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雨季結束之日:入場
在狂暴的大雨中,舊教堂門口再一次被推開了。
但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舊教堂內已經不見了平日新娘與嬤嬤們的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負責儀式接待的村人。
新到來的兩人稍稍扯開塗蠟的灰色儀式長袍的兜帽,從下面露出臉來。
接待者先是看到了古夫的臉,對格雷卻是第一時間望向了他身後那已經成為特徵的大箱子。
總之就這麼確認了兩人的身份,接待者先是沖著古夫行禮道:「古夫族長,早上好……」
他又看了一眼古夫,關心道:「族長,您的臉色不太好呢。」
古夫鐵青著臉並不回答。
接待者縮縮脖子不敢細問,只是扭頭又望向格雷,猶豫道:「這位——」
「在儀式里,我是『老提姆』。」格雷淡定地道,「你知道的,老提姆他剛好……為了不耽擱儀式,長老們讓我來暫代一下。」
接待者瞬間瞭然,點頭,然後抬手示意道:「那麼,古夫族長,『老提姆』,請進去吧。」
兩人繼續往裡面去。
舊教堂最深處也有所變化——神壇現在的狀態也不再是以往的水池,而是分為左右兩半向著兩邊移開,從中間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向下的樓梯。
水池中的水自然已經流空,但上方的天井還敞開著,於是瀑布一般的瓢潑大雨便繼續沿著樓梯一路流向下方的深處。
「古夫族長,您不太舒服嗎?」守在樓梯兩側村人見到兩人,也向兩人行禮,同樣注意到了古夫的異樣。
格雷又是笑笑。
古夫則依然毫不理會。
守衛也不在意,只是說道:「那麼,儀式就快開始了。請兩位儘快下到偉大烏列的神殿吧。」
於是,兩人便進入密道,踏著雨水,在密道兩側火把的照耀下,往樓梯深處去。
不到百步,通道就到了盡頭。
此時出現在兩人面前的已不再是「一條」密道,而是一成片連綿不絕的溶洞。
格雷從旁邊拿起一支火把,舉起火把往上看,藍光根本照不到洞頂,只看到無數粗壯的石灰岩立柱從那上面伸下來,撐立在地面上。
但密道卻以足供三人并行的平坦磚路的形式,從他們腳下繼續往前延伸了過去。路的兩旁每隔一距離便點起一盞長明燈,往遠處望去,彷彿一條巨龍在石灰石立柱之間蜿蜒穿行著,游入黑暗之中。
格雷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古夫,關切地問道:「感覺怎麼樣?」
古夫依然僵硬著表情,眼神木然得像是一個死人。
「la……wi……de……」他像是已經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用盡全力,才擠出幾個含糊的發音。
「讓你死?做不到啊,雨神庇佑。」格雷卻分辨出來了,輕笑了起來,「再說了,我關心的又不是你。」
回應的是古夫胸前的長袍。那個位置一陣蠕動,突然之間,便鑽出了一個腦袋。
凱珂特絲血淋淋——但這些血應該不是她自己的——的腦袋鑽了出來,噘嘴道:「說實話,又濕又熱。」
「這個胸像是費了我多少工夫才做出來的?別不知足。」
「那就別假惺惺地關心我啊——」凱珂特絲毫不客氣地朝著格雷啐出一口血——不過這血應該不是她自己的。
「只是怕你等會兒忍耐不下去。所以喊你現在出來稍微休息下透口氣。然後一直到我們動手,你可都得忍著別出來了。」
「謝謝您的關心……」凱珂特絲翻了個白眼,然後注意到了四周的環境,「這地方……看起來是藉助自然形成的溶洞建造的。」
她感嘆道:「儀式的最終地點,烏列的神殿,我們在村子附近找了許久卻怎麼也找不到半點線索……但誰想得到呢?這個地方還真的根本不在村子里——而在村子的地下。」
「ra……de……」
格雷繼續無視著古夫,對著他胸口的凱珂特絲的腦袋道:「不,我覺得你身為公正騎士應該早就猜到了才對。」
「什麼意思?」
格雷聳聳肩:「你想啊,舊教堂是什麼時候建立的?是在一百年前,美德教會的光輝頭一次照到這個封閉偏遠之地的時候對吧?然後他們取締了此處原始的雨神信仰,逼迫原住民信仰聖靈,遵從美德。」
「所以,美德教會的習慣,當時的公正騎士的習慣,你作為現任公正騎士,不是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嗎?」
