停在了一條大江前。

這是準備動手了?

便在吳明戰意升騰,氣機強提之際,他忽覺鼻尖一涼,下意識抬頭瞧去,但見天地間不知不覺居然飄起了瓣瓣雪花。

雪勢愈演愈烈,起先只是幾片零星雪瓣,然不過十幾息竟化作鵝毛大雪。

天地蒼茫,寒江飛雪。

彌天雪幕幾要將二人淹沒其中。

吳明神情猙獰,他可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走了,如今說什麼也要一會這尊武林神話。

但就在這時,卻見那江畔上游,有位年輕人撐著挺直的身軀,冒風頂雪,遠遠走了過來。

尤其是在看見李暮蟬的一瞬間,這人眼神一亮,按了按腰間的劍。

「我見過你。」

「在哪裡?」

「翠雲峰下,綠水湖畔!」

「你叫什麼名字?」

「丁鵬!」

二人一問一答,簡潔明了。

「我要挑戰你,拔刀吧!」

最後一句,這名年輕人說的極為鄭重,擲地有聲。

李暮蟬看了眼對方腰間那柄簡陋到猶如廢鐵般的劍,又看看穿著寒酸,但卻目光灼灼,無所畏懼的人。

「你找錯人了。」

丁鵬一愣,然後又沉聲道:「這不可能,李暮蟬,你就是天下無敵的李暮蟬,我絕無可能認錯。」

李暮蟬臨江望雪,淡淡道:「你要找的是有刀的李暮蟬,可我掌中空空,早已無刀。」

丁鵬氣息一滯,脫口驚呼道:「為何棄刀?」

李暮蟬看著江面,淡然道:「我棄的不過是虛名。」

丁鵬不甘心地道:「可……可你掌中握刀才是永遠不敗的武林神話啊。若是棄刀,豈非畢生所求盡歸烏有?」

李暮蟬洒然一笑,伸出一手,迎風招雪,「可手中無刀我才能掌握乾坤,拿四時變化,擒風雨雷霆,看盡人間繁華。」

丁鵬愣住,「這是什麼?」

李暮蟬反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只這三言兩語,一旁的吳明卻漸漸沉默了下來,殺心消弭,眼皮急顫,跟著神情陰晴不定,不住變幻,仿若魔怔。

丁鵬眉頭緊皺,「什麼都沒有。」

李暮蟬感嘆道:「你一劍障目,自是什麼都看不到。」

丁鵬滿身是雪,手已按劍,沉聲道:「我的劍就是我眼中天地,亦是我心中大道。既如此,你我一爭高下,看誰心中的天地更為廣闊,誰道高道低。」

「不爭,」李暮蟬搖頭,「道存天地,何須一爭?」

丁鵬怒道:「不能不爭。我七歲握劍,十三年苦悟,誓要名動江湖,挑戰天下高手;若是不爭,我畢生所學又是為了什麼?」

李暮蟬道:「為了虛名,為了走到我的面前。」

丁鵬急聲反駁道:「不對,我只是為了翻過你這座大山,登峰造極,立足更高。哪怕此戰我粉身碎骨,折劍敗亡,也絕無後悔……九死不悔!!!」

李暮蟬負手而立,墨衣飛卷,白雪覆青絲,聞言只是輕輕笑道:「高山何在?無非頑石一塊。如今我心存天地,馳騁人間,山河是我,草木是我,鳥獸是我,風霜雨露皆是我……」

丁鵬愣住,「為何會如此?」

李暮蟬回道:「因為我手中無刀。」

吳明閉目,近乎呻吟般的呢喃道:「手握天道!」

丁鵬臉色蒼白,啞聲道:「莫非我再也贏不了你?」

李暮蟬復又看了眼這個年輕人,輕聲道:「誰都想贏,可贏得了別人,又是否贏得了自己?」

丁鵬先是一怔,蹙眉問道:「如何贏自己?」

李暮蟬呼出一口氣,「慾望如水,能否斬斷?」

丁鵬下意識看向那滔滔江水,臉色蒼白無力,直到半晌過後,方才開口道:「莫非我此生再難寸進,要止步於此?」

「不!」

李暮蟬搖搖頭。

吳明面無表情,轉身便走,順江向東而去。

臨走之際,這人還不忘沉聲道:「你若活著一天,我此生絕不踏足陸地一步。」

李暮蟬看也不看,只是同丁鵬一起望向江面,忽抬起食指輕輕一劃,遂見指鋒過處,分江開浪,截水成陸,而後邁步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江湖路遠,如我當年!」

又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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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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