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賈璉見制台
第134章賈璉見制台
兩江總督行轅,韓宗與師爺正在談論眼下的朝局。
韓宗科舉出身,本不是很看的上賈璉這個勛貴子弟,陛下還是齊王的時候,韓宗是陛下的老師,陛下登基之後,他沒能入閣。這裡頭有當初方白衣勢力過大的因素,也有兩江稅收對於朝廷太過重要的緣故,更有陛下個人對韓宗的個人看法。
「陛下用張、李二臣,行事操切了!」私下裡韓宗還將自己當做皇帝的老師,說話直白。
「東翁兩任兩江,此陛下倚為心腹之故也。」師爺是身邊老人了,知道這位東家對於沒能入閣是有怨氣的,所以只能挑好聽的說。韓宗此人能力是有的,卻因自負而不為陛下所喜,也就是他為潛邸舊臣,得以官至總督。
兩江總督連任這種事情,最早要追溯到太祖時期,不過那會北方戰事頻繁,兩江肩負大軍消耗之重任,才有總督連任的先例。太上皇登基之後,再無連任之例。到承輝帝這裡,又讓韓宗兩任兩江總督,師爺不得不提醒一下韓宗,該想一想緣由了。
自負的人往往不會認為自己有問題,韓宗也是如此,師爺好心的提醒入耳,給他一種略微刺耳之感,忍不住抱怨:「昔日太祖雖起於湖廣,自女真之手奪回金陵為根基,虎踞龍盤,方有龍氣大成之勢。四王八公,半數出於兩江,還有甄家。兩江清欠不可急切!」
師爺聽了笑而不語,心裡吐槽:你那是不可急切么?你是根本不管不問。
作為親信之人,師爺也只能想方設法的為韓宗謀划,畢竟一身的前途,都在韓宗身上。
實在不行,就謀一個縣令干一干吧,舉人的功名是差了點,不是有靠山么?韓宗六十歲了,這個年代的人,還能幹多少年,真不好說。
「東翁,陛下重託,清欠一事,應提上日程。」師爺再次勸說。
在場官員的年齡都不小了,賈璉屬於年輕過分的那款。原則上地方官不得擅離職守,也不得越級拜見上官,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場這些官員,總能找到一些理由來金陵,他們的上級也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根本管不過來,也不願意管。
韓宗不想談,師爺也只好作罷,正要結束這場談話,門口管家進來通報:「新科狀元賈璉,親自送來拜帖,老爺要不要給個回話,定個登門的日子?」
韓宗聽了微微皺眉,嘆息道:「我知道了!」
理由很簡單,看看在門房處等著接見的十幾個地方官員就知道了。區區新科進士,即便是狀元那又如何?更何況,林如海有交代,韓宗出身潛邸,為人自負,素來看不起勛貴出身,昔日林如海到任揚州,登門拜見時鬧的不是很愉快。
「在門房等著回話呢?」管家如實回答,韓宗想了想:「請他過來吧,總要見一見的。」
韓宗聽了渾不在意的搖頭冷笑:「賈家一門雙公,這一代在京師的名聲可不好。東府賈敬行事荒誕,打著在玄真觀修鍊的旗號,乾的全是醜事。西府老太太偏心,逼著大兒子在東邊砌內牆,又開了個大門。賈璉出身大房,狀元出身,京城老太太眼皮底下不好做的事情,到了金陵還有啥可顧忌的?」
師爺這才狠狠的鬆了一口氣,韓宗這次還算靠譜,接下來很關鍵。
端著帝師的架子,林如海屁股都沒坐熱,就被端茶送客了,你說他心裡怎麼想?
多虧在任期間,韓宗雖不能做到清欠兩江稅金,卻也做到了任內不再增加欠稅。不然這兩江總督的位子,還真不好說能不能坐穩。
師爺看過賈璉殿試的文章,覺得這年輕人見識手段都是有的,差的無非就是經驗。這樣的人,陛下點位狀元的目的其實很明確,是要大用的。如果韓宗與賈璉鬧了不愉快,賈璉回京之後,嘴巴歪了歪,都不要對承輝帝講,在張廷恩那裡說兩句,韓宗的閣臣之路難也!
