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寶山
第3章八寶山
這世界隱藏著秘密。
而我們習以為常,一無所覺。
爺爺的一個老同事前段時間去世了。
那位老人晚年一直在南方度過,也是在南方離開的。但葉落歸根,他的骨灰在深秋遷回BJ,追辦一場告別會。家裡人本不願爺爺參加,怕他受刺激影響身體。
但爺爺堅持。
「那是我過命的同志。現在他回BJ了,我怎麼也要去送一程。」
於是我開車接他和奶奶去八寶山出席葬禮。
逝者在世時應該是個人物。告別會很是排場,八寶山最大的告別廳里絡繹不絕地有賓客來慰問。
能葬在八寶山,爺爺這位老同事的背景怎麼也說不上簡單,不過我竟然從來沒聽爺爺說起過他。
一位氣質沉穩卻隱隱透著鋒芒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他穿著身黑西裝,胸前別了塊白。一見我們便迎了上來。
「王大大您來了。」
爺爺眼睛濕潤,半天沒能說出來話。奶奶也認出了這人,便替他說:「我們來送送老丁。尹鑠,節哀啊。」
尹鑠謝過她,轉而安慰爺爺:「我父親走的很安詳,您別難過。」
爺爺拍了拍他的手,半晌才說:「沒想到老丁先走了。」
「您別這麼是說。也是八十多的人了,喜喪。」尹鑠彎下腰,扶著爺爺的胳膊:「父親臨終前還交待我,如果見到您一定要替他道一聲謝。要不是您,六十年前在祁連山他就回不來。」
六十年前祁連山發生了很危險的事兒么?我悄悄看了爺爺一眼。
爺爺擺擺手,又盯著男子看了看,像是在找他老同事的影子。我怕爺爺太難過,於是跟尹鑠問過好后便把他扶進了會場。
尹鑠目送我們進屋,這才又回頭冷淡地對來賓點頭致意。陪他站在門口的,還有兩個身姿筆挺的中年人。
我去送完帛金,回來就看到一對氣質出眾的老夫妻在和爺爺奶奶聊天。看樣子也是故人。
爺爺指著那個精神矍鑠的老者讓我叫人:「這是你李爺爺,當年和老丁一起去祁連山的也有他。這位是他的夫人尹珵。」
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說:「李爺爺好,尹奶奶好。」
二老也和藹地問了我好。他們行情好,入席後有不少人來打招呼。我在一旁坐著,把這二位的背景聽了個七七八八。
李稚昀應該是身居高位,退而不休,不少人是借著由頭來巴結他的。他夫人尹珵則來自一個龐大的家族。今天來參加送別會的,竟有不少人都和她沾親帶故。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尹鑠一直沒往這邊來。他禮數周全,基本上每桌都去了,只除了我們這兒。
按說我們這座次應該是挺靠前的,可卻受了主人家的冷落。
尹鑠對人不假辭色,除了對我爺爺態度好一些,能得他一個好臉的,就只有隔壁桌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了。
那個也人的確出眾。氣質溫潤,衣著素雅,頗有點遺世獨立的樣子。這樣的人,不是國學大師就是算卦跳大神兒的。
可誰承想他竟然是尹珵的堂叔。我眼睜睜看著那人入席時,尹珵走過去向他問好。
大家族嘛,我心說。從我媽媽那邊兒算起來,我也是有孫輩兒的人了。不過李稚昀竟也對尹家堂叔很是敬重。我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幾眼。這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似的。畢竟這樣的容貌氣質,定然見之難忘。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不由得搖搖頭。就算是很久以前見過,也斷不可能有人十幾二十年容顏不變。估計是看岔眼了。
告別會的場面雖大,儀式卻簡短,像是只為了走個過場。
會後本來還要吃席,但爺爺精神頭兒不好,李稚昀夫婦也不想多待。於是我陪著四位老人一起往外走。
尹鑠送出來,再次鄭重地向爺爺奶奶道謝。
他這人是很講究禮數的,可對同為他父親老同事的李稚昀卻有些不假辭色。只是朝著李稚昀的夫人喚了一聲:「珵姨。」就再沒別的話了。
氣氛有些僵硬。
我看尹鑠那意思似是有話要跟李家二老說,便假裝一無所覺地攙著爺爺奶奶繼續往外走,可是耳朵還支棱著。
就聽見身後尹鑠恨聲道:「最好他可以說到做到。」
李爺爺平靜地說了句:「這就不勞你費心了,節哀。」便跟了上來。
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也沒有一探究竟的興趣。那尹鑠身邊可跟著兩個警衛員呢。無論他指的是什麼事兒,都不是我這種平頭老百姓想摻和進去的。
而且剛剛我去送帛金時,無意間聽到有人說:「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個。」
指的怕就是去世的丁老爺子。
可如果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個,那麼現在還有幾個人知道呢?真相又是什麼?而且尹鑠的父親姓丁,可他卻姓尹。方才他又叫李爺爺的夫人珵姨,難不成他是隨母姓了?
