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被留下的秘密
三人回至青雲村,就看見幾個裡胥敲著鑼,挨家挨戶地叫:「朝廷徵召,凡年滿十三男子全部來登記上冊,都抓點兒緊……」
桃葉心裡先哆嗦了幾下:「這裡也要開始征了嗎?」
寧葭安慰她:「六順還小,你別擔心。」
桃葉、寧葭與袁丘作別迴轉家中。
桃葉今日也不曾做飯,寧葭做了些粥和菜,她卻一點兒也未吃。
夜裡,桃葉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夜,未曾入睡。
寧葭起來時,桃葉一個人坐在堂中桌旁,望著空落落的院子。
朝日的清輝透過窗欞灑在她單薄的雙肩上。
「桃葉。」寧葭輕聲喚她道。
「從前爹蓋這幾間新房的時候,我還幫他扛過木頭呢。」桃葉環望了一眼中堂,帶著些眷戀的思憶道。
寧葭走到她身旁坐了下來。
「爹還說,等六順長大了,娶親的時候,就在這旁邊重新搭兩間新的呢。」桃葉道,「可惜,他沒能等到那一天。」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頓了頓方接著道,「我本來想,我能替爹完成這個心愿的,現在看來,也許,我也做不到了……」
「桃葉……」寧葭道,「你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
「謝謝你,還一直安慰我。」
桃葉側頭像寧葭笑道。
這笑已不似從前那般明亮,夾雜著太多的苦澀與無奈。
寧葭亦回了她一個微笑。
「小棠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桃葉道。
「嗯,你說吧。」寧葭道。
「以後,我可能不能讓你住在這裡了。」桃葉道。
「嗯?」寧葭乍聞此言,有些吃驚地道。
「留著這幾間屋子,每年五百錢的租銀我們是付不起的,何況,現在六順他、也需要銀錢。」桃葉道。
「你、你要賣掉這個家?」寧葭聞她口出此言,更是大吃一驚。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桃葉道,「只是,覺得對不起小棠姐姐你……」
「不、不是我,我沒關係的,可是你們以後住哪兒?」寧葭急道。
「只要我和六順還在一起,這個家就不會散。」桃葉道,「去哪裡都是一樣的。」
「你們是要離開青雲村嗎?」寧葭道。
「反正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也樂得出去轉轉,我還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呢。」桃葉道。
「桃葉……」
寧葭道,別過頭去,藏起了泛著淚花的雙眼。
「小棠姐姐,到時候你可以跟孔先生一起住,他是好心人,會收留你的。」桃葉道。
說罷起身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好了,我得趕緊去周大叔家裡,還得趕緊問問里尹大人,可有人願意買,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寧葭只道。
桃葉便出門自去了。
桃葉走後,寧葭來到了孔家學堂。
「你要幫她嗎?」孔懷虛道。
「我去只怕不妥,只好來麻煩先生您。」寧葭道,將一根金釵交到孔懷虛手中。
「也好。」孔懷虛道,「只是有一點,你可明白嗎?」
「什麼?」寧葭奇道。
「你幫得她這一次,下一次她將如何?」孔懷虛道,「你幫得了她這一家,青雲村這許多人家又該如何?離凰縣的許許多多人家又該如何?」
寧葭當然明白他所言,一時默然。
「去吧,晚間你再來,我把換好的銀錢給你。」孔懷虛道。
「那就多謝先生了。」寧葭道,「先生,六順的事,先生可有什麼好辦法嗎?」
「我已告訴了柳小姐,她會留意的。」孔懷虛道。
「那就好了。」寧葭喜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罷了。」孔懷虛搖頭道。
晚間至孔家,果然取得了十兩白銀。
回至家中,將銀子與桃葉看。
「你怎麼、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桃葉大驚道。
「我、我把我娘留給我的金釵當了。」寧葭道,「你拿去吧,把周家的藥費付清,把六順接出來。」
「小棠姐姐,我……」
桃葉又驚又喜,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還想跟你、還有六順住在一起。」寧葭道,「你不會嫌我麻煩吧?」
「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清你的銀錢……」桃葉道。