師爺心想,如果韓宗這次能聽勸,他就繼續在總督府做幕賓,如果不聽勸,那就提前啟動謀一個知縣的差事,四十多的人了,總不能真的考到五十歲吧?
有一件事情很有趣,從兩江總督到入閣,距離還有兩步,一步是官拜禮、禮、戶、兵四個尚書之一,下一步就是入閣了。縱觀大周朝歷任兩江總督,自太上皇之後,所有兩江總督出身者,都倒在了尚書這一步上頭,不是個人出問題了,就是身體出問題了,彷彿有魔咒!
從品級看,總督到尚書是平調,這一步算是過渡,但是真正能邁過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截止目前,成功率最高的總督為直隸總督,湖廣次之,兩廣第三。
「總得師出有名吧?僅僅是錢財上的事情,應該說不過去。權貴之家的管事,哪有乾淨的?如今以些許錢財之事處置冷子興,恐招虐待家中下人之非議。說起來,賈璉乃陛下欽點的狀元,與東翁算是自己人,此人必定會來拜見東翁,屆時不妨提醒一句。」師爺知道韓宗的性子,所以要提前招呼一聲,免得到時候賈璉受冷遇記恨韓宗。
兩者相加,賈璉覺得祭祖事了,也許能見到韓宗,坐一分鐘就算很給面子了。
韓宗覺得自己還年輕,方白衣五十五歲入閣,幹了快二十年的閣臣呢,他才到哪?
眼看朝局也好,個人也罷,韓宗那邊都沒法深入談下去,師爺只好轉移話題:「今科狀元賈璉昨日抵達金陵,在碼頭就拿賈家在金陵的採買管事冷子興開刀。」
倒台首輔方白衣是個特例,以巡撫之職跳過總督直上六部尚書之一,可見昔日聖眷。
門房等候的賈璉本以為,今天送個拜帖,得個回信,過幾日再來拜見。
師爺聽了立刻開口提醒:「東翁!」韓宗知道他的心思,擺擺手,回頭問管家:「人呢?」
韓宗稍稍沉默了一下:「回頭擬一個文,下發江南江北巡撫,就這樣吧。」
很明顯,韓宗對清欠根本不上心,太得罪人了。兩江文化薈萃,每科進士佔比近一成,年數長了,在朝為官者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更不要提那麼多權貴在京。金陵王家的王子騰,如今還在太尉的位子上呢,稍稍有點舉動,「民怨沸騰」的罪名就砸腦袋上了。
「我與林如海關係不佳,少有來往,賈璉來時在揚州呆了十天之久,怕是未必能看做自己人啊。」韓宗如此回答,師爺不禁暗暗叫苦。林如海的事情,還能怪人家?當初兩人一個到金陵,一個到揚州,林如海前腳上任,後腳就到金陵拜見,你連個飯都沒留。
等管家出去了,師爺又低聲提醒:「京師有信,張廷恩與賈璉情若父子。」
比如韓宗壽辰,韓宗納妾,探望生病的韓宗(有腳氣)。
大周官場上就是這樣,上官不會去攔著別人追求進步,除非這個下屬惦記自己的位子。
賈璉進門之後,作為後進,主動朝眾人行禮道:「賈璉見過各位前輩!」
眾人紛紛回禮,只是程度各有不同,有人起身抱手平禮,有人坐著抱手回禮,還有的只是微微欠身點頭,就算是回禮了。
賈璉並不在意,安靜的坐迴廊上等著。
不曾想到的是,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管家過來了,眾人紛紛起身套近乎時,管家徑直來到賈璉面前:「狀元公,老爺有請。」
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賈璉被領了進去。不少官員眼神閃爍,有所思!