今天來的人里有不少尹家的人。真正來送丁老爺子的,怕是只有我爺爺。
尹鑠具體做什麼的我不清楚,可從氣質和排場上看都簡單不了。這樣的人對李稚昀心存不滿卻不發作,恐怕絕不是因為礙於面子這麼簡單。
不過這些都跟我沒關係。
我小跑著去把車開到了墓園門口,好讓爺爺奶奶少走兩步。卻沒想到李老夫婦也在那裡等著。
爺爺問我今天還有別的安排沒有。我說沒有。他便提議:「那你把我們送回去以後,再送送你李爺爺他們。正好路上我們也能再聊聊。」爺爺很少要我做些什麼,怕給我添麻煩。
我當然不會拒絕。
李爺爺跟我道謝。說他們剛回BJ,家裡也沒人,正愁打車不方便。
「您說哪兒的話,就是一腳油兒的事兒。」
等拐出墓園后,有一輛本來停路邊兒的紅旗,這時也跟著開走了。我從後視鏡里看著它跟了一段,等上了四環就不見了。
因為車上坐的都是老人,我開得尤其穩。
尹珵贊道:「你們家王煜真是好孩子。」
「現在是能耐了。正在英國讀心理學博士,還拿了獎學金。」奶奶聽別人誇我,喜滋滋的。
我心虛地陪笑了兩聲。一周前我剛收到今年考古隊重回埃及發掘的通知,藏著掖著沒敢讓家裡人知道。
奶奶接著說:「你家那大孫子呢,我記得是叫李元對吧,沒跟著一起回BJ?」
「現在這孩子大了,老不著家。」李爺爺笑著嘆了口氣,接著說,「李元從小就喜歡星星月亮的,畢業以後非要去弄什麼天體研究,這會兒應該在美國呢。那邊有個中美合作的項目,弄了好些年了。」
雖然是抱怨的口吻,但喜愛之情還是流露了出來。聽得出來李爺爺也是很得意他的孫子。
「李元那孩子小時候就懂事兒,長大了也這麼有出息。」奶奶喜滋滋地回憶道。「他小時候上我們這兒來,我家這個特別喜歡他,那孩子走的時候還鬧了好幾天。」
爺爺也跟著點頭道:「李元是個好小子。」
「元元現在在研究各種行星么?好厲害啊。」我邊說,邊往後視鏡看了一眼。
被奶奶一說我想起來了,小時候的確是有個跟我一邊兒大的小孩來爺爺家住過一段時間。
我小時候因為爸媽工作忙,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上小學前的那個暑假,李元被他爺爺奶奶帶了過來。獨生子女見到同齡人自然很開心,當時我和李元又很玩兒的來。
我記起來當初李元走的時候我好像是狠狠地哭鬧了一場,但這是絕不能承認的。
奶奶一聽我這話,樂了:「是,你小時候管人家叫元元。一見面就非要捏人李元的小臉蛋兒,說的確圓圓的,差點兒把他招哭了。」
我心說奶奶喲您可打住吧,在人家爺爺奶奶面前說啥呢。
結果沒等我開口,李家奶奶接話了:「我記得這段。當時王大哥和稚昀在裡屋說話,我聽外面有響動,還尋思著我這寶貝孫子怎麼一眼沒看住就被人給欺負了。結果出來一看,這倆孩子已經玩兒上了」。
四個老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李爺爺笑罷還加了一句:「這小孩兒呀,就是貓一陣兒狗一陣兒的。李元回去以後也可想你們了。」
