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正文完結

這件事隔了很久之後，白夜發表了一篇文。

《來自未來的你》。

任萌萌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居住的出租屋外,流星從天而降,一個人從隕石坑中爬出來。

醒過來之後，她才發現，這居然事實。那個從隕石坑裡爬出來的人叫做歐浩,自稱來自任萌萌死去後幾百年的未來。

「我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遇到你。」歐浩這樣說。

任萌萌半個字都不相信。

時空穿梭到現在還只停留在紙面上，甚至連合適的理論基礎都沒有。就算未來真的有了時空穿梭,自己又有什麼樣的能力讓這個來自未來的人不惜穿越了時空來找到自己？

從現狀來看，她覺得自己半點兒都沒有成長到那樣的程度的可能。

三歲看老這句話雖然有時候有失偏頗,但是很多時候，也是事實。一個人未來的成就,幾乎在他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預見。任萌萌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努力，甚至沒有努力的決心與意志，這樣的自己，將來所擁有的成就絕對不會太高。

如果自己真的獲得了讓人不惜穿越時空來找自己的成就，那麼估計整個世界都發生了大的變化。但是，這種可能又有多少？任萌萌覺得，太飄渺了。

歐浩對此無言以對。他說出的一切都被任萌萌當做是假的，儘管她同情自己沒有了身份證明忘記了過去甚至還有妄想症而讓自己暫居在她準備退租的房子里，這也改變不了她不相信自己的事實。

看起來，想要讓她相信自己然後聽自己的話之前，自己應該取得一個身份，然後……

至少不被她養。

就像任萌萌從未想過歐浩所說的是真的一樣，歐浩也在一直都沒有放棄自己到達這個世界的願望——讓天坑作者任萌萌寫完了那個坑了一整個宇宙的人類幾百年的坑。

是的沒錯，現在還是沒名氣的寫手任萌萌在遙遠的未來寫下了一個流傳了幾百年的故事，但是，坑人的是，這個故事沒寫完，她就已經去世了。

這是一個讓所有後來人都扼腕不已的大坑。很多人試圖續寫，但是沒有人覺得自己寫出的就是原著後來的故事，有人已經開始頹喪地放棄，堅定地相信，一個完美的存在是不存在的，總要有一點兒缺憾，上帝才會允許他來到人間。

如同任萌萌的這個故事。

但是歐浩一點都不覺得，這個故事沒寫完是一件好事。為了故事的後文揪心不已的他不知道多少次地暢想著到原作者的世界去，捏住她的肩膀前後搖晃，讓她趕緊寫，不要拖拖拉拉最後寫出來一個天坑。

至少要將這個故事寫完。

所以，在偶然間發現有人在網路上徵集願望，說自己酌情滿足時，就算知道這是一個玩笑，也毫不猶豫地寫了上去——希望能夠到水墨青衣生活的年代，逼著她將《望風流》寫完。

誰料，一夜之間，網路上的玩笑變成了現實。

自己到了這個世界。

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歐浩在短暫的驚惶之後，迅速變得喜悅——自己一定會成功地讓水墨青衣寫完這個歷史上最大的坑的！

向父母借錢買了新房子的任萌萌幾乎已經將幾個月之前那個從天而降的人忘了個一乾二淨，如果他沒有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當然，再度出現在歐浩已經不是當初那副落魄的模樣。有了新的身份，利用自己腦海中的資訊迅速地發家的歐浩在幾個月之內積累了常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財富，衣冠楚楚，聲勢浩大地來拜訪任萌萌了。

可惜的是，任萌萌依舊半個字都不相信他。

「我在未來會成為同時代最為出色的作家之一？」她反問著歐浩，後者誠懇地點頭：「同時代是指前後一百年，事實上能夠與你並肩的那位在二十年之後才出生，再過二十年才會在文壇上嶄露頭角。在你生活的年代，幾乎沒有人能夠超過你。」

任萌萌認真地思索了良久，搖頭：「不，我覺得，著大概不是事實。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非常謝謝你的安慰，但是……抱歉。」