「後學末進賈璉,見過制台大人!」賈璉進門之後,依著大周官場的禮數九十度長揖。
大周太祖沒學朱元璋那套,官員之間差四級見面要下跪。三品以上官員面君不跪,可謂給足了官員面子。本朝太祖曾言:肢體上的下跪,不等於內心的臣服。形式很重要,但不是任何場合都很重要。
太祖有聖祖之名,可見在文人之中的美譽。
太祖的禮節制度是一套,私下裡的官員拜見上官的舉動又是一套,為了陞官沒節操的官員多了,韓宗見過不少官員見面就跪拜,也習慣了下面的官員這一套,心裡還挺喜歡的。
沒曾想賈璉一個新科進士,即便是狀元出身,也就是個正六品的官,見了制台大人,竟然不跪,韓宗第一印象很不好,年輕人不要太狂啊。
賈璉九十度作揖等了差不多十秒,韓宗才淡淡道:「免禮,看座!」
說實話,賈璉心裡很不爽,你誰啊,架子這麼大的么?一般情況,三個呼吸之間,就該說免禮了,你這都十息了。再不爽,賈璉也都忍了,頂多是臉上笑容收起來了。
賈璉既然忍了,那就只能繼續忍下去,坐的時候只有半個屁股,保證隨時能站起來。【多虧長期練太極,不然這馬步扎的時間長了,腿受不了。】
「聽說狀元郎昨日抵達下關碼頭便拿家中管事立威,需知昔日代善公以善待下人聞名!」
韓宗很不客氣,直接拿賈代善說事情。
賈璉聽到他提及賈代善,不得不剛坐下有站起來,以示對祖父的尊敬。
「制台大人容稟,冷子興為賈府金陵採買管事,在外打著賈家旗號辦事,倒也無可指摘。然其口不擇言,為彰顯自身,對外泄露后宅女眷名諱,故而賈璉不能容之,為全賈府後宅清譽,故而以財貨之事處置。」賈璉表情嚴肅的說明之後,韓宗愣住了,回頭看看師爺。
【還有這事?我不造啊!】
師爺在側也是心裡震驚,這事情他也不知道,如果真如賈璉所言,那冷子興該死。
「哦,還有此事?你如何得知?」韓宗不是不信,而是覺得面子掉了。
「璉在揚州坊間得知,冷子興於揚州採辦期間,對外人吹噓賈王史薛四家如何如何,更有甚者,提及四家內眷之名。」賈璉給了個看似明確的解釋,暗示有林如海不滿的意思。實際情況是賈璉從原著中得知,故而要名正言順的收拾冷子興,真不是對著二房去的。
古代內眷的名字,別說賈家這種權貴,即便是一般的鄉紳,閨中女子的名字都不可外傳。
傳出去就是清譽有損,管家的夫人就得被一個治家不嚴的名聲。
從這個角度出發,韓宗真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原本想敲打一下賈璉,讓他在金陵期間老實點,別搞出什麼事情來,現在……。
師爺眼看韓宗詞窮,趕緊接過話:「狀元公所言如屬實,冷子興死有餘辜。」
賈璉臉色微微好看一些,面露苦笑:「家醜不可外揚,此人乃二房嬸嬸旗下管事之婿,璉雖為長房嫡子,卻需給二房嬸嬸三分面子,人拿下了,回頭押送京師,由二房處置。」
韓宗挺尷尬的,提了個話頭,卻被人義正詞嚴的懟回來。關鍵吧,逼著人家說了內幕,這放在哪都不太厚道,你是總督又如何?賈璉以狀元之尊,身背一門雙公的賈家,被逼著當面說家醜,沒有回一句「此賈府家事」,就算是很給韓宗面子了。
實際情況是賈璉故意說出來的,就是想藉此堵韓宗的嘴。真相要是傳出去,那就是韓宗的鍋。到時候,賈璉做了點出格的事情,別人也不會怪賈璉,只會覺得韓宗狗拿耗子。
放在現代嘛,就是太平洋那麼寬,伱也要管一管的意思。真當自己是美-帝?