奶奶一聽這話,樂得合不攏嘴:「我們也想他著呢。李元那孩子性子穩當,不像我們這個,從小兒就淘。」
怕啥來啥。提起孫輩小時候的事兒,我奶奶就剎不住閘了。
「有一次你倆騎自行車,你非逞能,要帶著元元。結果一塊兒摔了,你還磕掉了一顆牙。這事兒你記得么?」
我賠著笑說:「記得,哪兒能不記得啊。還好後面牙又長出來了,給了我第二次機會。」
回憶起過去,老人們都露出了懷念的神色。
「孩子們現在都出息了。」李爺爺感嘆。
「還好沒走咱們的老路。」爺爺說。
氣氛有些不對勁。
我從記憶里又撿了幾件跟李元有關的趣事兒說了,幾個老人都笑起來。
到了爺爺家樓下,沒想到三叔正等在那裡。
爺爺本想邀請李稚昀夫婦上樓坐坐,但剛參加完老同事葬禮,誰也沒精力再敘舊。
「稚昀,咱們終究見上了一面。這再不見可就見不到咯。」
李稚昀拍拍爺爺的胳膊肘:「老王,說什麼喪氣話,咱們當年都過來了。」
李稚昀提起的當年,應該就是六十年前的祁連山事件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動。
臨走的時候一直當背景板的三叔囑咐我:「別待太久,把人送到了就回家去。」
我不樂意了:「瞧您說的,我還能賴人家吃午飯不成。」
李爺爺家在DC區一處我沒去過的地方,離隆福寺倒是不遠。導航擱這種衚衕里是沒用的。在李爺爺的指揮下,我在把車停在了一個院子外。
那裡已經停了一輛紅旗,可不就是在墓園外見著的那輛。
我朝那邊看了一眼,覺得坐我這小破車真是委屈他們了。
李爺爺沒做聲,笑著帶我繞過高高的院牆走到了一處如意門前*。
那不怎麼起眼的紅漆木門上還貼著過年時的春聯,頗帶些鋒芒的魏碑寫出來的卻是四平八穩的吉祥話。這和今天參加的那場葬禮一樣,都有些不和諧感。
我站在那大宅子的門口,跟李家二老道別。
「你忙一早上了,進來坐坐喝口水。」尹珵提出了邀請。「我們兩個老人家也想找人說說話。」
她說的像是個空巢老人,我本有些動搖。但一想起尹鑠跟李稚昀說話時面沉如鐵的樣子,和聽來的那句「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個」,我決定還是對這家子人敬而遠之。
我雖好奇心重,卻也不是不知深淺的人。
李稚昀和尹鑠打的啞謎里肯定有什麼秘密。然而不論是有警衛員的還是住四合院的,我都不想摻和進去。我還準備留著命看看古埃及那處神廟呢。
於是我笑著說:「就不打擾您們休息啦,如果需要的話我改天再來拜訪。」
「沒關係的,現在時間還早。」
我正欲推辭,李爺爺的下一句話直接把我釘在了原地:
「李元也會去埃及。」
朋友們說原本的寫法主角的狗命太過安全,於是換一種打開副本的姿勢。
btw我查了查,八寶山的遺體告別廳好像沒有給賓客的「席位」這種概念。請忽略這個bug。
如意門是四合院的一種大門形制,在過去多為士紳、文化名人的居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