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平等是為了平等

天下大亂，無有安國；

一國盡亂，無有安家；

一家皆亂，無有安身。

陸行拉著沙莉婭從金陽城外的山洞裡鑽出來，天已微亮，蔥蔥鬱郁的樹林間，男女相對而立。

「平等王大人，這個結果大人是否滿意？」

菩薩蠻此刻口吐漢語，似笑非笑的看著陸行。

「王，大人什麼的就免了，人人平等。」

「咯咯咯……」

沙莉婭笑得花枝亂顫，在她看來，這群南方的平等餘孽是真的妖孽，做事妖，說話更妖，怪不得王庭說他們妖言惑眾，要趕盡殺絕。

「照大人這麼說，當年平等教數萬教眾為救大人，夜闖梅關，命開天塹，是平等？如今為救大人，攪得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是平等？」

沙莉婭可不似中原女子般溫婉，性子如漂洋過海而來的紅辣椒，直衝咽喉。

「大亂是為了以後不亂，不平等是為了以後平等。」

陸行也不惱，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小辣椒。他也是局中人，未必比沙莉婭知道的多。

「狗屁！」

沙莉婭對眼前這個少年的回答大為惱火，照這個狗屁邏輯，不就是常有理。要不是少年身份特殊，沙莉婭是不介意對他用上蝶里最折磨人的抽絲剝繭，然後笑眯眯的問他，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平等。

「主上讓我告訴大人。」

「蛛，永遠是蛛。」

「蝶，可以不是王庭的蝶。」

說罷，不等陸行開口，便縱身躍入林間，不知去向。

陸行撇撇嘴，都是戲精。一晚上鬧哄哄的，一會蛛一會雀一會蝶的，誰又知道那趙陽親手殺死的是不是他的父親。死鬼老頭曾經對陸行說過一句話，陸行深以為然。

能讓你看見的都是表演。

死鬼老頭真死了，什麼也沒給陸行留下。這麼說也不對，畢竟還留下個平等餘孽的罪名。死鬼老頭是真正的平等王，南部諸郡天神般的人物，是他告訴淳樸的夷民，自黍自食，自織自穿，權富不貴，田獵不賤，天養萬物，生靈平等。

死鬼老頭最輝煌的時候，每每開壇授業，萬民匍匐，甚至連山澗的飛禽走獸，都接踵而至，不嘶不鳴，靜候聖音。

陸行是死鬼老頭最得意的小徒弟，師娘叫他死鬼，所以陸行叫他死鬼老頭。老頭常說，我傳道有十，唯行兒知「道」。老頭的道，分心道和行道，心行合一，求得平等。

老頭是皇族，名叫王仁，世人尊稱平等聖人。早先王朝的疆土南不過北盤江，只佔有中原七郡。勉帝在位時，老頭引兵南下，兵鋒所指，所向披靡，開了南疆，通了南洋。最後，老頭卸甲歸田，把自己留在了南方。

老頭有個秘密，不能說的秘密，但老頭跟陸行說了。那時陸行還小，沒有很震驚，只是覺得很亂，比園子里的短穗魚尾葵還亂。從那以後，他們教里的日子就不好過起來，從戒告到圍剿，死了好多人，老頭帶著師兄弟們躲進了十萬大山。

山裡住著個養尖吻蝮的小薩滿，叫噠噠琦，剛一見面就縱蛇咬傷了陸行，嘴裡還謾罵著「熒惑！熒惑！」溫柔的師娘第一次發了火，嗚哩哇啦的對著小薩滿大聲訓斥，纖細的手指把小薩滿戳的連連後退，最後一屁股坐進了喬木叢。

陸行丟了半條命，也可能是整條，醒來已是半月以後。茫然的看著四周，繁華變成了繁花，他爬上山腰，那裡有一個鐘乳石洞，洞口刻著兩行斧鑿大字。

「十萬大山困我身。」

「死前又夢那年春。」

洞叫「藏龍洞」，老頭一個人在洞里修行。老頭不修長生，只修心安。

老頭說他從此換了命，要走一條不怎麼好走的路。

陸行問是什麼路。

老頭說，死路。

死路怎麼走。

往西北走，走河西走廊，沿著絲綢之路一直走到太陽落下的地方，也許能活。

為什麼要走死路。

為了更多人活。

為什麼是我。

我老了。

老頭開始反問，什麼是心行合一。

陸行說，心裡知道就去做。

現在的皇帝好不好。

不好。

你做好不好。

不好。

那就等有一天你心裡知道了，再去做吧。

為師只能幫你開一個局，讓你平等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