儘管有師爺緩頰,韓宗還是沒法繼續了,板著臉端起茶杯:「喝茶!」
賈璉立刻起身:「制台公事繁忙,賈璉告退。」
韓宗臉上總算有點微笑:「師爺替我送客!」這是強行挽尊之舉。
總的來說,韓宗本打算給賈璉上點強度,讓年輕人長點記性,沒曾想發力點就是錯的。
這一個回合,不熟悉敵情的韓宗,勉強打個平手,還是因為他官職的緣故。
如果真相沒有傳出去,就是一個故事,真相傳出去了,就是事故。
出了行轅側門,賈璉沒著急走,謝過管家后,回頭看看行轅大門,感慨頗多。
這位總督大人很有意思,不給林如海面子,卻很給甄家面子。
甄家是個啥情況,韓宗能不知道么?肯定是知道跟腳的,知道還那麼做,就很有意思。
也許,韓製台最初的想法,大概就是兩江任上平穩度過,然後回京出任尚書。
這個觀點是張廷恩說的,賈璉覺得很有道理。畢竟韓宗是潛邸老人,不一樣的。
說起來都是皇帝信任的人,搞成這樣真是出乎賈璉的預料,本以為總督大人能立刻見面,算是給一個自己人的面子,沒想到進門之後,劈頭蓋臉的就是一串連招。
這是從自己來的呢,還是沖張廷恩去的?
仔細一琢磨,李清為青雲之首,夠資格與梁道遠爭一爭心學一脈領袖的人物,他入閣能接受,張廷恩入閣,韓宗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這黑鍋背的有點冤枉啊,賈璉只能默默的嘆息。
回到賈府,沒想到薛蟠又來了,這次是來送信的。
賈璉心情不好,乾脆利落的冷眼以對:「身為紫薇舍人唯一合法繼承人,整天在外面發瘋,心思還是要花在學習如何繼承並維持薛家家業上頭,今後再聽到你在外面胡作非為的消息,我定叫你知道,啥叫關小黑屋。」
初次見面就被綁起來的薛蟠,看見賈璉真就是老鼠見貓,瑟瑟發抖。
但怎麼說呢?薛蟠又覺得吧,這個表哥好威風啊,能抱他的大腿,一定很刺激!
真就是又害怕,又很想接近的感覺。
也沒說讓個座,賈璉便展開信看了起來,見字跡娟秀有餘而力度不足,便知出自誰手。
「賈王史薛,四家一體,姨媽所求,璉自當儘力。回去告訴姨媽,我回去的時候,派一個絕對可信的人跟著回去,聽我安排即可。」賈璉很乾脆的表示願意幫忙。
薛蟠聽了頓時喜上眉梢,他只是被慣壞的孩子,智商還是在線的。
「母親說了,花費多少銀子都是值得的。」薛蟠一張嘴,賈璉就知道高看著貨了。
「閉嘴,以後說話,別把銀子掛在嘴邊。好像除了了銀子,你就沒別的事情可炫耀似的。今天給你上第一課,記住了,不想被人當肥豬宰殺,就別到處以暴發戶的嘴臉示人。即便是薛家的至親,也不要顯得家中銀子很多,花不完。你有花不完的銀子,別人就有替你花銀子的心思。你不讓別人花,別人就會想法子逼著你掏銀子。有個皇商的身份,別人還能忌憚三分,沒了這身份,薛家就是別人眼中養肥的年豬,聽明白了么?」
薛蟠聽的連連點頭,賈璉的語氣太過嚴厲,薛蟠嚇著了,也記住了。
見狀,賈璉揮手道:「滾蛋吧,最近沒要緊事別過來,在家好好學著怎麼看的懂賬本,免得下面的人黑了你家的銀子,你從賬上看不出半點端倪。書是一定要讀的,不讀書,心眼瞎!心眼瞎,下人就會起歪心思,外人更是要動歪念頭。」
薛蟠再次連滾帶爬的要走,到門口突然站住:「璉表哥,冷子興的事情,母親讓我問問。」