至此，穿越時空追來·容易炸毛·讀者與幾百年前·堅定不移·作家的故事拉開了帷幕。

這個故事在億萬光年的筆名下開始連載的時候，所有人都發現了她字裡行間發生的那些變化。

那種自然的溫情脈脈，在白夜之前的文中，幾乎是不曾出現。她寫感動人的親情，寫讓人熱血沸騰的友情，也寫讓人黯然神傷的愛情，卻從來沒有一次寫過這樣一個讓人覺得會心一笑的故事。

那樣溫柔流動的故事。

「億萬光年大大是不是最近心情很好？這個故事看得太讓人開心了。感覺好像初夏的風，又輕又柔又暖。」

「雖然是架空，但是幾百年前的市井生活寫得太像是真的了，如果以前的生活是這樣我也願意去玩！」

「歐浩真是說出了讀者們的心思，光年大大加油不要坑文呀！」

「兩個人之間絕對有jq，互動太萌了，就和女主的名字一樣萌！」

……

諸如此類的評論，讓白夜在翻看書評區的時候，唇邊也總是有著淺淺的笑意。

這個故事，她也很喜歡。不是為了賭氣也不是為了突破自己什麼的，就是自然而然地，想寫這樣一個萌萌的故事。

傲嬌的讀者，總是撓不到重點的作者，這樣的兩個人在生活中從相互防備鬥嘴到最後滿滿的小甜蜜小溫馨，這樣的故事……

溫暖動人，一如——現在的生活。

回頭看一眼身邊的人，白夜露出淺淺的笑意，身邊人同樣笑著親吻她一下，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坐下。

自從舒昭予在節目上公開宣布自己有了正在追求的戀人之後，一時之間不知道多少人傷心落淚。不少人祈求舒昭予留一點幻想的餘地給他們，就算是真的戀愛成婚了，也不要直接說出來：「至少讓我們覺得，我們還是有希望的。」

面對這樣的言論，舒昭予在自己的私人空間會客室里，堅定地用大幅橫幅說出了拒絕。

「不，我不會。」

我知道她要什麼樣的愛，但是我知道，我不會讓她覺得，我愛她不夠多。

他沒有給人留下任何一點的幻想餘地。

這樣的堅定讓所有的知情人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好久之後，楊晨才給她來了一個通訊，帶著嘆息，很是悵然：「還在記恨當年我和他做的錯事嗎？」

白夜搖頭，眉目疏朗：「不，當然不。事實上，也沒有什麼記恨的說法。當年的事情，我自己不上心，你疏漏，他有心算無心，但是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就算霸道了一些，事實上我也沒有什麼損失。我只是一直，沒有愛上罷了。」

「一個人的日子，不覺得孤單嗎？」楊晨問，「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一個人過下去的，最後還是覺得，有你嫂子陪著才是好日子。」

「現在，也算不上是一個人。」白夜狡黠地眨了眨眼，楊晨一愣，隨後失笑，「但是，終究不算是愛情。」

「是，不算是。」白夜坦然地承認，「但是，我也沒有發現，那種蠢蠢欲動，讓人失去理智又瘋狂的感覺。有時候我也會覺得，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碰到這種感覺了。」

「那只是愛情的一種。」楊晨飛快地說，「細水長流也是一種愛情。我和你嫂子，也不是轟轟烈烈的。小夜，你在害怕什麼？」

白夜沉默了下來。在害怕什麼呢？

她最終搖了搖頭，微微地笑了起來：「不，沒有害怕什麼。好了，哥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

楊晨嘆息起來：「這與輕重有什麼關係。覺得好，就接受，覺得不好，就拒絕。權衡利弊得出來的，永遠都不是真正的愛情。」

白夜垂下眼帘，楊晨看著通訊這頭的她，幾乎說不出話來。「難道，是因為柏椏含，以至於你對愛情失去了信心嗎？」當年終於知道往事的時候，楊晨幾乎想要將柏椏含從往事的深處拉出來再教訓一頓。