「他們會將神的住所建在舊神殿的上方——作為對舊神的鎮壓。
「……就像他們用美德騎士團與救主之軀來鎮壓罪之獸。
凱珂特絲的回答簡單明了:「關我屁事。」
格雷拍了拍她的腦袋:「那就穿好你的『裝甲』,繼續給我好好操縱『古夫號』,除此之外別再說別的廢話。」
凱珂特絲也沒生氣,只是扭頭望向唯一那條鋪了地磚的道路,「然後?我們就一直走就行?」
「不。」格雷搖搖頭,走向了主路之外的黑暗中,「萬一遇到想要和古夫聊天的同行人怎麼辦?」
「說得對。」於是凱珂特絲將腦袋重新縮回了古夫的胸口,繼續操縱著他不知還剩下多少部分的軀體,跟著格雷往前走去。
然後兩人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著,穿行在宮殿一般的石灰立柱之間,也算沿著主路行進,卻始終藏身在昏黃的燈火所照耀範圍的一步之外。
一路陪伴著他們的,就只有水聲。
從密道入口流淌下來的雨水似乎在黑暗中與同伴逐漸匯聚。
一開始它是無聲的涓流。
走過一段路便發出汩汩響聲,似乎變成了溪水。
又走過一段路,水聲已經響到震耳欲聾,似乎在路旁的黑暗中已經翻滾著的是洶湧的江流。
終於,當兩人連相互之間說話也聽不見了了的時候,這段路也到了盡頭。
——天亮了。
——光明。
明明是在地底,明明地下的道路仍然是在繼續一路向下,但在道路盡頭,他們卻重見了光明。
壓在他們頭頂的岩壁消失了,大片灰濛濛的雨雲再次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洞穴道路的盡頭,是一處露天懸崖。
格雷透過大雨張望著,難以攀爬的山崖往上延伸,離地面的距離令人暈眩。往下,深入到彷彿沒有底的深淵。而左右呢?如牆一般的陡峭山崖綿延著,最終竟然在遙遠的對面接合成了一堵遙遠的牆壁。
——這是一座天坑。
密道盡頭的山崖,正處在這座天坑的腰部。
遠遠眺望過去,對面的坑壁上,滂沱的雨水正形成的瀑布,沿著天坑的坑壁灌注下來,灌入天坑底部的深潭。
格雷望著這一幕,突然想到了雨潮村的屋子裡的那些天井與水池……所謂的「神壇」,與眼前這座天坑,除了規模,何其相似。或者說,也許所有的神壇,都是為了模仿這一幕而被建立起來的?
接下來的路途,便是沿著山崖旁的小路繼續往下。
最後,突然之間,在某個意想不到的轉彎之後,一道令人需要抬頭仰視的鑲嵌在山壁上的宏偉石門一下子出現在了兩人面前——雨神烏列的神殿,到了。
……
進入神殿之後,首先是如同迷宮一般有著數不清拐彎的走廊。
但隨著深入,來自於外面雨水瀑布落下深潭所發出的震耳欲聾的水聲,也同樣彷彿在迷宮中迷了路,逐漸被拉在了兩人身後。
最終,當外面的水聲完全聽不見了,迷宮道路也終於出現了出口。
出口外,是燈火輝煌的迴廊。
回字形的迴廊外側,是似乎與外面相通的無底深淵。
而在迴廊內內部,被包圍著的正是神殿大廳,正被迴廊上的燈火照亮。
數百名有資格參與核心儀式的高位者簇擁在大廳中央,對雨之主宰者的吟誦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傳播出陣陣迴音。
水聲也回來了。
但這次不是來自於外面,而是內部。
伴隨著吟誦的回聲,雨水從神殿頂端的天井落下,在圍繞著大廳一圈的水渠中流淌著,最後到達了大廳中央的水池。
無人擾動,卻涌動著波濤。
於是,兩人也沿著樓梯下到大廳底部,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人群的尾部,假裝加入吟唱,卻有意與人群保持著看似自然的距離。
格雷的視線穿過前面的人群,望向最前方——水池上方,戴著面具的麻臉可可依然以主祭身份主持著儀式,帶領起對雨之主宰者的讚頌。而在她身後,七座紗帳遮擋得嚴嚴實實。
但格雷已經從故意從紗帳下方漏出一角的黃色手帕,判斷出了哪一張紗帳內是阿爾泰婭——這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
於是他扭頭對凱珂特絲使了個眼色,便掐出梅比烏斯之印。
在權能的作用下,有那麼一瞬間,格雷身前一步內的空間發生了變化——像是遠處紗帳內的情景直接跳了過來。