「桃葉,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把我當成家人一般,既然我們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說借還是還這樣的話了,我只是想,一直跟你們在一起……」寧葭道。
桃葉緊緊抱住寧葭,哽咽道:「謝謝你。」
待她鬆開寧葭時,只拿了其中的一兩銀子,道:「這些就夠了。」
望了望手中銀兩,抬眼望著寧葭,抿緊了嘴唇道:「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柳府。
柳重蔭一身琥珀男衫走進父親柳忠的書房,喚道:「爹。」
柳忠抬眼望見她這一身裝束,皺了皺眉道:「叫你不要整天穿成這幅樣子,像什麼話。」
「誰叫你生錯了,該把我生成個男人不就好了。」柳重蔭笑道。
「一張嘴也不饒人,哪像個女孩子。」柳忠更是不悅道。
翻了兩頁面前的賬本,「說吧,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爹嗎?」柳重蔭道。
「你整天在外面瘋跑,哪有空來看我?」柳忠道。
「我就你這麼一個爹,當然得有空啊!」柳重蔭道,說著向後面跟著的丫鬟小梅使了個眼色。
小梅將手中的蓮子湯端了過來。
柳重蔭接過蓮子湯:「爹,你總是熬夜看賬本,太辛苦了,我特意給你燉了一碗蓮子湯,你趁熱喝吧。」
「你什麼時候會做這些事了?」柳忠翻了她一眼道。
「做子女的盡點孝心,這點事有何難的?」柳重蔭道,「爹,你快趁熱喝吧,這些蓮子可都是我一顆一顆親手剝的呢。」
柳忠微微抬頭瞟了一眼柳重蔭一雙細嫩的手,輕笑搖頭道:「好,那我就喝喝看。」
柳重蔭將一碗蓮子湯遞到他面前,他便接過,喝了一口。
「怎麼樣?我的手藝還行嗎?」柳重蔭湊到他眼前笑問道。
「嗯,不錯,有長進。」柳忠放下蓮子湯笑道。
一邊說著,拿起賬本又開始看了起來,臉上又恢復了晦暗之色。
「有什麼不對嗎?」柳重蔭道。
「朝廷派的十萬兩,如今還差了許多呢。」柳忠道。
柳重蔭拿過賬本翻看:「一、三、六、還差兩萬兩,這麼多?」
「地租、店租都漲了,士紳富商們的攤派也都收繳了,還是夠不上。」柳忠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揉著兩邊太陽穴道。
「林大人出了多少?」柳重蔭道。
「他?他才上任一年不到,撈得可不少了,竟然才出了一百兩,真是摳門兒。」柳忠鄙夷地道。
「那爹肯定出得很多了?」柳重蔭道。
「你銀子多了會發燒嗎?」柳忠瞪了她一眼,繼續揉著太陽穴道,「朝廷的事,我們一介師爺,就不用瞎摻和了。」
「別人都有了,爹一文不出,說得過去嗎?」柳重蔭道。
「誰說我沒出了?」柳忠道。
柳重蔭翻開賬本,看到第一個名字就是知州林長空,他的名下記著:「白銀五百兩」。
她在下一頁找到了柳忠的名字,寫著:「白銀三百兩」。
「原來如此。」柳重蔭道。
「林長空這個老狐狸。」柳忠啐道。
「這地租、店租都漲了,外面抱怨可不少啊。」柳重蔭道。
「要抱怨去找皇上抱怨去,要打仗、要修皇宮的可是他。」柳忠道。
「爹,今日我在街上看見幾個小孩兒,年紀小小的就沒了爹娘,好可憐。」柳重蔭道。
「可憐的人那麼多,朝廷都不操心,你瞎操什麼心?」柳忠道。
「爹不如做做善事,給他們一點兒周濟,也落個好名聲啊。」柳重蔭道。
「兩萬兩還沒著落,林長空天天催得我火燒眉毛似的,哪有這個空閑?」柳忠道。
「那爹打算怎麼辦呢?」柳重蔭道。
「知州老爺說了,實在不行,還有一個辦法。」柳忠道。
「什麼辦法?」柳重蔭道。
「銀銅都是現成的,開工再鑄就是。」柳忠道。
「開工再鑄?」柳重蔭驚道,「那這市面豈不要亂了套了?」
「市面亂不亂,不是我一介師爺操心的事,可這兩萬兩拿不出來,這個皇上可不是省油的燈。大人吩咐下來的事,我們要是不辦,可沒好果子吃。」柳忠道。
「輕則撤職、重則牢獄,實在太嚴厲了。」柳重蔭道,「可是再鑄銀錢可不是小事,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了。」柳忠道。
「爹,其實也不是非這樣不可吧?」柳重蔭道。
「那還有什麼辦法?」柳忠道。
「啟州雖然不算富裕,但也不乏富有之家,何不……」柳重蔭道。
「該征的、能繳的,都已經刮過兩回了。這些傢伙,一個個富必官,官方富,哪一個是好惹的?再刮上哪兒颳去?」柳忠道。
柳重蔭頓了一回,緩了聲音道:「爹若是覺得這師爺做得辛苦,不如回家安心養老如何?」
「養老?這可不敢想。」柳忠道,「我若在此一日,或還能保得你們平安,若沒了這師爺的頭銜,豈不是任人擺布?」
柳重蔭便不再提此事,轉而道:「爹既然這麼能耐,可願幫我一個小忙嗎?」
「兜了半天圈子,到底忍不住了不是?」柳忠伸出手指點了點她道,「說吧,我聽聽看。」