儘管他已經名聲臭了大街，最後甚至死了，這一點都不影響楊晨對他的厭惡與痛恨。

「不，當然不是。」白夜飛快地回答，「柏椏含不過是一個小丑，當年也算不上什麼愛情。不過是一時迷戀而已。」

「那你為什麼對愛情沒有信心，甚至連嘗試都不願意。不一定是舒昭予，連其他人，你也沒有過動心的跡象。」楊晨盯著白夜，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痛楚，「如果這一輩子，你都沒有嘗試過愛情，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就太悲哀了。」

「當然不會一輩子的。」白夜終於露出了笑臉來，「一定不會的。」

楊晨的勸說最終無功而返。他最後還是沒有說動白夜，不管是明確地答應舒昭予，又或者離開舒昭予去嘗試一下與別人相處的感覺。

切斷了通訊之後，白夜獃獃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了良久。

她知道自己的結症所在。

身為白夜，她有一個秘密。

她不是白夜。

這不是她的世界。

閉上眼，那些幾乎遺忘在回憶中的遙遠的過往紛至沓來，彷彿從未走遠，一切恍若昨日。彷彿她從未離開過自己的世界，沒有在這個遙遠的未來走過一遭。沒有什麼原生人類與非原生人類的區別，沒有龐大生存星系的浩淼世界。

她的世界只有一顆藍色的星球上的人類，相互鬥爭不休卻又如此生機勃勃。

從朱學銳道破她秘密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在內心最深處縈繞著的不安彷彿變成了巨大的黑洞，席捲而來，一口要將她吞沒。

「白夜？白夜？小夜，快醒醒，不要再睡下去了，好嗎？」隱約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叫著自己的名字，但是白夜卻不想醒過來。醒過來又有什麼好，所面對的也不過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而已。

如同浮萍一般漂浮著的自己，在這個世界，又算得上什麼？

億萬光年？那些所謂的讀者，隨時都有可能拋棄自己。

楊晨的妹妹？他也有了自己所在乎的妻子與兒女。

那麼，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小夜，快醒醒好嗎？」依舊叫著自己的聲音似乎已經有一點沙啞了，「醫生都說你沒事了，你為什麼還要繼續睡下去。求求你，不要這樣好嗎？」

「如果你不醒過來，我的一生都會失去光彩。」那個人依舊在絮絮叨叨，有些煩。

「也許你不相信，可是對我來說，你已經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愛你。」

「你大概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了。在旅遊星，我當時見到那個哭泣的少女，就止不住想要上前了。那個時侯，知道你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甚至有些高興與竊喜。這樣，我的身份就不會給我帶來困擾了不是嗎？」

「可是你一直都不願意相信我的話，不願意相信我愛你。但是沒關係的，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來讓你相信。可是，你不能在中途就這樣離開，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和你一起度過，讓你看到我的真心。在那之前，不要離開好嗎？」

……

絮絮叨叨的話一直都沒有停下來，在黑甜的夢鄉中，白夜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煩了。

不過是想要睡一覺，為什麼有人一直在旁邊不停地說話？她慢慢地睜開了眼，想要讓那人閉嘴，然後繼續睡。

只是一睜開眼，她就看到了一張形容憔悴的臉，鬍子拉碴，眼眶深陷，眼底一圈青黑。

手被緊緊地握著，熱度從兩手交握的地方傳過來。

「你怎麼了？」她問，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出來。獃獃地看著她的舒昭予卻立刻就回過了神，撲過來擁抱了她：「你……你醒了，對嗎？」

白夜眨了眨眼：「是，我醒了。」隨後，她不舒服地咳了一下，喉嚨乾澀的感覺太難受了。立刻有水杯被捧到嘴邊來，抿一口，溫熱的水帶著一點兒甜湧入。

一整杯水下肚，整個人才舒服了一些。抬起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已經被緊緊地擁抱住：「你終於醒了，我差一點就以為我失去你了。」

「我……」白夜眨了眨眼，「到底發生了什麼？」

「最開始的醫生沒有檢查出來，」長久的沉默之後，舒昭予的聲音帶著濃厚的鼻音在頭頂響起，貼在白夜耳邊的胸腔隨之震動，「後來是朱老前輩過來，才看出來，你大概是異能升級，或者是融合。」