格雷跨出一步,便真的跨入紗帳空間之中。他再關掉手上的印,身後原本他來自於的地方便消失不見……於是,便就這麼在一個瞬間,便站在了阿爾泰婭的身旁。
阿爾泰婭也發現了他。雖然表情依然不動聲色,但卻轉動眼珠,快速瞥了一眼他。
格雷則滿不在乎地朝她打招呼道:「早上好啊,『聖女』小姐。」
阿爾泰婭的表情紋絲不動,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幾息過去,帳外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儀式依然在冗長地進行著,似乎真的沒人發現帳內多了一個人。
於是這時候,阿爾泰婭才扭過頭來,抬頭望向格雷:「凱珂特絲呢?」
「在下面,看到古夫了嗎?」格雷指了指紗帳後面。
阿爾泰婭無奈道:「……看不清。」
「沒關係,反正你知道那邊站著一個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古夫,但其實不是本人,而是那頭母蜘蛛喬裝的。」為了大小姐的心靈健康著想,格雷貼心地沒有告訴她「喬裝」的方式。
阿爾泰婭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麼,計劃沒有變化吧?就按照那個進行?」
「沒錯。你只管和往常那樣配合儀式。按照我們的推測,卡萊爾應該會在儀式最後出現。
「那時候,你就讓凱珂特絲消滅她。
「這樣,如果一切順利,花就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到這裡為止,你們兩個的工作就都完成了。」
阿爾泰婭適時接上最後一句:「等花出現之後,就拜託您了,格雷先生。」
剛好在這個時候,紗帳外,麻臉可可高喊著儀式正式開始。
於是兩人便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對話,一同沉默了下去。
儀式開始之後,排在第一位的是新娘蘭尼。
帳外的神殿里燈火通明,隱隱綽綽通過層層薄紗投射進來,從阿爾泰婭的紗帳內,格雷雖然看不清外面的新娘的容貌,卻能看到一道身著白紗的形體出現——那位應當是新娘蘭尼。
人影來到水池邊,跪下,伏下身子。
然後,開始間而和緩,間而痛苦地抽搐。
水聲依然掩蓋了痛苦的聲音,令這一幕看起來彷彿溫柔了許多。
格雷突然扭過頭來,肆無忌憚地地盯著在阿爾泰婭,像是在等待著她的反應。
但今天的阿爾泰婭卻特別淡然。
她只是坐在原地,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人群歡呼了大約三次之後,屬於新娘蘭尼的儀式結束了。
但新娘蘭尼並未離開水池回到賬內。透過紗帳,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前往了圓形的水池另一端,在那邊某個也許是事先定好的某個位置跪坐下來,像是坐在圓桌邊的客人。
帳外,麻臉可可繼續高聲召喚下一位新娘——新娘塞布麗娜。
很快,代表著新娘塞布麗娜的形體出現在了水邊,繼續著痛苦而無聲的表演。
阿爾泰婭再次只是默默看著這一幕。
直到第三名新娘也開始受苦,格雷才終於開口道:「今天,你沒打算像平時那樣站出來阻止她們受苦嗎?」
阿爾泰婭目不斜視,表情淡然:「婆婆們雖然平時有意在折磨我們,但今天還是有分寸的。她們都不會有危險的。」
頓了頓,她不自覺地仰起了下巴,似乎顯出某種驕傲:「而且……我等會兒就會將她們完全從這個噩夢裡拯救出來的。她們很快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過著幸福的日子,不需要再擔驚受怕了。」
「所以……」他發出了和上次同樣的問題,「你很喜歡其他新娘嗎?」
而今天,阿爾泰婭也淡然且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的。因為她們也喜歡——」
格雷繼續從旁邊盯著她,不想放過她的每一絲細微表情:「沒人喜歡你。」
阿爾泰婭的身體無法控制地一震,終於沒法再保持平靜了。她轉回頭來,以一種難言的神情望向格雷。
格雷不緊不慢,開始將他所挖掘出的新娘們的心聲一一道來:「新娘蘭尼來自被神聖帝國摧毀的丹人部落,只是覺得現在不適合內訌,才剋制著怒火,沒直接衝過來和你這個神聖帝國人打架。
