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雙指

——「恐怖片」？那是什麼？約書亞沒聽懂格雷這句話里的這個怪異詞語的意思。

但他此時卻沒心情去問。或許是獵人的提醒，他確實突然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某種不對勁氣氛，令他感覺被緊緊地咬著，令他不敢出氣，屏著息將視線緊緊縮在獵人的背影上。

獵人正繼續向南，走向篝火光圈的邊緣，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望向北面的黑暗。

約書亞望向更遠處，卻突然意識到外面竟然是那麼黑。

黑得不正常。

天上的兩個月亮都在不知何時不見了。不是被雲層擋住，而是同光一起完全消失了。

光圈之外，黑暗濃得像是墨汁。

獵人踏上了光圈的邊緣，同時再次回頭望向北面，神色惶恐。

篝火前的人們卻似乎以為獵人在看他們。於是便一同起鬨起來，還有人比著手勢罵著「膽小鬼」。

約書亞卻聽到格雷又在他旁邊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輕笑聲：「呵呵……」

然後佐伊也突然出了聲。從箱子里，稚嫩的少女發出了有些沉悶的聲音，平淡地說道：「新的巡禮已經開始。」

約書亞本能地回頭瞥了一眼格雷與箱子，不太明白這兩人到底在做什麼，說什麼了。

但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就在他移開視線的瞬間，篝火那邊的起鬨聲戛然而止。

始終不詳的預感瞬間同寒毛一同炸起。約書亞飛快回頭望向獵人，只見——

渾然不覺的獵人的頭頂上方，出現了一隻怪異的大手。

那隻手膚色慘白，手掌有常人的數倍之大，五根手指更是異樣纖長，彷彿蜘蛛之足。

怪手從濃密的黑暗中伸出來，悄無聲息地落下，輕輕網向獵人頭頂，然後像拔草一樣將一整個活人輕巧地拔入了黑暗之中。

眨眼之間，獵人已經消失不見，沒留下半點痕迹。

營地之中鴉雀無聲。

約書亞遠遠地望著篝火旁的人麻木而恐懼，彷彿被什麼攝住無法動彈的表情，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大概也正是如此。

但這時候，他的身後卻再次傳來了腳步聲和奇怪的拖曳聲。

格雷很快從他身前越過，拖著一把劈柴用的長柄斧子，邁著淡定悠然的步伐，朝著獵人剛剛消失的地方走去。

很快，他便走到光圈位置的邊緣，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往上望去。

怪手再次出現。

如巨大蜘蛛一般的五根手指在空中懸停片刻，便在在已經醒悟過來的人們的驚呼聲中猛地籠罩下來。

但格雷搶先一步，不慌不忙後退，剛巧讓過了襲擊，然後同時便高高舉起斧子。

巨手一把抓了個空，撲倒地上地上，一時之間似乎更像一隻巨大的蜘蛛了。

然後，格雷的斧子便狠狠地劈砍了下去。

——「咔嚓」，伴隨著一聲劈骨悶響，巨手從手腕處被連根砍斷。

光禿禿的斷臂頓時如同無頭巨蛇一般猛地縮回黑暗之中，而剩下的那隻手，則在地上原地打轉，猛烈地抽搐著，同時從斷口處向外噴射著彷彿是血的黑色粘稠液體。

格雷卻並未就此停手，而是再次揚起斧子，朝著地上的斷手砍下。

「咔」——再舉起——再砍下。

「咔」——再舉起——再砍下。

就像是在劈柴，格雷按著自己的節奏穩穩地揮著斧子，一下下朝著地上的怪手劈著。

每一下，伴隨著如噴泉般噴射出來的黑血，地上的那隻手便狠狠抽搐一下，像是在地面上反覆彈跳落下。

在場的所有人都表情呆若木雞，看著這一幕。

不知過去多久，剁骨聲才停了下來。

渾身浴血的格雷支著長柄斧子，疊著雙腿休息著，腳下則已經是一團混著白色骨屑的肉泥。

他呼出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自言自語道：「還真的是有點累人呢——」

約書亞的預感卻再次強烈了起來。

他清楚地看到：從格雷的手臂到大腿，原本潑灑了他全身的斑斑血跡，突然之間便如同蒸發一般開始快速消失。而格雷腳下肉泥，也同樣在一個瞬間便化作灰，散作霧，煙消雲散。

約書亞再次猛然驚醒過來，望向格雷身後。

完好無損的修長怪手，再次從黑暗中緩緩伸出。

約書亞立刻想要提醒格雷：「小——」

但喊音效卡在了約書亞的嗓子口。

他望著那一幕，不但顫抖著嘴唇，更是顫抖著眼球。

格雷身後，從黑暗中伸出來的並不是一隻手——而是無數只。

如同落雨，在廣闊的黑暗背景中，先是伸出了一隻手，然後零零散散地十多隻。不只是有手，更是有腿，足，肘……

再一轉眼，便已經是密密麻麻。

又是一眨眼，黑幕已經完全被各式各樣的人體部位所擠滿。臂腿搖擺，手指張合，畸形的頭上牙齒咬合，眼球轉動。夜色之幕，就此成了一道暗紅色的肉牆。

肉牆不是巍然不動的牆，而是波動著的。如同豎立的水面，肉牆內部，畸形的人體部位各自不安分地相互擠壓著，整體更是從左至右反覆涌動著一陣陣的波浪。

「咯咯咯」，「咚咚咚」……從相互擠壓的軀體之間，怪異的響動傳來。也終於驚醒了篝火前的人們。

人們一個個回頭望去，然後一個個獃滯了表情，鴉雀無聲。

「聖光在上……該死的，真有……龍？」商隊主人只來得及說出一句話。

然後，那龐大的軀體之潮之上，數百張口便突然發出類似人的尖叫又類似野獸咆哮的巨響：「啊啊吼吼——」

接著，無數手足並用，軀體翻滾——大群，開始了奔涌。

格雷站在最前面。

他的反應卻很奇妙：拋下斧子，朝著大群的浪潮張開了雙臂，如同想要擁抱對方。

有一瞬間，約書亞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格雷的笑聲。

但下一刻，奔涌的軀體的大群便從他的身上滾過，轉眼便徹底淹沒了他的身影。

營火旁邊，夾雜著驚呼聲的混亂也在瞬間爆發了出來。

「聖光在上！該死的，獵人說對了！是龍！這地方有龍！！」

「救主啊！美德庇護！別殺我！！」

「別！！那東西是殺不死的！龍是殺不死的！快跑，丟下斧子快跑！！！」

但短短片刻，一切就都和營火一起被涌至的軀體之潮一口吞沒。

約書亞離得最遠。

但他眼睜睜地看著無數胡亂揮舞的手與足與咔咔作響咬著的巨口吞噬掉人群，也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

在營火被撲滅，黑暗降臨之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就不假思索地撲在了希達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

彷彿巨大獸群的嘶吼與跺腳聲很快到了身邊。約書亞的腦子一片空白，放棄了思考。

……

但來的，卻是光。

視野中的顏色有了奇妙的改變。

約書亞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眼前一幕：在藍色的光的映照之下，無數手，足，巨口以及軀體，凝固在了他的面前。

然後，他又扭頭望向身後，光的來源。

在彷彿靜止的時間之中，格雷的箱子還靜靜地放在那裡。

猶如實體的藍色的光，正從逐漸打開的縫隙里流淌出來。

裝著少女的箱子，無聲地自動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