升級或者是融合？

白夜將這兩個詞在腦海中轉了一圈，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我的異能……」她感受了一下，浮現出奇特的神色來。

「誰管它。」舒昭予說，「我只要你是好的就好了，不管有么有異能。」他鬆開圈住她的手臂，俯下來捧住她的臉，看上去有些不講究但是依舊有一種落魄的美的臉正正地在她前方。

「萬幸，你沒有事。」他露出了一個笑臉來，「這樣，我就放心了。」

隨後，他閉上眼，沉沉地倒了下去。

白夜嚇了一大跳，趕緊叫了家用機器人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然後她知道，舒昭予在自己床邊已經守了有幾天了。

不眠不休，一直堅持不懈地試圖叫醒自己——因為朱學銳說，異能突破的過程分外危險，人的意志容易迷失在其中，如果有人在一旁叫醒會好得多。

在楊晨來不及趕過來的時候，從開始到最後，都是舒昭予在堅持。就連黑光提出讓他來，舒昭予都不曾放手：「等我實在堅持不了的時候，你再來好了。」

這個過程，我不會放棄。從舒昭予的目光中讀出了這樣的堅定，黑光默默地放棄，只是讓家用機器人一直盯著這邊，一旦舒昭予堅持不了，自己立刻就過來。

只是，誰都沒想到，他堅持到了最後。

「明明，也不是體力方面的異能……」白夜這樣嘀咕了一句，微笑著對過來說明情況的黑光說謝謝。

黑光盯著一頭倒在白夜身邊的舒昭予，好一會兒，嘆道：「我沒幫上什麼忙，也沒什麼好謝的。你要是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

白夜含笑搖了搖頭：「至少現在，還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

兩人說了再見，通訊切斷。白夜覺得疲倦再次襲來了，但是這一次，她很清楚。這不過是異能有所變化之後的正常現象——體力耗盡了。

於是，她吩咐了家用機器人去做一些飯菜，自己躺了下來，側身與身邊的舒昭予面對面。

眼前的人幾天都沒有好好地打理自己，有一種別樣的狼狽，可是依舊如同皎皎明月，有著動人的美貌度。手指從臉頰上滑過，被胡茬輕微地刺了一下，白夜也沒有鬆手，最後將整個手掌貼在了他的臉頰上。

「笨蛋。」她輕聲說，「明明這種事，讓黑光來做是最好的。」

但是心底，卻有一陣甜蜜涌了上來。至少，說明他在乎自己吧……

「晚安。」倦意上涌，白夜含糊地張了張嘴，這樣說，沉入夢鄉之前，腦海中閃過一句話——不管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至少現在，眼前這個人是在乎自己的吧。

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宛轉悠揚，清越動聽。

「醒了？」有人在身邊這樣說，身體彷彿被禁錮，動彈不得。白夜睜開眼，無奈地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的舒昭予：「稍稍鬆鬆手好嗎？我完全動不了。」

「不，」舒昭予非常堅決地說，「我怕我一鬆手，你又跑了。況且，我難得有機會親近你，也是不肯放手的。」

白夜微微地笑了笑：「不會跑了。」

「真的？」舒昭予挑眉，微笑著，神色之間彷彿發現了什麼隱藏著的秘密一般輕鬆愉悅，「我真不敢相信。」

「當然。」白夜肯定地說。

兩個人的視線相交，舒昭予的神色變得越發溫柔了起來，他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地嘆：「我真高興。」

白夜眨了眨眼，面對近在咫尺的他的臉，主動地上去吻了他一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嗯，我也很高興。」

舒昭予臉上的笑意更甚，在白夜退開的時候也沒有攔著，卻只是更加溫柔，聲音低得近似耳語：「雖然你已經知道了，但是我還是想說一聲。」

「我愛你。」

「雖然我現在還不能做出同樣的保證，」白夜同樣輕聲地說，「可是我想，我大概也是同樣的心情。」

舒昭予更深地將她擁入懷中：「我非常，非常，非常高興。」

他的吻落了下來。

一個美好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