「新娘塞布麗娜在淪為奴隸之前,是個來自低地國家的破產商人家庭。她對於你這位高貴的『伯爵之女』也淪落至此,只感到幸災樂禍。
「新娘阿加莎覺得她才是最美貌的……但為何,不論在何處,大家都只看著你呢?」
「新娘卡婭已經是一個狂熱的雨神信徒了。她其實很惱怒你總是阻礙儀式,但也忌憚你……畢竟,雨神通過祭司,好像一直在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對你的偏愛。」
「新娘瑪麗倒是很簡單,單純就是看你不順眼,覺得你是在看不起她。」
「哦對了還有新娘可可……呵呵,她親口跟我說過,她巴不得你去死呢。」
「你看,其實……」最後格雷看著阿爾泰婭,特意放慢語速,一字一句道:「每一個人,都不喜歡你。」
然後,他期待著阿爾泰婭的反應。
否認,憤怒,爭辯,抑鬱,接受——這就是庫伯勒羅斯的「哀傷情緒模型」,人在受到打擊時候會經歷的五個階段。
所以,阿爾泰婭會立刻否認,並且憤怒地與她爭辯,吵著新娘們不可能討厭她嗎?
實際上剛才在格雷一句句地撕開新娘們勉強維持著的窗戶紙的那個時候,他就看到了阿爾泰婭所受到的重大打擊。他看到了她逐漸無法再掩飾住的表情變化,以及整個人身上愈發散發出的可憐的氣息——
阿爾泰婭確實露出了片刻迷惘。
但接下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頓了頓,她低下頭去又補了一句,「這也……很正常。」
「畢竟,有些人招人喜歡,也有些人就是被人討厭,這很正常……這不重要。」最後,阿爾泰婭再次抬起頭來,以平靜的神色輕聲道。
……怎麼回事??阿爾泰婭怎麼這快就接受了?格雷一時愕然了。
他盯著阿爾泰婭,感覺著被她掩飾的很好的悲哀氣息,轉動著念頭,品味出一絲微妙的氣息。
是的,阿爾泰婭的情緒恢復得那麼快,並不是因為她不真的不在乎這件事,並不是因為她沒有受到打擊,而更像是……她早就「習慣」了??
但這又再開什麼玩笑?一個有著尊貴身份的天之驕女,不是應該理所當然應該高傲,理所當然應該自信嗎?
格雷只好承認自己確實看不懂阿爾泰婭。
他只能繼續道:「不,這很重要。因為,你為什麼要費盡心思,付出高昂的而代價去救一個討厭你的人?」
這個問題令阿爾泰婭陷入了沉思。
但最後,她的表情與眼神竟然再次堅定起來了:「因為她們需要我。」
阿爾泰婭望著格雷,平靜地再次確認道:「因為她們向我求助了。」
格雷有些不解:「什麼時候?我可沒聽她們說起過像你求助的事情。反過來說,你也不可能把你的真正目的告訴她們吧?」
「在剛來到雨潮村的第一天,她們在最惶恐無助的時候。她們一個個,都哭喊著——「媽媽,爸爸」——「我想回家」——「誰來救救我」——「我還年輕」——」阿爾泰婭道。
她稍稍沉默,像是在回憶那一幕。
然後她再次開口,語氣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堅定:「而我聽到了,那時候我就在心裡答應了。我會救她們。畢竟,我是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的?不就是想要除掉這條龍,讓悲劇不再發生嗎?」
格雷愣了下,然後翻了個白眼:「喂,所以,這所謂的求助,不就是你的一廂情願嗎?事實上,她們可個個都對我說,村子里的生活不錯,你的反抗是沒事找事,甚至是給她們添麻煩……你可以試試對她們說實話,我打賭她們不會覺得你救了她們,只會把你當做奪走她們幸福的仇人。」
「她們只是一時被騙了。」阿爾泰婭瞥了他一眼,「儀式之外,新娘的待遇確實不錯,嬤嬤還告訴她們只要完成儀式就可以重獲自由之身……但事實上,她們活不過儀式的。」
「這一點,你我都清楚不是嗎?」
「但你就可以用『她們自己是那樣的要求』為借口,看她們去死?」她看著格雷,眼底再次透出輕蔑,「那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會覺得她們怎麼想這不重要,她們討厭我也不重要。」
「重要的,就只有她們需要被拯救。這是一個事實,是無法被謊言的蒙蔽的。
「她們現在不要我救,是虛假的。她們當初的眼淚和求助,才是真實的。」阿爾泰婭最後抬頭望向外面,透過紗簾望向其他那六枚紗帳的影子,表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所以,我會救她們。」