「我有一個朋友的弟弟和處明堂的人鬧了點不愉快,爹能不能幫忙說句話呢?」柳重蔭道。
「又是青雲村的人?」柳忠道。
「爹就是聰明。」柳重蔭道,便將六順之事略說了一回。
「早告訴你不要跟那幫窮鬼有什麼瓜葛,好事沒有一樁,盡會惹事。」柳忠道。
「他還是個小孩子呢,一時氣盛罷了,況且那個人也沒什麼大事,爹就給我個面子,好不好?」柳重蔭道。
「算了,看他身上也榨不出什麼大子兒來,就隨便給點銀錢放了就是了。」柳忠道。
「怎麼還要給銀錢?」柳重蔭道。
「別人雖然給爹這個面子,總不能讓人家什麼也落不著吧?」柳忠道,「讓他們準備五百錢,贖了去罷了。」
「那就謝謝爹了。」柳重蔭道。
兩日後望雲鎮衙門升堂。
周方得了銀錢,不再揪住不放,口氣緩和了許多。
審判之人受了柳忠的話,又得了禮錢,也不再刁難。
只將六順嚇唬、勸誡一番,放了回家。
只是六順傷重,所以桃葉特意尋了一輛馬車讓他坐著。
回到家中又請了圓覺大師前來醫治,這才慢慢好起來。
仙樓駐星城已歸浣月軍制下,幽絕自迴轉凈月城。
在大殿上叩拜馳天帝。
「幽絕,你做得很好。」馳天帝滿意地道,「你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
「這都是皇上恩威鎮邊,幽絕豈敢居功。」幽絕道。
馳天帝點了點頭:「起來吧。這段時間的確辛苦,就好好歇息一陣吧。」
「謝皇上。」
幽絕叩恩。
既然暫無出兵之令,幽絕便向馳天帝告假,:「幽絕想出京散游幾日,望皇上恩准。」
馳天帝便准了,又道:「讓子卿同你一起去吧。」
「子卿內務繁雜,多辛苦了他,如今左右無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幽絕道。
馳天帝道:「也罷,去吧。」
幽絕當日便獨自騎馬,離開了凈月城。
他一路快馬不停,卻不去別處,亦不暇去遊山玩水、觀風賞景,直向東南行去,幾日後便來至隱州。
穿出隱州城,徑直來到了一座山峰,正是當日馳天庄所在。
上得山來,只見綠樹蔥蘢、飛鳥穿梭,並不見馳天庄之形影。
他依著從前進出馳天庄的法子,來至一處空草地上,伸出右手灌注法力,向前推出,果然便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大門。
這座馳天庄,他在這裡生活了十餘年,每一處地方,他都已經非常熟悉。
但是,今日他要找的,卻是一個這十餘年來他竟從未察覺到的地方。
這個地方如此隱秘,他竟從不知曉。
但是有一個人,他一定非常熟悉。
所以,他沒有去別處,而是徑直走到了師父的卧房。
跨進這個房間,這裡的一切還如離開時一樣。
整齊的几案,描綉精緻的床鋪、雕花的木椅,窗外隨著風沙沙作響的梧桐葉……
幽絕開始細細地搜尋每一個地方。
可是他將整個屋子的幾乎每一個角落都來回找了四五遍,仍然一無所獲。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可是,如果這裡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師父的青門隱陣還將這裡守護得這麼嚴密?
他坐倒在床榻之前,望著這個無比熟悉的房間。
這個床榻,他曾經無數次地在這裡守候,焦急地等待他的蘇醒。
床榻上還鋪著他蓋過的被子,散發著無比熟悉的、而又親近的氣息。
幽絕轉過身來,伸出一手輕輕撫摸著被面,口中道:「師父,這裡、究竟還藏著什麼?」
他的手摸至枕邊,觸到了一個不太平整的地方。
他便用手欲將它撫平,然而這一個銅錢大小的地方,似乎並不是床單,有點兒硬硬的。
幽絕心中一動,連忙掀開此處,看到了一個圓圓的黒木旋手,他試著去轉動它,紗帳后的牆忽然向一側挪動,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門。
「竟然真的有……」
幽絕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緊張、是興奮、還是害怕。
幽絕乾咽了一口口水,隨即走進了這道打開的門。
一進得門來,立刻感到一陣逼人的寒氣。
他無須掌燈,因為這裡每隔幾步,便點著一盞長明燈。
長明燈下,照著一道長長的石梯。
這些石梯打磨得極為精緻,還雕刻著各色荷花圖案。
幽絕便順著石梯向下走去。
一邊暗自運起朱厭之力,漸漸地便不覺得冷了。
石梯的盡頭,是一片銀白,因為,這裡堆滿了厚大的冰塊。
冰室的中間,有一副冰棺。
幽絕走近冰棺,看到裡面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她的容顏栩栩如生,還似活著一般。
幽絕伸出手,欲推開冰棺的蓋子,卻聽到一個聲音道:「想不到你竟找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