格雷嘗試去歸納與理解她的想法:「因為她們確確實實地會受害,這就是無法無視的求助。」
「是的,就只是如此罷了。」
「那我就搞不懂了。按此邏輯,嬤嬤與村人又是怎麼回事?」格雷抱起肩膀道,「他們明明都是兇手吧?沒向你求助吧?為什麼你也不讓我們動手?為什麼你也要保護他們?」
阿爾泰婭平靜地答道:「有啊,嬤嬤們也有向我求助啊。」
「……這又是什麼時候?」格雷再次警惕起來了。
難道他們的真正身份已經在不知何時泄露了?
阿爾泰婭突然像是說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在平時照顧我們的時候,嬤嬤們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對我們的真正的溫柔,我能感覺到。」
「……不,也許也有你這樣的人,會感覺不到別人的善意。」她又輕蔑地瞥了一眼格雷道。
格雷嗤笑了一聲:「不,我當然能感受到。但是啊……」
「沒錯,你說的對,她們平時有對你好……但是你就這樣被騙了,被耍了。那些人對你好,不過是因為她們清楚她們終究會害你,所以那只是一種補償,一種心理安慰罷了。」他撇嘴不屑地道,「最終,這點善意也不過是為了惡意的目的,像是惡意的幫凶。」
阿爾泰婭卻只是淡淡道:「所以,可以這樣說對嗎?她們,想要我的原諒。」
格雷一愣。
「那就是她們向我的求助。」阿爾泰婭斷言道。
格雷一時之間,完全語塞。
然後他眯起眼睛,盯著阿爾泰婭,再次感覺到了心中罕見的惱火:「……你有病吧?」
「難道你看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在向你求助嗎?你真以為自己是聖女了?」
阿爾泰婭並沒有在意他的嘲諷,反倒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這到沒有。」最後,阿爾泰婭突然望向格雷,今天頭一次露出微笑,「你就不是啊,格雷先生。」
「——我?」
「格雷先生,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不知為何確信了。你是永遠不會向我求助的。相反,你想救我。」然後,她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所以,我對您,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格雷頭一次感受到了因為完全無法理解而頭腦一片空白的感覺。
但這種狀態,卻彷彿與他平時常用的那種壓抑思考激發靈感的狀態重合了。
他愣愣地看著阿爾泰婭,突然之間,冒出來一個念頭:「我總覺得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我想不起來我在那裡見過你。你呢?你記不記得,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我?」
阿爾泰婭一愣,目光一閃,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然後她吐出最簡單的兩個字:「沒有。」
格雷繼續盯著她,不說話。
阿爾泰婭倔強地堅持著。
格雷逐漸回過神來了。
他繼續盯著她,不自覺地露出微妙表情:「真奇妙,不知怎麼……但我能百分百確信,你沒撒謊。」
「你一點點都不記得我,你真的是第一次見到我。」
「所以你剛才那個眼神……是看不起我對吧?你心想,我在用老套的話術跟你搭訕……」
「……」
——啪,格雷突然一擊掌。
「好。」他用再次揚起來的明朗的聲音道,「簡而言之,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雖然你和她真的很像……但你的確不是她。」
「我認錯人了,我向您道歉,阿爾泰婭小姐。」
阿爾泰婭簡單地點點頭接受,然後閉上了眼睛:「對不起,格雷先生,儀式很快就要輪到我了,請您先離開吧。」
格雷乾脆地轉身,只一步,整個人便從帳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